我做了一個很沉的夢。

    我赤身裸體匍匐在地上，往不遠的山丘上爬行。父母在一旁自顧自地忙著手的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哪怕我發出了很大的動靜，途中，經過一間熟悉的教室，礙於人類共有的羞恥心，我不得不找件體麵的衣服遮住自己的不堪。於是一直在垃圾桶翻找，我甚至顧不上垃圾桶的滿是汙垢肮髒，開始找尋一件避體的衣物，那感覺真是糟糕極了。因為那是一場考試，下麵齊刷刷的考生在下麵奮筆疾書，奇怪的是他們對我的闖入竟毫無半點驚訝。倒是我，開始尷尬於這種處境，到底是怎了。

    更加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他們中的一個，苦於不知題目如何作答，開始了瘋狂的舉動，撕毀試卷並開始舉起課桌，準備砸向講堂上的老師，不幸的是，那張飛來的課桌，正中我的腦門，甚至沒有一絲偏移。

    好疼啊....

    “你醒了？“老人的聲音，將我從夢中救了回來。

    當我睜開眼的時候，飯菜已經擺在了床頭，我竟然毫無胃口，為夢的一些事耿耿於懷。說來也可笑，夢他人對於我的無視，竟然令我失落和懊惱。雖然明明知道那不是真實發生著的事情。轉念一想，現實中我何嚐不是這樣一個人，令我苦惱懊悔的事情，何止剛剛的黃粱一夢。

    “把飯吃了好好躺著休息吧，今天大夫會上門給你做個檢查。外麵天氣不錯，我到山去一趟。隻能留你一個人在家了。”，眼看著他拿著雨披推門而去，往深山鑽。

    我對這樣的安排不置可否，我實在沒有辦法將我的身體從床上拖起來，所以隻能順從地點了點頭。一碗粥下去，困意襲來，鳥語蟲鳴聲從四麵八方往這個屋子撲來，要不是這雙腿暫時還不聽使喚，我真不該辜負這大好時光難得的天晴，躺在床上辜負這大好的時光。山信號不好，手機一直處於失聯狀態，我查閱了幾條早期的信息，開始準備與周公相會。就在這時，輕微的敲門聲傳來，將我拉回了清醒。

    如果他不說明自己是個醫生，我以為是哪家的獵戶誤闖了進來。他應該有個30歲光景，一雙不合腳的雨鞋，沾滿了泥，我想這一路他走的或許並不順利。如果說那個藥箱看起來是個電工的工具箱，一點也不過分。斜挎在他的身上，比例實在是不協調。一張看似精致的臉龐，卻因為胡子拉碴，顯得些許頹廢。一個鴨舌帽，壓的他的頭發雜亂地貼在額頭上，我同時又以為，我要等的信到了呢。

    “有沒有人說你不像個醫生，看起來像是個郵差”，我首先開口打破了這個沉默。

    “你就當我是個郵差吧。能看病就行，在這種鬼地方，活人，都能被折磨死。”

    “你不喜歡這？”，我看出他臉上的一些不快。

    “要不然呢，你以為我願意在這，是我老爸執意讓我過來鍛煉，說是回去可以進個像樣的單位。結果一幹就是兩年。”

    “看來你恢複的不錯啊！”，他瞟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竟然還能吃得下，你知道吧，當時我可是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的。大家都以為車掉落在那個地方，凶多吉少。可不管是司機還是車，都沒有什大礙，慶幸吧你！“

    ”死了不見得是個壞事，活著也不見得是好事。“，我擠出這樣一句話，算是對他的回應。其實，我也原本這想的，早過不惑之年，我仍不知道活著的意義。

    ”你要是這說，就枉費了那天晚上一大幫人給你忙活了。還有啊，趙叔可是一晚上沒有合眼。就是你住的這個房子的主人。我們都叫他趙叔。”

    我靠著床頭坐了起來，”我什時候可以好起來，我還有正事要辦呢。“

    “現在養病就是你的正事，剛你還說，死了也挺好呢，現在開始著急了。”

    “想活的人，活不下去，想死的人，又天天折騰。”

    “什意思？”，我對他剛才冷不丁的那句話實在莫名其妙。

    “他生了一場重病，估計隻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了吧，你看他現在有一點不想活的念頭嗎？”

    “活著就是好的。你應該這樣想，老天讓你從那高的山下衝下來，竟然還能安然無恙，就是有意讓你活著的。”，他這樣的介紹頗有些道理，可我和他想的略有不同，我認為老天是沒有把我折磨夠，還不放心我這痛快死去。

    我問道：“他生了什病？”，他的話還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也別問了，他自己也不願意提，現在你看他，每天還到深山走一走，去摘些野果和野菜，每天也過得開開心心的。”，他這說的時候，我瞥見他眼中一絲異樣的目光。

    “為啥你年紀輕輕的，也這通透。”，我發現他跟那個趙叔一樣。

    “你咋不說，你到這個年紀了，為啥還這看不開呢。”

    他說的有道理，我糾結的事情太多，始終看不開。

    “可能是和趙叔待的時間長了吧，你也知道，這山除了這幾個能喘氣的人之外，都是一年四季的雨和霧，要是自己想不開，早死八百回了。”他說話的時候，永遠是語氣帶著一股勁。

    我開始納悶，“你不是說來這隻是為了鍍金嗎，早晚要回去的吧，”

    “那是我爸沒有雙規之前，現在估計我要一直呆在這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仍然是一陣輕描淡寫。

    .....................

    他給我推了一針之後，開了些口服的藥，叮囑我一定要按時吃，說隔兩天會再來。我望著他背影，這個隻有30歲的小夥子，看起來成熟老練，隨身的裝備雖然簡陋，但業務精湛。他要不說，我也不可能想到這山的故事遠比外麵的精彩曲折多了。

    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意識到，和這個山的種種開始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直到兩周後我的不幸死去，我才意識到，有的人第一次相見，就注定是羈絆，也是永遠。

    我無所事事，隨意翻看著書架上的一些泛黃的舊書，一本接著一本，我漫無目的。直到在一本裝幀精美的書籍前目光停留下來，我取下這本書，翻開幾頁才發現，這本酷似書籍的東西，竟然是他的筆記本，麵赫然記錄著的，是他的最私密的東西。我做賊心虛的合上它，想盡快放上床頭的書架，可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想一窺老人的心跡。

    第一頁

    生活就是一場未知的旅行，雖然劇本不盡人意，但是總算體驗了一回。

    第一次從大夫嘴聽說隻有三個月的時候，我覺得我真是不幸，自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壞透了的人，卻無端要遭受這種命運。我實在是委屈又氣憤，當我把這個結果，說給堂哥聽的時候，一向堅強的他，在我麵前哭成了個淚人，反倒是我一直在安慰他。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發誓要把接下來的每一天過得充實起來。

    哪怕明天就得躺在冰冷的棺材，我也要在今天釋放掉心中所有的火。

    第三頁

    我開始一個人住了。搬到了山來了。

    再也不想回到之前的氛圍了。你說是逃避也好，遁世也好，反正我隻覺得現在一個人可以了。每天花些時間適當鍛煉，順便呼吸下新鮮空氣，讓自己可以多活幾天。

    我開始了種菜、養花，開始了一係列有意義的事情，隻是想讓自己在最後的關頭多一些心安理得。我的每一天都很充實，然而，我在大部分時間仍感到不滿足。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還沒怎規劃呢，離三個月的最後期限，就又近了一點。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感覺在被人推著走，那種由後往前的無端的推力，一直都在，每當我想慢一點，它就用力推一下，我知道，它把我推向他的終點——我不敢麵對的消亡。

    我合上筆記本，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那天從天台上跳下去的場景。

    如果當天一躍而下，現在應該不會躺在這了吧。

    和前妻相處的七年。我們幾乎有一年的時間是在極度撕扯和磨合當中。有一次，失控的我脫口而出——你怎不去死。看著她絕望的往外走，我伸手拉他。她一回頭，我看到的卻是無盡的留戀和幽怨。那天晚上，我緊緊把她抱在懷，生怕她真的丟下我一個人一走了之。我知道我說了多嚴重的話把她推出門去。

    之後的七年時間，我再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死”字。她身體不好，常常自嘲道還不如早死算了，我總是把她罵的體無完膚，拒絕她再說出這個字眼。

    可剛我數了一下那封打濕的遺書，麵整整25個死字。我發現，好多事沒有辦法給她交待了，也回不去了。

    可就是這一個將死之人——恕我這說，卻在筆記本，一個“死”字未提，寫的都是如何好好活下去。

    死是一件多容易的事情啊。活著的人，才是最難的吧。

    老人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

    不知從哪捉到的一隻兔子，看樣子這就是晚飯了，靠山吃山，我相信他早已經習慣和嫻熟了這的生活。

    “我想向你道個歉。”日記本我已經放回了原來的位置，我指了指對他說道。

    下午找書的時候，無意間翻到了你的筆記本。不小心翻了兩頁。

    “你知道了？”，他的表情永遠都是那的一如既然。

    “是的。”

    “沒什，那麵無非就是寫了幾句牢騷，其他的沒有什隱私。”，他完全不把這個當回事。

    “我不知道怎安慰你，隻是覺得別這放棄，現在醫學這發達。”，這句話太多餘，但是我總覺得得說點什吧。

    “醫學發達，也有它束手無策的病，就像你再拚，也有抵不過的命運一般。”，他平靜地說出的這一番話，頓時把我拉回了回憶。

    的確，他說的沒錯。

    對此，我深有體會。無論我怎力挽狂瀾，我就像一隻提線木偶一樣，永遠走不到自己想去的終點，那個所謂叫做幸福的地方，我始終找不見它。我像是一個按照既定劇本排練的演員，我知道劇情的走向，卻還是要硬著頭皮走下去，他們把這個稱之為“宿命”。

    對於前妻，我是如此的寵愛，彼此也是恩愛有加，我設想了無數種幸福的可能，卻沒有想到，在我們結婚七周年的紀念日，她甩給了我一張離婚協議，告訴我是個偽君子。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到了民政局。而那些貌合神離所謂相敬如賓的情侶，至今活在戀愛的幸福之中，享受著激情和浪漫給予的親密關係。對於我的事業和公司，我傾盡了一生的心血，到頭來卻是負債累累，那些我期望通過不斷尋找而獲得的依靠，並無給我帶來分毫幸福感和安全感。反而把我一隻腳推向了那個天台。

    “如果你想看，就看吧。那估計是我值得留下來的唯一的文字了。”，他從一堆書把筆記本抽了出來遞給我。

    恍惚間，我甚至以為這更像是一種交接儀式。那個突然就變得厚重的筆記本，從一個鮮活的生命，交給了另外一個。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到底來這幹嘛來了。”，他再一次這問我。

    “我想找一個朋友，一個好多年沒有見的朋友。聽說他在這，這多年一直忙於自己的事情，疏於聯係朋友，甚至不知道這多年他怎樣了。隻是最近就是突然想見。想問問他過得怎樣了。”，我也開始對他開誠布公起來。

    “你這是有遺憾？”

    “算是吧，生活中總是有很多不完美，如果帶著這些遺憾過下去，那實在是太累了。而且，我有太多的疑問了。”我是一個不太善於透露心聲的人，今天，我也豁出去了。

    “人生哪有那多完美，好壞也都是那樣了。”，他說完這話的時候，我竟然第一次從他眼神捕捉到了一絲無奈。

    他說的沒錯，我這一輩子有太多的遺憾了。我曾無數次半夜驚醒，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般一樣沉悶。總是為之前自己曾無心說過的一句話而耿耿於懷。糾結於某種結果的不如意，設想無數個可能，一次次幻想著假如當初不那做，是不是會有另外一種可能。當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兩鬢的白發越來越多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內耗已久。

    我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個晚上，我需要依靠大把大把的藥片，才能勉強睡下。記憶就像是一條失控的瘋狗，在黑夜亂竄，逮誰咬誰。我一次次地把自己從深淵拖拉出來，而麵對記憶這頭猛獸，我還是常常被它卷入洪流之中，任由其左右。太執著於結果，就會有很多的遺憾和不甘心。我曾很長的時間不能讓自己獨處，就是怕麵對這無端的苦楚。

    如果當初，我不讓她走，如果我再多說一句挽留...

    如果當初，公司運營期間，我多一些謹慎和低調，或許也不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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