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大娘似乎略有名氣，我稍微打聽了一下，就知道了她的一些情況。

    烏大娘外號烏道婆，據說神神叨叨的。她是一個寡婦，無兒無女，離群索居，住在礦山南邊的一個山衝，離礦山也不遠，大約三四地，翻過幾道山梁就是。她做農活之餘，也給人幹些扶乩請仙的營生，據說還頗為靈驗。這種人在我們老家叫做“仙娘”，是負責溝通陰陽兩界的媒介。仙娘倒並不一定是女的，實際上我小時候見過的仙娘都是男的。有人如果想跟故去的親人溝通，就通過他們來實現，這個過程就叫“問仙娘”。小時候我見過幾次仙娘施法。他們在吃完大半碗茶水拌飯之後，燒化一堆紙錢，然後就在香火的氤氳青煙中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所有人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良久，他的身體開始抖起來。先是慢速，然後就越抖越厲害，最終停下來，一聲輕歎，抬起頭來，模仿故去的先人開始說話。此時，他就是故去的親人的化身。於是問仙娘的主人就開始跟他對答，扯一些身前身後事。要是主人比較感性，多半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起來，就差抱著仙娘痛哭了。當然，得揀緊要的話說，這個問仙娘的過程不能太長，在我看來，這畢竟是一門生意，問一次仙娘的價錢都是一樣的，對仙娘來說時間長了肯定不劃算。當然在我看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言多必失。我這人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從小就不信這些怪力亂神。所以每次問仙娘時我就冷眼旁觀，時刻盯著仙娘，仔細聽他說話。我發現他們說的很多話都是模棱兩可，可以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理解。但老實巴交的農民不這認為，在他們看來，仙娘的話很多簡直是太對了。至於不對的，他們就認為可能是故去的人記性也沒那好了吧，他們隻接受仙娘說的正確的部分就行了。

    這是問仙娘的一種方式，也是我見過的唯一的方式。據說還有另外一種更深層次的溝通方式，那就是帶生者“下去”，讓生者直接和死者“對話”。但仙娘都說不敢幹這種，因為發生過生者“下去”就再也回不來的情況。所以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沒有人願意用這種顯然更直接也更讓人信服的方式。

    雖然我小時候也偶爾有想用後一種方式溝通一次、驗證一下仙娘真偽的衝動，但我畢竟還是膽小，怕“下去”後還真上不來，而且如果我真這做了，那就顯得我並不是堅決地不信鬼神，而是有點動搖了。所以終我有生之年，我連跟仙娘對答一次的事情都沒有做過。當然後來生活條件好了，問仙娘這種活動也就絕跡了，沒人再幹這種營生。雖然我從來就不信這些迷信活動。但還是有一點讓我大惑不解：仙娘幾乎每半天就要搞四五次問仙活動，吃上四五碗茶水拌飯，這個飯量實在是讓我有點吃驚。那已經不再是吃不飽飯的年代，所以我並不疑心他是借此機會吃幾頓飽飯。何況要是蹭飯，大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主人炒幾個好菜，犯不著隻用茶水拌飯。

    帶著自小養成的對仙娘的暗嘲和疑心，我見到了烏大娘。當然我還是表現出了一副敬重的樣子，畢竟我是來求她釋疑解惑的。

    她五十多歲年紀，雖然臉上刻著歲月的刀痕，但並沒有農村婦女常見的那種老氣。麵容可以說還算端莊。

    我說了鄭娟這個名字，她立馬點了點頭，說道：“是昨天來過的女孩子！”

    “您給她請過仙了？您知道她的情況？”

    “我沒給他請，我隻是問她要不要直接跟死者對話！”

    我心中一驚，她難道真的會第二種問仙娘的方式？

    “那您讓她‘下去’了？”

    “不，我沒有這個能耐。因為她跟我說，死者故去不久，所以我就建議她最好自己直接跟死者對話。”

    “如果死者故去不久的話，就可以直接對話？”

    “是的，這時候死者的魂魄可能還沒有遠去。當然，這也不是必定的，但是不妨一試。”

    “那她怎跟死者對話？”我滿眼疑惑。

    “去月岩洞！”

    我吸了一口涼氣。沒有再問，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問起。

    她看著我，微微笑了笑，說道：“你不信？”

    我沒有回答，我不能說我信，也不能說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我原來也不信。直到我男人去世不久。”

    我用眼神鼓勵她說下去，沒想到她卻回絕了我：“不說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回去吧！”

    “不，大娘，我信，您能不能跟我說說您以前遇到的事情？”

    烏大娘遲疑了一會，才又說道：“我知道你還是不信，你隻是覺得好奇罷了。好吧，這也不是什了不得的事情，說說也無妨。”她給我倒了一杯茶，擺出一副要長談的架勢。

    “那一年我二十歲，新婚不久。丈夫二十五歲，是一個木匠，手藝很好，他打的家具那是真叫一個好！人人都誇他心靈手巧。我們是媒人撮合的，但我們夫妻恩愛，生活有說不出的甜蜜。他幹農活之餘，就給人打家具，方圓幾十的家具，不知有多少是他打的。有時候甚至遠地方的人也來請他去打家具，一走就是好幾天，有時候甚至十天半月的。雖然我心不舍，但是想到他為了這個家拚命掙錢，我也就忍了，隻能時時倚在門口，盼他早些回來。他出去的次數多了，時間長了，就出了事情！”說到這，她臉現淒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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