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幾個人開著車回到工地。我和番真來到辦公室，開了燈，番真順手把門關上並反鎖好。我打開密碼櫃，拿出幾份標書，也沒仔細看就遞給番真：“你看看哪份是明晨奕的，趕緊換過來吧。”燈管已經老化，忽明忽暗，窗外則是濃墨一般的夜色，我忽然有種做賊的感覺，仿佛有雙眼睛正在窗外盯著這一切，不禁打了個寒噤。

    番真接過那幾份標書，驀地“刷刷”幾下，竟然把幾份標書的封套都撕開了。我萬萬想不到番真竟做出這瘋狂的舉動，這一驚非同可，立即撲過來搶：“你瘋了？你在幹什！”

    番真一邊躲閃，一邊匆匆翻閱著標書的報價，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哇，這些投標單位都不是省油燈燈，壓價壓得夠狠夠準的啊，連我們中心的標底我看都看得比較透徹，我看單位麵很多像我一樣的細作。”很快他把標書還給我，笑了笑，淡淡地：“陳工，現在提前開標了，怎辦？”

    我狠狠地瞪著番真，近乎咆哮，仿佛一隻受傷的猛獸：“你他媽的是想害死我嗎？”

    番真冷冷地：“不要用‘死’字這難聽的字眼，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的罷了。”他在自己帶的公文袋拿出了幾枚橡膠印章和一盒紅色印泥，舉起來揚了揚，又：“你放心，我做的事，一定會擦好屁股，絕不會連累到你。”

    番真把其他單位的幾份標書重新包裝好，又蓋上公章，看上去和原先幾乎一模一樣。我看得目瞪口呆，他輕輕撫摸著包裝好的標書，看著那鮮豔欲滴的公章，霎時間覺得眼前一切仿佛是一場夢。我問：“這公章是真的？”番真像相士一般打著詭異：“假作真時真亦假。反正如果讓人看穿了，它就是假的；要是沒看穿，它就是真的。這世界不就是這一回事嗎？”

    番真又從公文袋拿出一摞打印好的“總報價書”，仔細端詳。我見他有選擇從中抽出幾張，分別換入明晨奕單位的正副本標書中，然後再把標書重新包裝好。忙完了這一切，番真才如釋重負地長長籲了一口氣，摸了根雙喜遞給我，我冷冷地將手一甩，：“其實我就是你們的一顆棋子，對？”

    番真一怔，彎下腰把煙撿了起來，很慢很輕地擦拭著，然後點著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盯著那通紅的煙頭，：“你錯了，其實每個人在這世界上都是一枚棋子，有的人以為他是下棋的人，卻不知道他被人算計得最深。但是你沒得選擇，就像這根煙一樣，就算掉到了地上，想躲開被燒毀的結局，但還是躲不掉。因為這就是它的命，它沒有選擇。你知道霧聰為什不來？雨田為什不來？他們是故意的！其實他們會不知道？他們不知道，這事也沒那容易辦成。很多事情很複雜，你慢慢會懂。”

    我沒想到番真會出這一番沒頭沒腦充滿“哲理”的話，很吃驚地看著番真，就像看著一個阿凡達或蝙蝠怪一般。

    是的，楊婕要走，我留不住她，所以我沒有選擇，隻能讓她走；安然投懷送抱，我無法拒絕，所以我沒有選擇，隻能接受；我受了苗甾的紅包，明晨奕的紅包，所以我沒有選擇，隻能看著番真為所欲為……

    但是這一切真的應該如此嗎？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難以沉眠，思緒如潮，卻又仿佛不知所思。然後第二種種可能發生的不測就在半夢半醒之間，如同過電影一般浮現在眼前：明晨奕中標了，洋洋得意地在台上“感謝v，感謝v，感謝爹地媽咪，感謝我的粉絲們”，這時沒中標的房屋鑒定公司意外發現自己的標書被人拆過，頓時群情洶湧，幾十號人報警並追打著我，我奪路狂逃，但還是無處可逃，最後被壓在了層層疊疊的人山之下活活打死……

    我驚醒時，已是大汗淋漓，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隻見自己神色黯然，眼圈烏黑，不禁一聲歎息。

    回到工地，安然很詫異於我的憔悴不堪，悄悄過來問我為什昨晚沒睡好，我敷衍搪塞一番，安然又衝了一杯牛奶來給我，我有些感動，就想：“對於安然這個問題上，看來自己還真的沒有選擇了。”

    大約九點，霧聰、雨田和我開著車到工地將投標文件帶回護國中心。獵德村房屋鑒定工程的開標儀式在十點半開始，為了方便，地點就選在了結構部對麵的會議室，也是我剛來報到麵試時候呆的地方。

    現場布置得很簡單，甚至可以是簡陋，沒有橫幅和彩旗，也沒有迎賓和禮儀，隻將會議室的投影幕牆打開，用pp（perpin）做了一張醒目的幻燈片，分兩行上書幾個大字：“獵德村房屋鑒定分包工程，開標會議”，落款“護國安全檢測中心”，看起來就跟一次普通的例會差不多，隻是主席台成為驗標書、開標書的舞台。話筒已經安置好，開標的主持人霧聰正在對著話筒不停地“喂喂”試音，本來應該是雨田的，可是，甘森覺得畢竟是護國中心頭一單，還是要給足雨田的直接領導麵子，畢竟他還在霧聰的部門混，一時半會經濟上還不能獨立。護國中心辦公室派來了兩個年輕正在胡亂地拍著照，並給每位參加開標會議的人派發著礦泉水，誒，怎都是新麵孔，難道中心發生了很多事情？何呢？現場的氣氛讓我來不及多想。

    相關人員陸續來了會場，簽到，紛紛在準備的椅子上坐下。這椅子隻是普通的折椅，擺放得並不算很整齊，也沒有標識是屬於誰的位置。但來參加投標的人都自覺地往後麵坐，把前兩排椅子空了出來，變成兩排“貴賓席”，虛位以待“領導”們入座。

    雨田和羅雲風中間有一個空位，沒有別的位子，我隻好坐了過去，我還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場麵，本以為第一單大工程開標，必定是個隆重的大場麵，沒準還會舞獅和放鞭炮，就跟工地開工時候一樣，卻完全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簡約，到底是國企而不是民企。當然，我也知道，簡約而並不簡單！我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禁四處張望，隻見幾家房屋鑒定公司的大老板都沒有來，“雅安市房屋鑒定公司”派來的依然還是陸飛和明晨奕，明晨奕向我們每個以前的同事打招呼，並對我微笑著豎起了大拇指，仿佛胸有成竹。我勉強笑了一下回應他，心想現在是笑，如果開標之後不是你，看你還是那副笑臉，可能會比哭還難看，唉，逐鹿中原、鹿死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