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漸昏，太陽的影子蓋過了壽陽城頭，小泉居內的食客也漸漸多了起來。

    李虎頭沒進店，晃了晃手上的酒壺，順手拍在了臨街的水曲柳櫃台上，朝內喊道：“老規矩，一壺紹興黃，要溫的！”

    一名灰衣矮帽少年聽得聲音，立馬迎了出來，瞧其麵貌身量，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喲，虎爺，不巧，今兒天冷，賣的俏，溫酒剛剛上完。櫃正新溫著，還得等上一會兒，要不您先進來歇歇，省得在外頭吹風著了涼。”

    李虎頭瞥了一眼少年，啐道：“哪回進來歇歇最後沒坐下點上三瓜兩棗的？小狗崽子心賊不說，也沒見哪日你們掌櫃的提了你月錢。去去去，這回虎爺我是真有事，趕緊沽了酒去，別和老子在這廢話！”

    少年叫白小路，因撿來時全身凍餒發抖，兩眼微眯，渾似剛出生的小狗，又取了個小名“狗兒”，相熟的人便笑他一聲“狗崽子”。

    十五年前，小泉居的掌勺白老大還隻是個拉夥跑鄉下宴席的坐家廚師，一日宴後回家路上，突然聽得耳旁傳來微弱哭喊，循聲探去，在田埂旁發現了一個氣遊若絲的嬰孩。

    白老大成婚不久，媳婦就病逝了，後來也未曾再娶。多年來一直一個人生活，眼見得這小獸似的孩子，內心頓生憐憫，便將其撿回了家中，也就是眼下這白小路了。

    後來隨著白老大廚藝日精，前幾年叫年掌櫃下鄉赴宴時看上，請進了城，做了這小泉居的大勺，白小路便也跟著父親進城在這店內打下手，順帶接了小二的活計。

    白小路聽了李虎頭的啐罵也不著惱。

    幾年來他也摸清了，李虎頭吃酒時若是不罵上那一兩句，準是在衙門內遭了氣，那才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臉上笑容不減，白小路應道：“哪能啊，虎爺，我算計誰也不敢算計您啊。剛剛才上了最後一壺溫酒，可巧您這不就來了。”

    李虎頭瞧他神情不似作偽，“嘿”了一聲，還是邁步進了店，邊走邊說：“娘的，還真讓我趕上了。得，我也不坐了，就在櫃台這等著。”

    趁著溫酒的當兒，李虎頭和白小路閑扯了幾句時下逸聞。

    壽陽地處南北要衝，小泉居又是城內首屈一指的酒肆，自然少不了走南闖北的商人在此歇腳，相應的也能聽到大虞朝四方最新的時聞要事。

    但要說近來為人討論的，除了包括壽陽在內臨近四郡十八縣的孩童失蹤案，那就是旬日前吳郡謝家三公子逃婚的事兒。

    李虎頭作為壽陽協理失蹤案的負責人，自然不會與白小路多說什，能談的也就是那謝家公子的事了。

    “前兩天對街的孔老頭吃酒還說呢，隻怕是媳婦，‘形似嫫母，貌比無鹽’，謝家老三揭蓋頭的時候給嚇跑的——虎爺，您見識多，這老酸才說的嫫母、無鹽是城哪家姑娘，我倒也想開開眼。”

    李虎頭笑罵道：“你要是能見，你他媽是我祖宗！嫫母、無鹽，這都幾百年前的人物了，哪能見得著。孔老頭除了會掉些書袋子，他還懂什？也難怪這些年還隻是個秀才：「九姓七宗」的人物結親，你當‘皇帝也用金扁擔’？這些高門貴胄之間，還能像你似的對媳婦挑肥揀瘦——且不說你能不能挑吧——就是真醜似鬼，那也得熄了燭火照上！照老子看，那什謝家老三，腦袋非得是叫驢給踢過了，才敢逃了他們謝家和王家的婚。”

    白小路點了點頭：“也是，要是我生在謝家，好吃好喝養著，不僅天生能習得一身本事，將來保不齊還能出將入相，說什也不會逃了這婚，鬧得滿城風雨，尋他的告示都傳到咱壽陽來了。虎爺，您說他到底是咋想的？”

    “小狗崽子倒敢想！你年歲也不小了，還是別他娘的做江湖夢啦：接了你爹的勺子才是正理。不在後麵幫廚，整日價在前頭問東問西，還真以為能遇著高人傳藝？至於那謝家老三嘛...”

    說到這，李虎頭拍了拍自己的亮的額頭，指著自己半禿腦袋道：

    “你瞧虎爺的腦袋也像是被驢踢過？老子又不是公子哥，哪知道他們是怎想的。興許和你一樣，傳奇話本看多了，是為了哪個相好粉頭夜奔也難說。不過他自逃他的婚，難道不逃還能讓你給替了，娶了王家小姐不成？別他媽廢話啦，趕緊看看酒溫了沒，老子還趕著出城呢！”

    “那是，我哪有虎爺您這聰明絕頂，雄姿英發。要是有高人來那也得先瞧上您不是！”

    白小路說罷，一縮脖子，鑽到了櫃台後頭，將溫好的紹興黃灌進了李虎頭的酒壺之中。

    李虎頭自然聽出了白小路話中揶揄之意，隻是不待他手上進一步動作，眼前這小狗崽子就已經躲了開來，滑溜的跟泥鰍一樣。

    兩人平素便調笑慣了，比起衙門內的醃臢，李虎頭倒是更喜歡這一心向往江湖的憊懶小子，主要是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說的話雖重，但也全然發自真心，源於親身經驗。

    ——本事又豈是能輕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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