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接過盤子，白小路便差點脫了手。

    ——倒不是盤子有多重，隻是這大冬天的，盤子底下竟然是熱的，讓白小路一時以為頭燒了炭，怕燙著了手。

    旋即白小路就發現，這盤子雖熱，也隻到了暖手的程度，倒還不至於燙人。

    本想問問掌櫃的這盤子內的機巧，可瞧了瞧掌櫃的，白小路立時眼觀鼻，鼻觀心了：每月給眾人發月錢時，年掌櫃就是這幅背手閉唇的樣子，示意自家夥計別打聽他人拿了多少。

    好歹白小路在小泉居幹了三年，哪還不知道現下不是時候，立時捧了盤子退出了門往李虎頭家行去。

    但心頭的好奇總是免不了的：不說這溫熱的盤子，原本李虎頭和年掌櫃約夜宵這事就處處透著古怪——掌櫃好蓴羹他倒是知道，也沒聽說什時候喜歡上了豬紅；李虎頭就更別說了，分明是強行要掌櫃的到他府上一聚，難不成這豬紅是什天下奇珍，吃了能霞舉飛升？

    想到這，白小路都忍不住自己笑自己傻：天底下有吃參草、食龍鳳成仙的話本，前幾日還有西夷客商在小泉居內扯了段什吃了地瓜天下無敵的故事，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都道蠻夷果然是蠻夷，編故事也這般離譜。可再離譜，也沒有將豬血當作奇珍的說法。

    李虎頭家距離小泉居也沒多遠，沒多時白小路便到了李府門口。

    說是“府”，不過也就是個一進的院子，但終究較周邊矮房氣派些，加之李虎頭當了捕頭，多少也算個官——嚴格來說連不入流也未夠上，可在大夥看來吃上這大虞朝的公家飯，在這周近已經是鶴立雞群，稱得上“李府”了。

    開門的是白小路見過幾麵的李虎頭媳婦，雖說眼下已是半老徐娘，但從顧盼間流露出的風情，依稀還能瞧出年輕時的顏色。

    引進北樓中堂，聽完白小路報明來意，又瞥了眼白小路手上的銅盤，李家娘子眉頭微皺，已是心下有數。

    “路哥兒，想來我家相公是瞧見了你家掌櫃的新到手的這件禮器，才又犯了渾。”

    “禮器？”

    李家娘子輕點了下盤壁和蓋上的紋飾，笑道：“有這雲雷紋和饕餮紋，怎不是禮器？這毛血盤本是祭祀時用來裝牲血的青銅器，以前遠遠的瞧見過一次，有些印象。我可沒聽說咱們壽陽鄉下什時候住了王公貴族，想來你家掌櫃說的鄉人之事也是不盡不實。我家相公怕也是看出了這一點，強行邀你家掌櫃的來，想要占點便宜才是。”

    白小路恍然大悟，不禁暗笑自己之前的多想，隨即疑惑道：“夫人又為何要和我說這些？”

    “我家相公他能從你們掌櫃的那貪點什呢？無非是幾兩酒，幾桌飯罷了。男子漢大丈夫，哪有為了這些動歪腦，做小人的道理？平白失了誌氣，倒成了和你家年掌櫃一樣的人物了（白小路訕笑）。這話我不單說我相公，也是和路哥兒你說的，緣是看在你和我家相公談得來的份上：人窮不怕，就一樣，可不能誌短，整日陷在那些蠅營狗苟。”

    點的不是自己，可白小路還是被說的臉上青紫一陣。

    過了半晌，白小路抬了抬手上的毛血盤，道：“那這......”

    “畢竟是外子要下的東西，我也不好替他直接退了。這樣吧，你還是在這等著，待虎頭回了，再去喊你家掌櫃的來，我們給他賠個禮再領回去才是......”

    話音未落，兩人突然聽得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似遠實近。

    “沒想到這朝廷鷹犬的媳婦竟也知禮，可惜終究嫁了個豬狗小人，也難怪老話總說‘知人知麵不知心了’。”

    話語間，堂中燭火微動，尚不待兩人有進一步動作，一柄青釭已然橫在了李家娘子脖頸之上。

    白小路抬眼看時，隻見一名身材高挑的黑衣蒙麵女子正劍指著李家娘子。

    ——說是女子，也隻是白小路下意識的一瞬間判斷：

    眼前這黑衣人的一束細腰，仿佛春風時節湖畔楊柳，隨風搖擺。偏偏在一雙長腿的襯映下，莫名生出了一股遒勁之感，隻覺多一分嫌妖冶，少一分則又太過清減。寇指如丹，破袖而出，平白為這冬夜添上了些許暖色。

    蒙麵女子斜覷了白小路一眼，掃過他手中盤子時略有停頓，眼中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但隨即還是望向了劍下娘子。

    李家娘子突然被長劍加身，冰涼的觸感立時激起身上許多細密的疙瘩，臉上也白了三分，但見得堂內情形，心卻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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