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廣大,波濤洶湧,從諸島環抱的萬石塘向外,穿過宋洲與丹戎武囉之間的海峽,便有一海,有八百寬。
此海群峰矗立,靠近北方還有一兩片小洲,距離丹戎武囉很近,郭南杌的宗族立在此處,他家人丁稀薄,招攬了很多散修,那大陣方興未艾,很是熱鬧。
李曦明不曾在此處見到他,過了這島,群山越往深處越狹,逼仄成河,寬處也不過十幾小泊,連綿成片,叫作【南泊海】,與其說是海,倒有些像一洲。
曲巳之山,在南泊海上。
李曦明來之前有打聽過這事情,曾經此地這海水還算很多,水位沒有如今這低,與北方的礁海相似,後來海水往下跌過兩次,越發像洲了,故而如今來往的修士,大有稱呼其為【南泊洲】的。
他是頭一次到此地,也是首次邁過狹長的【丹戎武囉】,帶著些新鮮感看了看,發覺山間鬱鬱蔥蔥,停留了不少仙修道家,大多數是仙宮仙殿,飛行其中的仙子居多,容貌甚美,在釋魔眾多的南海果真是算一處世外桃源。
而最中心的曲巳之山猙獰蜿蜒,怪石嶙峋,白雲環繞,仙榭林立,進出的道士通通著烏紫之衣,衣冠裝飾,悉如北人。
‘曲巳之山,奉行陰陽均平,水火相濟,持正立身的大道,麾下多修行牡牝、陰陽…果真一片仙家氣象。’
他停在山間,禮貌地問了,立刻就有一股白風從山中刮出,在身前顯化出形態來,變作長衫男子,容貌端正,眉間帶笑:
“前輩尋到此處來了!”
“原來是南杌……”
李曦明向郭南杌點了點頭,卻發覺還有一人與他連袂而出,這一位可就俊俏得多,青底玄紋道袍,眉心點朱,腰懸黑雲銀雀之瓶,看起來風流倜儻,笑道:
“許久不見!”
正是玄怡真人。
這兩位本就是曲巳一派的人,如今在此地也並不奇怪,李曦明打過招呼,郭南杌笑道:
“前輩隨我進去!”
郭南杌這些年替李家奔走,李曦明從來不吃虧他,該替他煉製的丹藥一份也沒有為難,相較於玄怡的客氣禮貌,郭南杌明顯多了幾分感激與親切,立刻領他進去,落到那華麗的宮闕之中。
玉桌之上黑白子縱橫,清茶飄飛著嫋嫋白煙,顯然正搏殺到了關鍵處,正有兩位嬌美女子上來,端了棋出去,玄怡轉去吩咐道:
“南杌,快去把你歆雨姐叫回來!”
郭南杌恍然明悟,笑著退出去了,李曦明卻從這句話中得到了不少消息,若有所思地隨著他坐在位置上。
‘這幾家的關係比我想的還要親切幾分…郭南杌甚至有些宗門晚輩的模樣…玄怡雖然為靜怡道統,卻有不俗的話語權…’
兩人端坐,玄怡顯得有些惆悵,倒了茶,答道:
“況雨眼下在豫州通漠,回來還需要些時間,還請道友稍待。”
李曦明疑道:
“通漠?”
玄怡歎了口氣,道:
“道友有所不知…前日…豫州一地暴雨傾盆,水光激蕩,一片轟動,聲勢大到籠罩數地,需要紫府出手製止天象的地步,後來打聽了消息,陳氏有人紫府失敗而隕落了,叫什…陳鉉豫……”
李曦明心中驟然一驚,閉起雙眼,仿佛想起了什,問道:
“陳鉉豫?”
這位劍客當年與自己聯手殺王伏,雖然隻有一麵之緣,印象卻極為不錯,是陳氏當之無愧的一代魁首,幾乎百年來最傑出的晚輩,他在陳氏的地位與李周巍當年在李氏的地位一般無二,是公認的扛鼎之人!
豫水真人陳胤曾經提過他,雖然沒有太多讚揚的話,可心中是極為看重的,這下草草隕落,幾乎是致命的打擊,李曦明皺眉疑道:
“他閉關已久,按理來說,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竟然在這個時間點……”
玄怡麵色有些黯淡,搖頭道:
“看來道友大戰完立刻就閉關了…你在湖上抵禦廣蟬,西邊的蜀國並非毫無動作,一支兵馬從華偃三郡出,攻打豫州。 。 。 “
“率兵的乃是吳國九姓之首,苗州孫氏的申搜真人,從旁輔助的是上官氏的上官彌真人,申搜真人與陳氏不合已久,早有積怨,趁著攜大軍而來,便以【無擘水火】撼動通漠太虛……”
李曦明聽到此處,已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陳鉉豫很欣賞自家弟弟李曦峻,當年邀請他前去做客,卻沒有想到自家弟弟突然身亡,他還很悲痛的過來吊唁,李曦明從此對那位劍客有很好的印象,心中多了幾分惋惜,果然聽玄怡道:
“【無擘水火】也是真的至寶,相較於【無丈水火】對太虛的影響更大…急得陳老真人不惜損傷元氣逼退此人,後來申搜真人撤走,並沒有什異象,還以為這事情已經熬過去,他還暗自慶幸,沒想到一年之後…那晚輩終究是撐不住了。”
“還硬生生多撐了一年……”
李曦明緘默,良久才道:
“他是命數不濟,和程稿前輩是一樣的。”
玄怡卻不多說了,照例將腰間的玉瓶解下來,輕飄飄一投,把白寅子就地照出,端著壺給兩人奉茶,李曦明知道他有幾分自證清白的意思,細細問了幾句,聽著白寅子笑道:
“小人如今替真人在瓶忙活,多做些采氣納氣、算命度運、祭煉法光的事,性命無憂,已經是極好的了。”
李曦明隨口應答,單刀直入地問道:
“老真人可在山?我這次來是特地拜會老人家,以表謝意的。”
玄怡並不意外,道:
“大人常年在山修行,並不外出,隻是鎖在玄室之內,我等很難見得…須要況雨去請他。”
“畢竟歆雨是他血裔,有些事情是他們族相幹的,我已經隨著我師尊離開南泊海,自立道統,不好貿然打擾。”
見李曦明點頭飲茶,他大大方方地笑著補充道:
“再者,老真人威勢甚重,我……不大敢打擾他。”
李曦明聽這一句,懷疑這位諦琰老真人恐怕狀態不佳,從容應答了,還未開口,玄怡卻好像躊躇了很久,問道:
“昭景…婷雲成道後,可曾有找過你?”
李曦明微微一愣,隱隱有所察覺,歎道:
“自然不曾有…我看她如今也是身不由己!”
玄怡真人顯得焦慮,道:
“我那徒弟…孔孤漠…她一句也不曾問過,甚至出關以後,聽說孤漠在整個玄嶽大局之中沒有半點聲息,派去求援的人都被孤漠拒之門外,生出怒氣,將他從宗譜中除名,願孔氏子弟永不與他相見!”
當年長奚真人身隕,布下的諸多後路,其中之一就是讓孔孤漠拜入靜怡山門,玄怡真人眼饞那座嶽洲島,又與鄴檜不合,便特意收下。
‘如今倒麻煩了!’
李曦明沉思了片刻,問道:
“孔孤漠如何答的?”
玄怡真人搖頭:
“他隻是笑,便丟了信回去修行了。”
李曦明與他對視一眼,抬了眉,道;
“也是一份交情所在,無論孔家最後出了什事,都不至於波及到你這徒弟,還望道友看在師徒、孔氏的情分,多保一保他。”
李曦明當然知道孔婷雲不是這樣大動幹戈的人物,所謂斷絕關係,移除宗祠,不過是讓這晚輩置身事外的手段而已,他心中還念著孔婷雲與自家長輩的舊情,出言來勸。
玄怡真人明白他的立場了,不再掩飾,深深地歎了口氣,答道:
“我怎看不清……當年孔前輩來找我,就一個請求,海內殺的屍山血海也好,孔氏安然無恙也罷,讓我不必理會,也教著孔孤漠斷絕來往,那時他還利誘我,說是保著他家的孤漠,將來能爭一爭孔家遺產,惡心鄴檜…可孤漠在我山中修行多年,要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他眉宇中蓄著幾分憂愁,道:
“我本也想保著他斷絕關係,可不曾想我匆匆閉關幾年,出關一看,他修行合水,已經築基後期了!”
李曦明心中驟然明晰,警覺起來,躊躇道:
“道友的意思是……”
玄怡真人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
“以我對他資質的了解,他作為孔家一輩中最天才的子弟,心性堅韌,紫府有希望,卻不大,我手也沒有合水的靈物給他…可我想的是孔婷雲那邊…她未必希望孤漠去求神通…”
“哪怕真的求了這神通,將來突破失敗了,孔婷雲要怎想我?我是洗也洗不清的,安知是不是我暗暗出手?”
李曦明屏息一瞬,明白了他的顧慮,玄怡真人則躊躇一陣,低聲道:
“我還想著你能替我見一見……”
他終究低下頭去,品茶不語,滿懷心事,李曦明卻因為陳鉉豫的緣故想起李曦峻來,兩人扯了一些道論,氣氛沉下去。
好在時光在論道之中飛速流逝,便見山間急匆匆落下來一片灰白之雲,一女子駕風落在殿樓前,急匆匆進來,原本思慮重重的麵上多了幾分笑意,眸中的藍紫之光閃爍,隻道:
“曦明來了!”
李曦明連忙起身,笑道:
“已經提了幾次…再不來…恐怕你還要怪我。”
況雨見他就笑,抱了手道:
“原是怪我小心眼了。”
況雨的性子最活潑,話也俏皮,一下就堵得他哭笑不得,玄怡則負著手看看兩人,笑著搖頭從旁邊走出去,那頭的郭南杌才往門檻邁了一步,不明所以,被他摟著肩膀又牽出去,隻在空中留下一句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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