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蜿蜒,山峰迭起,雲氣繚繞之間,隱約望見一桌一台,地麵上嵌著一金陣,披著白紗的女子正在桌案邊傾倒美酒,酒水的倒影之中則照耀出一點光色。
藍色衣袍的真人邁步而來,笑道:
“昭景道友,來得正巧!”
李曦明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身邊的女子上掃了一眼,道:
“常聞貴道持陰陽均平之正,修牡牝擬合之仙,如今一瞧,果不其然!”
眼前含笑而來的真人赫然是曲巳山的廖落,這真人聽了他這話,知道他是指這些女修多修牝爐,便笑道:
“我曲巳傳承本就對牡牝二道有些研究,古代更有陰陽互補的大道,後來又添了尹家身上昭元仙府的傳承—————『明陽』嘛,真人想必也是有所了解的。”
李曦明不好應他,隻幹笑了兩聲,廖落搖頭笑道:
“真人要是早些年來,山中的風氣還要赤裸得多,近年來靜怡一脈分山,況雨自小去了衡祝, 山的人不多,我又修了『合水』…這股風氣就淡了。”
李曦明點點頭,轉移起話題,道:
“那寶塔……”
李曦明早早與李周巍商量好了俗務,讓郭南杌
把東西帶出來交給廖落,如今時間也過了近一年,得到的消息,自己也有盤算,這才特地來一次。
廖落聽了他這話,麵帶笑意,隨口道:
“來人!”
便見一連上來好幾個侍女,人人手中捧著盤子,上來就是白玉墊著一石,有二指大小,天光充斥,火焰夾雜,衝得雲氣橘紅。
【明方天石】。
這一枚【明方天石】比李曦明突破時用的那一枚要大一倍左右,放在玉上色彩紛呈,讓他微微動容。
隻是細細一看,便發覺這一枚【明方天石】有些不同,其上光焰灼灼,隱約有離火跳動,這位廖落真人則正色道:
“那寶塔用料不菲,用得是【明方天石】與【重明金精】,我已將之取出,隻是兩樣靈物已經完全混一,如要加之分離,還要找『全丹』修士。”
李曦明點頭讚了一聲,道:
“道友好本事!”
李曦明找上廖落真人並不是沒有緣故,此人煉器,又修行『合水』,聚合收攏是一等一的,短短一年時間,廖落連自己修行都沒耽擱,立刻就將此事辦妥了。
而李曦明也用不著找什修士分離,兩樣靈物混一對自家來說無傷大雅,隻笑著點頭,並未多問。
按照曲巳山上的規矩,除去器物煉化的應得報酬以外,紫府以下、添加不足一成紫府靈資靈物都
是交給山上收取的————和他李曦明煉丹昧下丹藥一個模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人家本就沒有收取李曦明報酬,這些邊角料他自然不會去討回。
廖落便擺了擺手,領他站到一旁的金台上,正中有一拳頭大小的孔洞,通向地底,內火焰熊熊,隱約有一金胚,長如手臂,有指粗細,廖落道:
“道友說過時間緊急,廣蟬那一把離火之槍,我是請了南杌一同煉化,打算化去此中大部分雜質和全部釋法,成這一胚,可以按照道友的想法來重鑄,隻是材料混一,原本在槍頭的【天陽彩銅】已經混入全身,適合做些通體渾一的靈器!”
“估摸著時間,年尾就能完工!”
李曦明不曾想到他神速至此,心中大喜,明白是對方整個道統都忙著這件事了,答道:
“這……多謝真人了!”
他心中是存著想法,要及時把這東西打造成李絳遷的靈器,而靈器打造時間久得可怕,李曦明可不想李絳遷出關以後也要等上十幾年!
而有這一胚,不知能節約多少時間。
這真人隻笑,答道:
“我這都是些雕蟲小技,大真人才是仙家本事,你把那牝水寶貝送至此處,如今不過一百六十日,等到三百日,便諸法化解,道道分離,換了新生了!”
“嗯?”
李曦明聽了這話,眼中頓時生出喜色來:
“我聽聞那牝水琉璃寶座已經混一,到了無法根除的地步,沒想到落到大真人手,將其中種種
靈物取出,還用不了一年!”
廖落掃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
“大真人的本事,當世少有!哪怕是當年師祖在世,也稱過他的煉器之術已經出神入化!”
定陽子如今在漆澤,不好見麵,李曦明特地親自過來一趟,本就是為了煉器,哪聽不出這話?鄭重地將那混一了離火的【明方天石】推出來,道:
“還請老真人……為我家煉製一器!”
李氏手中的靈資靈物不少,可支配的卻不多,紫府靈物雖然有四道, 『上儀』的一道未有用途,先用來采氣, 【伏掠金】與【長越執變金】用來施法,而【六相儀色】又要留給李闕宛,手上擠一擠還是有可以用的。
而靈資則寬裕得很,托了鎮濤府的福,這些年來的【頸下羽】幾乎補上了絕大部分用度的缺口,使得靈資可以一點點積累下來,除去【聽魂桑木】不好計算, 【赤光離珀】兩份是留給李絳遷的,也不好動用。
餘下【頸下羽】兩枚, 【心味煞】、 【滄州鱗】各一道, 【尚饗銀】、 【晚穗金枝】、 【綢繆心冰】各一份,加上新得的【夜闍靈草】和壓箱底的【蜮心甲】已有九道。
‘完全夠一道靈器了!’
李曦明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別物,乃是李絳遷的靈甲!
李絳遷沒有什特別喜好的兵器,有【重火兩明儀】在,可謂是攻伐自保兩不誤,如若有一離火甲衣,再受一青籙,凝聚神通,拉出去就是能拖住三神通的尋常戰力!
‘更何況還有一金胚……’
這金胚,李曦明卻想著自家魏王,李周巍那一句‘用得比我還好’雖然隻是調侃,他卻放在了心上:
“好歹也是威震北方的人物了,還拿著靈胚鬥法,實在不合適。”
於是將所求一提,這位廖落真人立刻仔細思考起來,卻搖了搖頭,問道:
“金胚…既然是為了魏王而打造,豈能僅僅以廣蟬殘器成就?恐有失尊位,當以金胚為骨, 【明方天石】與【重明金精】混一為刃,讓我家大真人親自出手,打造一兵,才能與那些人手中的靈寶抗衡!”
李曦明聽了這話,有所醒悟,眼中暗暗生光:
‘這倒是個好辦法,如果是這兩樣東西混一,恐怕直追當年魏帝轉世的楚逸!’
遂喜道:
“道友所言甚是!煩請盡力而為,填補其中的靈資若是有缺,還望能換取一二!”
廖落正色道:
“這是我應盡之職,山中明陽、離火靈資不少,大真人手上更多,交給我等即可!”
李曦明連連點頭,他如今有以【頸下羽】提取靈水的意思,故而並未動用,在廖落再三的推辭聲中,將【夜闍靈草】、 【綢繆心冰】留下。
他並不打算在海外久待,很快起身告辭,臨走之前卻忍不住多問一句:
“那牝水琉璃寶塔倘若煉化……能得何等靈物?”
真人道:
“至少一牝水、一金物。”
‘牝水與金物??’
李曦明遁入太虛,思量開來:
‘看來隻能給闕宛了, 『全丹』多施法,如果是能把【六相儀色】用上,給她煉一術劍正好,也好,省得絳遷得了靈寶,她手卻空空。’
他把事情安排妥當,心中思慮了一陣,卻有些不安:
‘曲巳山算是同盟,也算是互助,這樣一來卻淨占了別人的便宜,不是為盟之道,更不是立身的道理,指不準還要受人情之累。’
他思來想去,歎上一聲:
‘隻能今後想法子彌補了!’
……
望月湖一向清澈的湖麵滿是昏沉,碎冰激烈地碰撞著,發出支離破碎的響聲,淡淡的紅色孕育在水波之中,如同蕩開了血紅色的絲綢,在暗沉沉的風雨中顯得格外平靜。
紫金玄柱沉在湖,斷裂的截麵崎嶇不平,堆了些碎冰,滿是光輝。
滿山盡是屍首。
湖麵之上天雷滾滾,陰雲密布,危險的氣息撲麵而來,朱裙女子站在沉鬱的彩光之中,一言不發。
她姣好的麵容上隱約有血跡,雪白的纖手隻緊緊握著那一柄術法玄劍,目光冰冷,在滾滾的天雷之聲中立在雲端。
“轟隆!”
沉沉的雲霧中隱約顯露出一道暗影,一位中年道人立在天際,此人劍眉星目,寬臉厚肩,一身白黃道袍,神色自若,靜靜地望著下方的女子。
“玄諳大人真是好神通,哪怕已無餘力,仍要壓著仙器放一縷司天下來,叫諸位大人誤判祂的狀態,掙紮至今,叫我北方損失慘重……”
‘李闕宛……’
道士目光平靜,卻充滿了殺機,語氣帶笑:
“三神通————也算有本事了,若非生在帝王家,也是求金的人物,可惜。”
隨著他的話語,天地中的風都一通往南刮去,卷得女子紅裙飄飄,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掩埋著深深的憎恨,朱唇微啟:
“仙山奉隱修道,不染紅塵,姚大人下山治榭,又破我宋境,豈非?太不講道理了??”
中年道士上前一步,信手從雲層中抽出神槍來,一柄又一柄的雲扇開始在他的身後匯聚,晃動的金鐵之聲再次響起,他輕撫長槍,低著目光,淡淡地道:
“自從魏王斬了玄樓,這事就不是紅塵事,我與帝族之間也沒有道理可言了。”
李闕宛仍不肯後退半步,隻靜靜盯著長鋒,看著靈寶一點一點明亮,這道士笑起來,答道:
“至於山上,貫夷自然會給一個交代,大不了…這顆頭顱送給陰司,換它們個成全。”
姚貫夷神通圓滿的光輝如同一輪明月,照耀大地,他眉宇之中閃過一絲笑意,袖口中明晃晃的鋒刃收了回去,瞳孔中的訝異消失,道:
“原來是【不傷石】, 『全丹』補足,本不懼水火,看來哪怕素君折在合水中,後世新傷,這靈寶依舊厲害。”
雲中的女子雖然毫發無傷,可神色更凝重了,甚至有幾分隱約的絕望,手中的神通照耀,彩光輪轉。
“轟隆!”
天地中的雷霆與暴雨一同響徹,一重重的紫雷再度淹沒大地,孤零零矗立在地麵的那幾根玄柱跟著倒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洲上的人影已經很稀少,不知過了多久,倒塌的廢墟之中,身著銅甲的男子勉強站起身來,崩裂破碎的眼睛順著眼頰滑落,空洞的眼眶呆呆望了望天際。
“咚! ”
女子已然跪坐在雲端,那把屬於她的玄劍已經到了道人手。
“噗……”
繪滿朱色符文、用於施法的玄劍貫穿而入,在男人輕輕彈指之間已經飛射而出,穿過女子的胸膛,從她身後的羽衣之中破出,照出一片彩光。
“唔………”
粘稠如汞般的血液順著劍鋒湧動了一下,仍然頑強地想縮回她的身體,李闕宛雙唇蒼白,顫抖了一陣,卻有驚天動地的尖嘯之聲響起!
“嗷—————”
響亮的雀鳴之聲僅僅顯露了一瞬,立刻在雷霆中顯得低迷了,一隻紅白二色的玄鳥衝天而起,卻隻讓那道人微微點頭:
“到底是『全丹』。”
隻見他一抬手,從袖中取出一木甕來,輕擲入空中,霎時間玄妙勾結,狂風大作,將那一隻意圖遁隱而去的玄鳥攝住,使之怎樣掙紮都難以逃脫!
反倒是見了這甕,雀鳴之聲更加淒厲絕望了。
“咚!”
滾滾的清靈之氣伴隨著銀光傾瀉而下,從一片廢墟中湧現而出,銀袍青年踏破太虛,在滿地的血肉中站穩了身形,目之所及,已經沒有站立之人。
‘為什?為什會這快……’
最恐怖的事情發生在麵前,讓他目光無限惶恐與呆滯。
‘魏王……明明才到了魏都…為什?’
李氏的嫡係與修士幾乎都戰死在岸邊,在州的都是些老人孩子,豈能扛得住玄雷?
‘怎可能……明明在魏王隕落後還撐了好多年的…怎可能?’
李遂寧呆呆地跪坐下去,淚眼模糊地望著地麵,突然望見了個熟悉的麵孔。
杜老頭。
他似乎是從高處墜下,麵孔血肉模糊,卻又因為天氣寒冷,上翻的眼珠半凍在眼眶,半軟半硬,李遂寧想伸手卻又縮回,不敢去看,不知所措地抬起頭來。
一片黑暗之中,雷霆照亮大地,山頂上正站著一身盔甲破碎的男人,滿身傷痕,目光平靜。
‘是丁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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