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夏夜的風，緩緩拂來搖曳著帷簾。

    蘇綰在夢醒來，用手撫順濡濕的發，發了一會兒呆便下床將窗關上，她忽然覺得口幹舌燥，電話卻不適時的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文雯虛如細絲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綰綰。”

    “我在。”

    電話那頭卻停頓了一會兒，傳來艱難的聲音：“綰綰，你能過來嗎？”

    蘇綰的眼皮沉沉，突突的跳動，她不禁伸手揉了一下：“你在哪？”

    走出房門的時候，她看到客廳有燈亮，以及鍵盤敲動的聲音。

    幾秒之後，她聽到唐奕的聲音：“你要去哪？”

    她有些緊張：“你怎知道是我？”

    過了幾秒，唐奕說：“能不能不要總問這些傻問題，從一樓的房間出來，不是你那就隻能是你情夫了。”

    蘇綰轉動鑰匙開了門，外頭的空氣撲麵而來，她深呼一口氣：“我要去都柏林。”

    她轉身走出門口，正欲把門關上，就看到朝她走來的唐奕，他微微皺了眉：“你有病啊，現在淩晨兩點，你這個時候去都柏林？”

    蘇綰對上他的目光：“你才有病，淩晨兩點還在客廳打遊戲，回你房間打啊。”

    唐奕被她嗆住了話，頓了一會兒後說：“房間的網絡卡。你去都柏林做什？”

    蘇綰終於不敢看他的目光，遲疑了一會兒才：“文雯找我。”

    空氣忽然就沉寂了幾秒，她聽見唐奕說：“我和你一起去。”

    蘇綰正想說什，唐奕看著她：“別廢話了，一起去。”

    淩晨的火車似乎開得特別特別的慢，蘇綰在靠在座椅上睡了又醒來，如此來回折騰了幾次，她都失望的發現火車還沒到站。她腰酸背痛的打了個欠，又看著坐在她對麵，盯著手機卻一言不發的唐奕，問道：“多少點了？”

    唐奕頭也不抬：“你拿手機出來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蘇綰看著唐奕：“你不是在看著手機？”

    唐奕卻恬不知恥地說：“讓你動動手，活動下筋骨。”

    這下蘇綰竟無話可說，唐奕忽而抬起頭：“你也不用太感謝我，同學一場。”

    到站提示的廣播卻在此時響了起來，唐奕悠悠的起了身：“到了。”

    淩晨四點，星星遍布夜空，似滿天細閃的鑽石。蘇綰想，到了天亮，一定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可蘇綰絕對沒有想到，再次見到文雯會是這樣的情景。

    文雯怯怯的站在樓道口的路燈下，身著單薄的睡衣，頭發淩亂的散下，臉色蒼白，憔悴且虛弱。看到唐奕，她顯得很意外，她摁著衣角說：“你也來了？”

    文雯住的地方，是一處雅靜的高級公寓，屋子亮著暖黃的夜燈，空氣混著香薰精油與藥酒的味道。餐桌上有一壺正在被加熱的茶，文雯扭開一旁琺琅瓷繪的桌燈，屋子似乎又亮了一些。文雯緩緩坐下，伸手將茶壺提下，滅了燃著的蠟燭絨芯，然後轉頭看著他們。

    “紅茶加了蘋果和蜂蜜。”

    唐奕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文雯的聲音微有一顫：“這可以抽煙的。”

    唐奕問：“到現在你還不說出什事了嗎？”

    文雯動了嘴角，喘著起伏不平的氣，眼底竟慢慢濡出濕意，她終於開了口，話音卻帶著哽咽：“我家破產了。”

    蘇綰心一震，唐奕的手捏著煙盒也頓了一下。

    文雯眼底濡出的淚意忽如雨下，她恍恍惚惚地抹去：“我家欠了很多錢，被追債了很久，家人叫我不要回國，也負擔不起我的學費，我就隻好自己想辦法。幾個月前媽媽病重走了，我沒能回國，隻能偷偷的哭，白天哭、晚上也哭，一邊哭一邊複習寫論文，我以為我的生活已經糟糕到最底最底層了，可今天我爸也走了，他從ZK大廈三十一樓毫不留戀的跳下去。我都已經活在地獄了，為什命運還要這樣對我呢？”

    蘇綰和唐奕吸了口涼氣，想起晚間看到的國內新聞，某企業CEO在公司破產清算數月後跳樓輕生，那些未還清的賬單，也隨著一躍而下的身影驀然淹沒在塵埃。

    此時新聞背景與文雯貼合在了一起，他們的麵容寫滿了難言與難過，似乎所有安慰的話語都如此蒼白無力。

    手指甲不自覺的掐進了肉，卻不感覺疼，文雯隻覺得冷，漸漸的又感到了一種不安，臉上彷佛有火在灼燒，燒到她心底去。

    她的手腳都在微微的顫抖，她強迫自己深呼吸鎮定了下來：“我男朋友James很有錢，他說可以幫我落戶，或者和他一起去法國定居。”

    蘇綰心不安，小心翼翼地問：“可是呢？”

    “他有妻子，還有三個女兒，這是他今天才告訴我的，獲得他的幫助的前提條件，就是接受這個現實。假如我選擇去法國，可以去他公司當助理，但他不可能離婚，也不能和我結婚。”

    一日之內，她還來不及消化父親離去的痛苦，還要承受戀人親口揭開的謊言。

    連同這一年來的經曆與時光，數不清的打擊下，文雯覺得自己心像是長滿黴汙的角落，布滿暗自發酵的痛苦，心壁彷佛被劃上劍刃，慢慢裂開。她人生的前二十幾年，都像做了一場美夢，醒過來就什都沒有了。

    她的聲音蒼涼又無助：“我該怎辦，我要怎選擇，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我今天在回都柏林的路上，內心就一直有個聲音，如果太累了，我是不是可以隨爸爸一起離開？可當我閉上眼睛，內心又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喊，在說救救我，救救我啊。”

    說完文雯忍不住地掩麵痛哭，崩潰的情緒從身上溢出。

    蘇綰拿紙巾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痕，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要好好活著。

    唐奕接過話：“我們能救你，但你能聽我們的嗎？”

    文雯的聲音有著難以抑製的顫抖：“能。”

    “你要告訴我，你以後想怎走，你一定有想要的生活，至少我認識的文雯一定有自己想要的人生，所以你仔細想一想，然後告訴我，不要覺得異想天開、不切實際。”

    她聽得出來，他直接幫她把去法國的選項排除了。

    她想了很久很久，時光一點點流逝，蘇綰和唐奕也不催促她，就任由她沉默不語，直到天邊亮起了魚肚白，紅茶煮了第五壺，文雯才開口說：“我想回G市處理完父母的後事還有一些事之後，就去英國讀研，但我知道我的成績上不了G5，我也沒錢。”

    蘇綰的心中是說不出的難受，文雯曾經是他們口中的學霸，是無論在國內外都能考在他們前麵的人，如今在這樣的境遇，實在令人難過。

    “上不了G5還有其他好的選擇，這個沒什。我記得Rita的推薦信你也拿到了，她的推薦可是最難拿的，說明她真的認可你，你先按照正常的流程申請學校，等成績公布後，再按照分數線篩選，到時候我們都會幫你參謀。還有學費的事，去英國前，在都柏林的地盤上有個人一定能幫你，不過你要先和你的James分手，單看麵相我就覺得他不行，然後找個時間搬出去，你現在住的這房子，什風水禁忌、布局雷區都踩了個遍，對你發展不好。之後去到英國就不用說了吧？”

    說完唐奕看了一眼蘇綰，蘇綰立即點頭。

    文雯早已是淚眼模糊，蘇綰的手不自覺的摩挲著衣角，提著一口氣，她有些緊張地看著文雯，終於文雯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唐奕和蘇綰的眼皮早已是沉沉，屋內的熏香燈冒出水汽，房間充溢著幽鬱的薰衣草精油氣息，又聊了不知道多久，終於他們扛不住沉重的疲憊，躺在沙發上，在晨曦的光線中闔眼睡去。

    G市晚上八點，正是整個城市喧囂的起點。

    蘇綰下班回到家，剛開門就聽到房的動靜，迎麵而來的是淩子驍。

    蘇綰怔怔地問：“你怎在我家？”

    此時，程梓檸神色飄忽的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瓶還剩一半的百利甜，看到蘇綰，程梓檸的眼神還有一絲慌張。三個人就這樣相對的沉默了一會兒。

    蘇綰聞到了屋子的酒味，氣氛越來越尷尬，蘇綰心已經對眼前的事勾勒得差不多了，於是輕咳一聲：“你們繼續，我先回房間。”

    淩子驍說：“不用，不用，我想起還有點事先走了，下次請你吃飯。”

    蘇綰立馬攔著他：“那我不回房間了，還是一起聊聊吧。”

    淩子驍歎了口氣：“其實吧，我是看黃曆上說，宜串門聊天，忌在家發呆，所以你看這月色尚可，我就過來聊聊琴棋書畫、詩歌哲學。”

    “......”蘇綰一驚，才覺淩子驍的臉皮功夫已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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