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灃源幽幽醒轉過來，隻見素琴和衣躺在被子上睡著，便推了推她“起來睡，別凍著了。”

    素琴見他醒過來，有些欣喜地起來揉揉眼睛“你醒啦？前日從城外回來我就覺得你不大對，回來就吐了血，真是嚇死人了！”

    張灃源聽了，長歎一聲“想是著了風，哪有什要緊，你看你眼都腫了。”

    “你不知道你那個樣子，真是把人給嚇死了！”素琴說著，不覺淚下“送了母親回來的路上你就怏怏的，我隻當是你傷感，也就沒在意……你一進院門就吐了一大口血出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你就摔倒了……”

    “不礙事，不過是最近有些操勞罷了，歇幾天就好了。”張灃源過去握住素琴的手“手這樣冷，你別在地上站著了，上床來暖暖吧。”

    素琴將眼淚一抹，急轉為被，不由滾下淚來“你天天口口聲聲全我們，自己卻傷了心腸。在外人見你一副坦然模樣，就真覺得你冷心冷麵了。可你騙得了別人，瞞不過我。”

    張灃源慚愧的低了頭，喃喃道“素琴，我再也沒娘了……”說到這，又覺得下麵的話有些難為情，連忙咽住。

    素琴見狀，起身寬慰道“我先伺候你把藥喝了，再吃點東西，你昏迷了整整一天！”

    張灃源勉強笑向素琴“不打緊，你過來，我們說說話吧。”

    原來自張家老太太去世，張灃源麵上雖是波瀾不驚，但胸中早已憋悶了一口氣。他惶惶然回望自己過去潦倒掙紮的歲月，以為家人打拚一個安穩的生活為信念，他挺過很多常人不能忍的情境。終於將妻兒老母接到身邊來時，他一度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奮鬥半生的願望已然實現。不曾想還未反應過來，三世同堂的和美日子就這樣戛然而止了，自己盡孝床前遺憾究竟是沒機會彌補一二了！猝不及防沒了來處，那種巨大的孤獨感和失去感席卷而來，讓他頓覺人生無常，他不敢想象若有一天自己隻剩下他一人的話，人生該如何過下去？驚懼、孤獨、無可奈何……萬般愁緒堵在胸口，不足為外人道。

    素琴聽話坐到床邊，握著張灃源的手，怔怔看著他。其實她心也有無限心思，但因要謹遵教誨恪守禮法，多年來她隻求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旁的不多說一句，不多問一則。今日張灃源忽地開口要和自己聊天，她竟然有些無所適從了，不自然地坐在他跟前，等著他說話。

    “這多年，我覺得很是對你不住。”張灃源眼神繾綣地盯著素琴“你我少年夫妻，我當時也不懂事，隻顧讀書，一心想著求取功名，對你護不夠。”

    素琴被他這樣一盯，有些不好意思了，羞怯怯紅了臉，低頭說道“老爺，別這說，能嫁給你是我的福分，張家世代書香，我不過是個窮苦出身，原是我高攀了的……”素琴客氣地應答，這多年養成的習慣，讓她在丈夫跟前伏小做低。

    張灃源聞言，深深地看來自己的妻子一眼，有些嗔怪道“我從未覺得什高攀低就！你我夫婦一體，怎就分出高低來了？我不曾這樣覺得，你也不要再學那酸儒一套……你要是真這覺得，倒是我張灃源看錯了人！”

    素琴知道自己那套“老封建”的言論讓丈夫不開心了，臉上一陣紅，便訕訕地垂下頭去沒有說話。

    張灃源瞅了半天，緩緩說道“你放心。”

    素琴一聽這三個字，怔了半天，淚珠兒不自覺地掉了出來。

    “我知道你的心思。這多年，難為你了……”張灃源語氣和緩了不少“母親是個要強的，自我父親過世她一人操持著整個家，自然樣樣都不願意落在人後。我先是為考取功名努力，後來跟了曹坤又經年不著家。獨留新婦侍候婆母在先，又拋下幼女讓你照顧在後。上有老下有小，這多年全是你一力承擔，你吃了那多苦，原來都是為我……”

    素琴聽了這話，心發酸，她先前隻當是這人粗獷，不在意這些小兒女情長，沒想到今日說的話這樣懇切，一句話竟然道盡了自己的苦楚。心中也湧上萬千言語，不知從何說起，隻是握著張灃源的手默默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