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番四十三:神龜猶壽(三)
衡山別院。
畫堂之後,乃一偏殿。
此殿無門無窗,竹簾高卷,敞如一亭,但鬥拱欄杆鮮明,台基踏道寬闊,亭中有六角磚砌樹穴,左右各一銀杏。
兩邊垂懸字畫,南側放著一把瑤琴,風格雅妍。
趙榮與丹青生在敞殿中對坐而吟,臨聽秋風,一如往昔。
“兄弟,往日你恬於隱逸,心懷灑脫,怎今日紅愁綠慘,可是添了什心事?”
丹青生話罷,為他斟酒一杯。
沒等趙榮回應,繼續鋪話道:
“倘若是操心兒女之事,我看大可不必。”
“這幾位師侄各有所長,同齡中媲美者少有。且人生際遇不同,若是想讓他們完全繼承你的衣缽,實在是難事。”
“江湖浮沉,雖有大把的英雄,可似你一般人,恕我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
趙榮知曉他有心寬慰,隻是錯了方向。
他拿起酒壺,也為丹青生斟酒。
“兒女之事,我並不操心。”
“隻是.”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歎道:“自古逢秋悲寂寥,這話不錯。”
“十年前我們在這喝酒.”
趙榮頓了一下,看向那把瑤琴:“那時,還能聽到大莊主的廣陵散。”
“近日遇見了幾位故人,時光無情,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很重的痕跡。”
“而今我們對飲,瑤琴已無人撫觸。”
丹青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也舉起杯盞。
若是一般的古稀老人,聽了趙榮的話,難免也要傷感無限,歎人生路短。
可是
丹青生卻和當年一樣,隻要有酒有畫又有劍,他便能淋漓奔放。
“原來你在愁這事。”
他忽然一笑,舉杯與趙榮相碰:“大哥常道人生憂多樂少,可自西湖梅莊來雁城之後,尋了眾多誌同道合之友,歡喜無盡。”
“甚人生苦短,有什好賦愁的?”
“生老病死,世間常態,大哥含笑而逝,今瑤琴雖無人撫,琴音尚在你我耳中,那撫不撫琴,又有什不同?”
“他若得知你還在念他的琴音,不知該有多高興。”
趙榮微微一笑,與他再碰一杯:
“言之有理,不過”
“希望二十年後,此處還有人與我論畫論酒。”
丹青生哈哈一笑:“這有何難?”
“來,再飲一杯。”
兩人碰杯再響,各自滿飲。
不多時,又從殿旁取下兩柄寶劍切磋。
他們用的都是丹青生的潑墨披麻劍法,寫意論劍,猶如指點畫中山水。
百招之後,丹青生忽然收劍。
“不打了,不打了!”
“我這套劍法用得也遠不如你,不過今日很盡興,有劍又有酒,我要再作畫一幅。”
“要作什畫?”趙榮問。
丹青生摸著胡須來回踱步,他沉思片刻忽然雙手一拍,眉飛色舞。
“就作《桃源問津圖》?”
丹青生開懷一笑:“你既然要去常德武陵,我這幅畫正好應景。”
趙榮一聽,也大感有趣。
並且提了一些作畫細節,又從細節中說了一些往事給他聽。
丹青生撫掌大笑,拍案叫絕。
一時間興致大起,抬來紙筆,研墨作畫。
直到日頭西斜,這幅畫才大功告成。
從衡山別院返回山門,趙榮回到藏劍閣,又聽到了鬆潭鎮那邊傳來的消息。
諸多門派年輕弟子匯聚衡州府,本就有一展拳腳之心。
觀神峰那一劍之後,更是血液沸騰。
這幾日論武之風尤烈,大派天驕也按捺不住。
崆峒派傳人飛虹子大戰桃穀六仙的弟子燕安順,尚未大成的白虹掌力被八脈秘術化去。
桃穀傳人一戰成名。
“師兄.”
藏劍閣外的方亭內,趙榮才靠近,便有一綠裙女子笑吟吟望來,一路看著他走到近前。
“你在等我?”
曲非煙一雙妙目凝在他身上,答道:“你每有愁思,必要來此久坐。”
“我正好奇呢,名動天下的不老劍神,怎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
“師兄與我說說唄”
她話中頗有取笑意味,和當年一樣古靈精怪。
隻是
因為身姿樣貌有所改變,閃爍的靈動眼眸中,有了過去沒有的嫵媚。
趙榮坐在她身旁,根本不接話茬。
隻是說道:
“等雁城安靜一些,我們一道出遊。”
曲非煙聞聲,眼中閃過驚喜,卻又道:“可是捎帶上我?”
“你這話說的,怎能是捎帶?”
趙榮笑道:“常德那邊有一樁喜事,帶你去湊熱鬧。”
“前段日子,你不是抱怨雁城氣息煩悶嗎?”
曲非煙哪願承認:“我可從未說過。”
不過,她的心情還是浮現在臉上。
話罷坐近一些,整個人依靠在他懷中。
趙榮便說起這樁喜事。
早年他還在長瑞鏢局時,曾結識了常德府鼎盛武館的龍萍。
那時,她的兄長,也就鼎盛武館館主龍魁,他的嶽父武陵快刀年事已高,尋找傳人。
龍萍看上了趙榮的天賦,雖沒有結下這場緣分,卻留了善緣。
此後,武陵快刀老死常德府。
鼎盛武館失了支柱,但衡山派大興,因為當初善緣,叫武館尋到了一個更大的靠山。
龍萍回到常德府後,與當地一位頗有俠義之氣的武林人成婚。
前後有兩個兒子。
她的小兒子曾在衡山派學藝一段時間,並且與趙玉臻性情相合,是玩伴好友。
這一次,龍萍的大兒子結親,特意送來請帖。
當然
沒指著請趙榮本尊,隻是依禮告知,衡山派作為天下第一大派,有弟子前去便綽綽有餘,能大漲主家威勢。
趙榮說清原委,又道玉臻想念玩伴。
這時,懷中的師妹忽然笑了。
“師兄啊”
“嗯?”
她眨眼道:“我怎聽說,龍萍有一侄女,俏麗清素,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當年說要給你介紹,成就好事,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趙榮啞然失笑,不禁伸手在懷中人的嫩臉上捏了捏。
“看來你是一點也不想去喝喜酒。”
“罷了,我與玉臻一道吧。”
“誰說我不去?”
曲非煙道:“我正好瞧瞧,那是怎樣的美人兒。”
她朝著趙榮胸口靠了靠,腦袋微微搖動,自言自語道:
“可惜啊”
“有何可惜?”
“當然為這個美人可惜,我說起她時,師兄的心跳不曾為她跳快半分,可見沒能走到你的心。”
趙榮對她的說話方式早就習慣了,忽又聽懷中傳來聲音:
“師兄此去常德府,定還有其他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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