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夏卻知百姓之福,上賴明君治國,下倚如表哥這般的清廉能吏。
二人敲定燈會賬冊,又敘了會話,邱誌言起身告辭。
燭光搖曳間,邱誌言清臒的麵容更顯文士風骨,下頜線條如宣紙折痕般清瘦利落。原先合身的官服如今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廣袖當風,頗有幾分蕭疏之意。
時安夏輕聲喚住他,“表哥。”
邱誌言捧著賬冊轉身,眉目溫潤,“表妹還有事?”
時安夏起身拂袖,唇邊噙著淺笑,“不過是想請表哥陪我一同用膳。”
他心下了然,這哪是要他作陪,分明是怕他又在外頭隨便對付幾口。
他目光落在表妹單薄的肩線上,想起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獨自拉扯三個孩子,往後這漫漫歲月……唉!
邱誌言暗自歎息,將賬冊輕輕擱在案上,好脾氣應道:“好。”
行館膳堂內,時安夏囑咐將準備好的匯州菜擺上桌。
青花瓷盤中的水晶肘子如琥珀凝脂,皮下膠質微微顫動;雪豆燉得酥爛,在濃稠的湯汁中若隱若現。更有一盞陳皮老鴨湯在青煙浮沉著油星,鮮香暗渡。
幾道地道的匯州家常菜錯落其間,尤其還有一碟醃蘿卜纓子黃綠相間,酸爽解膩。尋常食材經了巧手調理,竟也引得人食指大動。
邱誌言起身離席,溫聲道,“匯州肘子這道菜的妙處全在蘸料上,我去為表妹調一味。”
時安夏微笑頷首。
待邱誌言端著青瓷小碟從廚房轉回時,席間已多了三位不速之客。
昭武帝一襲素袍端坐,另有卓祺然與其師夜尋先生也在場。
邱誌言腳步微頓,卻見天子目光平和,夜尋先生神色自若。
他從容上前,執的不是君臣大禮,而是尋常文士相見之儀。
又一一向卓大人和夜尋先生問了好,心中卻暗忖:夜尋先生若知眼前是當今天子,可會失了這份閑適?表妹也不怕夜尋這怪人驚了聖駕?
邱誌言將青瓷小碟先奉於昭武帝麵前,“粗陋手藝,請……先生品鑒。”臨時改口的敬稱懸在舌尖,餘光瞥見天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趕緊低頭,緊張得額頭冒汗。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能與天子同桌而食啊。
時安夏也將自己那份醬料先給了左側那人,“夜尋先生請。”
夜尋不客氣,抬手就那將青瓷小碟接了過去。
邱誌言轉身又去廚房,袍角在門檻處旋出半弧清風。再回來時,已人手一碟醬料。
他斂衽入座,自覺居於下首。坐在上首主位的,仍是時安夏。
席間一時靜極。夜尋先生銀箸先動,挾起一片水晶肘子,蘸料入口。
卓祺然額角沁出細汗,邱誌言執筷的指節微微泛白。
夜尋先生渾然不覺,細嚼慢咽間,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
邱誌言想,夜尋先生是真不怕掉腦袋啊。他靜默不動,等天子先動筷,眼角餘光掃過天子神色。
站在一旁的小樹子著的是隨侍常服,低垂著頭捏緊了手指。他想的是,沒機會查驗毒,這夜尋先吃正好試毒。
他眼睜睜見夜尋吃下無事,才鬆了一口氣,恨不得上前補一句,“主子,可以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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