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馮京的神色,趙煦緩緩道:“馮公年邁,修河的具體事宜,恐難親力親為……”
馮京的神色頓時一凝。
他知道,戲肉來了。
便躬身道:“老臣雖朽邁,但……若是為了社稷天下,即使粉身碎骨,又有什關係呢?”一副大義凜然,不畏一切困難險阻的樣子。
趙煦擺擺手道:“馮公公忠體國,朕自然知道!”
“可是……朕何忍馮公古稀之年,顛沛於州郡,困頓於河道?”
“此豈國朝優遇元老之製?”
“此豈國家優遇儒臣/老臣/士大夫之製?’,在過去一直是士大夫文官們,在拒絕皇帝的很多詔書、命令時的慣用口徑。
遇到皇帝讓自己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拿這個說法出來,堵皇帝的嘴。
馮京本人就多次用這個說法來謝絕朝廷的任命。
所以,趙煦這說,有點魔法對轟的味道。
頓時就讓這老登的臉色尷住了。
當然,趙煦也不是要為難馮京。
他隻是想拿捏一下,敲打一二。
叫馮京有些分寸。
不要以為,他的功勞有多大!
更不要以為,沒了他馮當世,朝廷就修不了會通河了!
這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這大宋朝的士大夫文臣們身上的文人臭毛病,是曆朝曆代最多的!
特別是在他們得意的時候,很容易就暴露出來。
不敲打敲打,不拿捏拿捏。
搞不好,將來馮京會給他拉坨大的!
到那個時候,哭都來不及!
當然了,給一棒子,就得給顆糖吃。
所以,趙煦隨後就話鋒一轉,道:“朕的意思是,想請馮公舉薦幾個良臣,作為具體執行官員,負責現場的協調指揮!”
馮京的臉色,輕鬆起來。
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雖然比呂公著、韓維要好,但他和呂、韓兩人一樣:太老了。肯定是經不起舟船勞頓的。
所以,便是他真的全麵主持運河工程建設,也肯定是委任幾個年輕的後輩,去現場指揮、協調。他自己本人,當然是坐鎮汴京城,遙控各方,運籌帷幄!
隻是,這樣一來,輿論物議難免腹誹。
如今,官家的話,倒是給了他台階和體麵。
私相授受這種事情,總歸不好聽。
現在好了,官家親自開口,允許他“推薦良臣’。
這不就是把飯喂到嘴邊嗎?
當然,心中歡喜歸歡喜,必要的矜持還是要有的。
馮京壓抑住內心,想要將那幾個他看重的“晚輩英才’,舉薦給天子的衝動。
躬身拜道:“陛下愛幸老臣,實令老臣感激涕零!”
“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老臣一切恭維德音指揮!”
趙煦心中冷笑幾聲,暗道:“要不是投鼠忌器……朕何苦與這些老登們虛與委蛇?”
他心中浮現著,上上輩子親政後,從章惇、蔡京等人口中得知的熙寧舊事。
也想著在現代的所作所為。
他很清楚的。
馮京通過協調、統籌京東諸州、大名府和徐州等地方官府,讓這些如鐵公雞一樣的地方州縣,從自己的寬剩錢擠出來四十萬貫。
這既是他的人脈與能力與影響力。
但在同時,也是一種無聲的力量宣示一一這些地方的官僚係統,是聽他的招呼的!
他能成事!
自然也能壞事!
比如說讓地方州縣的官僚係統,對朝廷的政策和命令,陽奉陰違,甚至打著紅旗反紅旗。
你說要雇傭民夫,人家就給你來一場“拉壯丁’。
你講要物料,他們就能在地方上,巧取豪奪,強征暴斂,搞出民變來!
最終是將你的事情,統統攪爛、拖死。
叫你狼狽不堪,偏還沒得辦法!
熙寧變法的時候,類似的事情,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回。
富弼、文彥博等老臣,都曾親自成功的表演過。
隻要抄作業就行了。
正是因此,趙煦的父皇,當年才要三番五次的表演對馮京的看重和信任。
甚至還演過一場,做夢夢到馮京進京,自己非常高興的戲碼一適夢馮京入朝,甚慰人意!
還為此親自下詔給馮京說:渴想儀刑,不忘夢寐。
就是想要收編馮京,讓他和呂公著一樣進京,給自己當狗。
奈何,馮京不上鉤!
死活不肯進京入朝一一人家拍拍屁股就去了河陽府!
所以啊,現在馮京肯聽趙煦的忽悠,甚至願意和趙煦妥協。
趙煦還得謝謝他呢!
但政治就是這樣,除非掀桌子,不然君王也好,總統也罷,或者別的什頭銜的領導人。
想要做事,就得妥協。
在鬥爭中妥協,在妥協中鬥爭。
直到改革取得成果,直到有一個穩定的、強大的、支持自己政策和改革的新興利益集團崛起。趙煦自然懂這個。
所以,他輕笑幾聲,然後對馮京道:“馮公回去後,便將想要舉薦的“良臣’履曆,上奏到朕麵前吧!”
“朕將擇優選用!”
頓了頓,趙煦意味深長的道:“請馮公,本著為國家社稷天下的長遠考慮,萬萬不要顧及輿論……”“正所謂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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