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4
第914章 守望者行於深淵,滅世者端坐星海(6k2)
嚴格來說,這是白榆第三次見到羅。
第一是在龍脈界的倒影中,第二次是在東海之濱,第三次是在京城北冥家。
這一個極端危險的十凶之首居然會出現在流水席的晚宴上,而且狼吞虎咽看上去就像是個流浪漢……委實不太符合世人給他的定義。
但白榆了解羅的過往。
他不單單了解羅的過去,而且也繼承了對方的弓術,甚至對於靈魂封聖後,使用的光陰之力都來自於眼前的羅。
因此白榆的確死在了羅手一次,但內心對羅並無多少恨意和偏見。
因為相較於失去的一條生命,他從羅這得到的要更多。
再加上白榆如今已經封聖,他有自信能做到和羅公平一戰。
所以,此時此刻的他或許也是整個大夏少有的能夠心平氣和的坐在羅跟前的人。
白榆拿起酒壺,替對方倒酒,目光平靜的看向對方,整個流水席的場地都收拾的幹淨,隻剩下最後一桌的兩人,也隻剩下一盞燈光還算明亮。
原本此時本該是蚊蟲飛蕩的時節,但附近百米之內甚至找不到一隻蟲子和飛蛾,明亮的燈光沒有吸引來撲火的飛蛾,它們明明不知恐懼為何物卻也不敢靠近這。
“我們還剩下多少時間?”白榆直白的提出疑問。
羅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繼而目光瞥向白榆,重複了兩個字:“我們?”
話音夾帶著似有若無的諷刺和薄涼。
白榆不以為然的點頭:“有什問題?”
“你居然認為我和你是站在一邊的?”羅咬了一口雞腿,咀嚼著發出嚅囁的聲音:“明明死在我手下一次,你的膽量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白榆摸了摸下巴,淡淡一笑:“能騙過千古第一人,從對方手下逃生對我而言就算是勝利了,如果合適,我甚至想把它寫進自傳,好好彪炳一番,往後幾百年都有人知道我曾有如此豐功偉績。”
他提及這件事的時候絲毫不在意,心態極好。
事實也的確如此,白榆救下了凰棲霞,這儼然是羅千年來唯一一次出手失敗,他的箭甚至能送走魔祖,逼迫對方化身為三,卻被一名尚未封聖的青年瞞天過海。
“對你而言,這或許是功績,但對這個世道來說,你的存在就是一種災難。”羅吐出骨頭,自己拿過酒瓶,倒了一杯酒,仰頭飲下,沉重的吐出酒氣:“倘若不是你,女邪重歸輪回,今日之事也不必走到這一步,天下還能有五百年生機。”
白榆不予肯定:“你長期坐鎮太陰魔域,自然不知道天下紛爭,如果你認為隻要殺了女邪,鎮守太陰魔域就一切安泰,那就是大錯特錯了,這樣未免太過於小覷了太歲,也小覷了魔祖。”
“你終歸是十凶之首,無法幹涉大夏內部,千年時間,太歲已經把大夏滲透成了篩子;再給他五百年,他甚至能做到發兵太陰魔域,將你和你的追隨者打作異端進行剿滅,他自己可以兵不血刃的坐收漁翁之利。”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門:“你有沒有想過,當你真的殺了我和凰棲霞後,需要支付什樣的代價?縱然你是天下第一人,也不能真的和全部天下人對著幹,以你的做法,真的能爭取到五百年的時間?”
羅夾起一塊紅燒肉咬下,平淡道:“千年前,我也曾是個讀書人,雖是農戶出身,但也懂得許多道理,讀過儒家,讀過春秋,讀過史記,教我讀書的先生在村子德高望重,傳聞祖上出過宰相,他自己也是有心考取功名,要完成那三不朽……然後他就死了,和我的故鄉一同化作灰燼,一縷孤魂無處安放,沒能死當溢文正,甚至沒能走出村子去往朝堂。”
“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道理不是說出來的。”
“天大的道理,也得手有刀心中有劍,如此才能讓天下人聽你說道理……哪怕你不講道理,對方也會主動讓一步。”
羅抬起眼睛:“我千年來都是這做的,因為我的箭從未落空過,因此我的道理更大一些,現在你要與我說道理,不是該動嘴皮子,而是該把拳頭露出來。”
白榆忍不住笑了:“我請你喝酒還不夠?”
“這酒菜難道不都是免費的?”羅說。
“菜是,酒不是。”白榆搖頭:“這都是中湖帶來的好酒,大夏姐姐每年也就釀個二十壇,其中五壇歸我。”
羅看了一眼手的酒瓶,也不用杯子了,直接對著瓶子吹了一大口,喝了足足半瓶後才哈出一口酒氣。
“痛快……想是以我的聲名,這輩子都沒什機會享用國釀。”
“隻要你投誠,別說一瓶酒……一萬瓶也有。”
“酒雖好,卻不該貪杯。”羅繼續吃肉,不過動作放慢了一些:“你把凰棲霞藏在中湖,足足六七位封聖拱衛,身旁常年有三位封聖把她護著,即便我再如何自信,也沒把握在三箭之內殺了她。”
“早點放棄為好。”白榆緩緩道:“我不會給你殺她的機會。”
羅沒理會這句話的威脅之意,反而是回答了之前的問題:“時間的多與少,取決於接下來怎辦……太歲奪取了巫蓬萊的軀殼,他便有了威脅你我的實力,隻不過目前忌憚著,尚且不敢動手罷了,可這平衡遲早會被打破,而且……”
他用筷子指著天上:“有一方已經開始等不及了。”
白榆有些驚訝道:“都是你羅是個莽夫,殺人不眨眼,沒想到你知道的這多,而且也這理性。”
“因為我不喜歡和人講道理,簡單的、複雜的、朝堂的、江湖的、天下的……道理太多,幾天幾夜都說不盡,索性一箭射出,百事皆空。”
羅看了眼白榆,眼神玩味道:“千年以來,你是唯一一個有資格跟我同坐一席的人,其他人聽不到我說的道理,不是因為我是個瘋子,而是因為他們不夠資格。”
白榆了然:“非五常國家不配上桌吃飯。”
“?”
“自言自語罷了。”白榆逗趣道:“倘若我早來一千年,你或許不敢這大聲與我說話。”
羅卻是不介意這句狂悖之言,淡淡道:“那現在鎮守太陰魔域的人會是你,我倒是可以輕鬆許多。”
“我可沒這份毅力。”白榆搖頭:“而且在我看來,堵不如疏。”
“什意思?”羅挑眉。
白榆隻顧著自己問話:“如果魔祖複蘇,你贏得了?”
羅嗤笑,夾起一個餃子,熱氣騰騰皮薄肉多,一口咽下:“當年贏了魔祖不過是僥幸,我那一箭名曰葬送,實為輪回,奇兵製勝隻有一次。”
白榆又問:“那外神呢?”
“沒試過,不清楚,但它和魔祖互相牽扯,魔祖都有了堤防,它不可能沒有。”羅一口氣吃了七八個餃子,然後才開始細嚼慢咽:“一旦魔祖複生、外神降臨,那一切都會結束,你也好我也好,都無法阻攔大勢的到來。”
“它們真的那強?”白榆手指敲打桌案:“一點弱點都沒有?”
羅甚至懶得理會這句話。
殺外神和魔祖,這得喝了多少才能問出這種話。
他抓了一把花生米丟在白榆的碗麵——但凡有一顆花生米都不至於說這多醉話。
白榆改換了主意:“看來隻能先殺太歲了。”
“太歲是殺不死的。”羅冷不丁的拋出重磅炸彈:“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不除掉它?”
“殺不死?”白榆挑眉:“它不過是化身之一,千年來隻是沒被你抓到吧,難不成魔祖有千百顆心髒不成?”
“你所見到的,未必是真實。”羅搖頭說:“如果真的有辦法除掉太歲,我早就動手了。”
“它已經得到了巫蓬萊的軀殼,千年謀劃已經結束,接下來不可能沒有動作。”白榆直白道:“這未嚐不是個好機會,能不能殺了太歲,試一次就知道了。”
羅吃著餃子,緩緩道:“你的想法我很讚成,但你以為現在的你能比太歲更強嗎?魔祖的心髒和巫蓬萊的軀殼融合,當今世上沒有比他更強大的體魄,而太歲沒有神魂,我的箭專攻靈魂元神,對它也是無效的。”
這倒是沒想到,連羅都沒把握除掉太歲……白榆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你我聯手可有機會?”
剛剛問出這句話,就見到了羅放下筷子。
“好啊。”
他痛快的答應了。
然後話鋒一轉:“看來你是活夠了。”
白榆怪異道:“看來,即便是立場相同,你也信不過我。”
“我隻是覺得殺了你似乎會更省事。”羅淡淡道:“因為我確信隻要除掉了你,凰棲霞就不會獨活,隻要她死了,那我至少還能多爭取五百年時間。”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白榆往後一靠:“我才二十歲出頭,這多國色天香的漂亮老婆,家庭幸福生活美滿,堪稱是人生贏家,拚命多少次才得來的如今好日子,可舍不得這快進輪回。”
“你擁有的太多了,所以為了護住自己所擁有的那些,你會自然而然的偏移最合適的選擇,不得不采取鋌而走險的方式,讓更多人被迫著和你一同奔赴戰場甚至走上刑場。”
羅仰起頭痛飲烈酒,他的眼神滿是遠離塵世喧囂的淡然。
此時此刻,從羅的身上感受不到半點感性,他的情感早已磨滅,他的人生早已結束,他的夢想早已消亡,他的虛榮早已腐朽,他是為了對魔複仇而存在的弓箭,因此他不會受到感情的動搖,他不會被幻夢遮蔽視線,他不會被金錢權勢腐化……他的選擇是絕對的理性。
如果殺死四十九個人能保全五十一個人,那他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能拷打衛宮切嗣至道心崩塌的聖杯問答若是拋給羅,他甚至連回以一個冷笑都欠奉。
因為守護本就是建立在犧牲之上的,哪有不付出就得到的道理。
不除盡惡人,就會禍害好人,如果好人變壞,那就把他也殺了。
羅既是絕對理性的守護者,又是鏖殺群魔的複仇者,看似瘋狂的舉止行為,全部經過了極致簡樸的權衡利弊。
哪怕和白榆的立場是相同的,他們也注定沒辦法並肩而戰,也不可能互相體諒。
擁有太多的人和一無所有的人,要他們互相理解,還是等到統統橙汁化後吧。
白榆對此有了初步的理解,因此也不再強求,他隻是覺得有些遺憾和可惜。
如果羅能成為友軍,倒向己方……那,即便是太歲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惜白榆不能將時刻盯著自己和戀人性命的羅視作戰友;同樣羅也絕對不會在該出手的時候心慈手軟。
一瓶酒喝完了。
羅也吃完了一桌飯菜,他的食量大的驚人,就像是要一口氣吃完一個月的飯菜那樣。
他放下了筷子,淡淡道:“走了。”
繼續待在京城也沒有機會。
白榆起身道:“恕不遠送。”
羅穿著一身黑袍走出大門,背影漸漸走遠,不急不緩,像是在飯後消食。
“姓羅的!”
背後傳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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