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葉府格外平靜。
葉擇安當首輔這些年來,絕大多數時間都住在皇城的紫虛殿,很少回府。
這讓許多想要巴結,親近這些首輔大人的權貴們難以找到機會登門。
送禮也不可能直接送去紫虛殿啊。
首輔大人重病後,倒是一直居住在府,想要登門看望的人絡繹不絕,隻是首輔以身體有恙,無法見客為由,拒絕了所有人的探望。
饒是如此,依然不斷有人拿著各種名貴的補品,或是帶著有名的神醫前來登門。
直到六月二十二日這天,葉府門前突然就冷清了。
元興八年,六月二十二日。
葉家管家,葉擇安從小的伴讀,後來的心腹葉勤,隻身前往監察閣,在閣主婁鴻濤麵前舉告葉擇安!葉勤之事,最近一個月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
他公開舉告葉擇安,消息以驚人的速度傳遍藍淩城!
目前監察閣尚未受理葉勤的舉告,葉勤就待在監察閣內,而閣主婁鴻濤已經進宮麵聖。
除了婁鴻濤,還有許多內閣大臣也都連夜進宮。
朝野都為之震動,幾乎無人敢靠近處於這一切漩渦中心的葉府。
一輛汽車停在葉府門外,穿著紫虛殿大學士服的男子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府邸。
“胡大人,老爺剛剛睡下,恐怕沒法見您。”
葉府的老管家對胡廷鍾說道。
胡廷鍾長得貌不驚人,皮膚還有些黑,看上去沒有絲毫的風流倜儻。
他神色平靜地對老管家說道:“那我就在府上等老師醒來。”
“這.”
老管家一臉為難,卻又不敢強行驅趕眼前之人。
胡廷鍾,紫虛殿大學士。
在李飛“拜官入閣’前,他才是內閣最年輕的“閣老’,同時也是葉擇安的得意門生。
葉擇安是把胡廷鍾當成下一任首輔在培養的,而胡廷鍾也不負所托,成為了葉擇安的左膀右臂,這些年輔助葉擇安將政務處理得有條不紊,頗有建樹。
但朝堂上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卻沒幾個看好胡廷鍾能夠接任葉擇安的首輔之位。
原因很簡單背景。
胡廷鍾並非出自十門閥,甚至不是某個世家大族的子弟。
他出身寒門,若不是被葉擇安一眼相中,一步步提拔上來,別說成為閣官,他能在一座小城當上總長,就已經是這輩子的極限了。
大藍朝五百多年的曆史,從未有任何一個首輔出身寒門!
這就是胡廷鍾致命的缺陷!
原本眾人以為葉擇安會安排自己的得意學生娶一位葉家的女子,以此來彌補上對方的短板,也進一步拉攏雙方的關係。
但葉擇安一直沒有這樣做,甚至多次強勢拒絕了葉家的安排。
十門閥中也有好幾家試圖將女兒嫁給胡廷鍾,但也都沒成。
胡廷鍾最後娶了一個小門小戶家的女子。
這就更加讓人不看好他的未來。
葉擇安在位時,你胡廷鍾可以“狐假虎威’,等葉擇安不在了,你一個寒門出身的官員憑什坐穩自己的位置?
所以在葉擇安病重的這段時間,胡廷鍾的處境並不好,甚至可以說相當艱難。
很多政令突然就不通暢了,很多部門突然就不配合了,很多同僚更是突然開始疏遠他。
胡廷鍾去了葉府待客的大廳,從衣袖中拿出一本書,靜靜翻閱。
老管家親自為他添了茶水和點心,歎息一聲,退下了。
大廳內十分安靜,隻有胡廷鍾翻書的聲音時不時響起。
這本書是葉擇安親筆寫下的,名為《明新記》,上麵寫的是當年葉擇安親自主持的那場明新變法,他的種種心得體悟。
葉擇安是治國的經緯之才,這一點哪怕是那些恨他入骨的政敵也不會違心否認。
隻是首輔大人在文章才氣上,真的隻能說一般。
當初李飛第一次在大朝會上聽這位首輔的奏對,就覺得和其餘大臣比起來,葉擇安的言辭實在是毫無文采可言,幾乎都是大白話,隻是邏輯清晰,簡單易懂。
當了幾十年首輔,葉擇安從沒有任何一篇名篇佳作傳世。
胡廷鍾手中這本《明新記》,葉擇安也根本沒有要流傳出去的意思。
他不著書,不立言,不寫詩詞、不好筆墨紙硯、不喜古畫文玩。
讀書人看重的東西,他好像都不怎看重。
他隻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站在首輔的位置上處理政務,推行新的政令,為這個已經存續了五百多年的古老帝國縫縫補補。
胡廷鍾慢慢翻閱手中的書冊,就像重新看了一遍葉擇安的人生。
在翻到某一頁後,胡廷鍾突然頓住了。
這一頁寫於葉擇安的明新變法終於取得階段性成果後的一個晚上。
葉擇安在字行間中並沒有流露出欣喜:
....本次變法最大的阻礙不在聖上不支持,不在政令難以下達地方、不在官員不夠賢明。變法最大的阻力來自世家大族!
世家之禍,遺毒何止百年?
吾有生之年,當為大藍朝剔骨刮毒!”
胡廷鍾沉默地看著這段文字。
當初他讀到這時,並未將其放在心上。
並非他不相信恩師的決心和手腕,而是因為恩師自己就來自世家門閥。
最大的助力就是世家,又該如何推翻世家呢?
人怎可能提著自己的頭發,讓自己雙腳離地呢?
片刻後,胡廷鍾快速將書冊翻到最後一頁,上麵有一行小字,是後來添加上去的:
“朝廷與世家早已是骨肉相連,要治重症,需下猛藥。但病入膏肓之人如何經受得住猛藥?非有超世之才,不足以成事。
吾雖非庸碌之輩,可惜亦無超世之才....…
老夫這一生,盡力而已。”
胡廷鍾捧著書冊,雙手微微顫抖。
葉勤之事剛發生時,他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十門閥過去做下的那些違規之事簡直多如牛毛,絕大多數即便曝光,對十門閥來說根本不痛不癢。真正能對十門閥造成影響的,隻可能是一些核心人物被牽連進去了。
但這樣的機密又豈會輕易泄露出去,還被人抓住把柄?
如果十門閥真的這廢物,哪可能傳承這多年?
退一萬步說,即便葉擇安手段了得,真的抓住了一,兩家門閥要命的把柄也就罷了。
但怎可能每家的把柄都被他抓在手?
胡廷鍾隻想到了一種可能一
那些機密之事,葉擇安都親自下場參與了!
隻可能是這位首輔以身入局,才有可能引得其餘門閥參與進來。
而且此事根本不會引起懷疑
誰當官不給自家謀好處?
官場怎可能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如今再來看,那多家門閥不惜動用經營多年的隱藏勢力,人脈去攔截一個葉勤,真的隻是為了搶人嗎?
或許已經有人看出了一些端倪,是在用這種方式警告和阻止葉擇安!
以各大門閥組織起來的力量,非大宗師之力,不足以將葉勤平安帶回藍淩城。
而那些有大宗師的勢力,誰敢參與進來?
誰敢同時站在那多家門閥的對立麵?
但最終,依然被葉擇安做到了。
在胡廷鍾心中,他一直視自己的恩師為聖人!
但今日葉勤公開舉告葉擇安,羅列的那些罪名已經在內閣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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