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養心殿。
婁鴻濤站在天子麵前,保持著躬身的姿態。
像他這般的朝廷重臣,麵見天子可以不必行大禮,在養心殿這種私人意味更濃重的地方,更是可以隨意秦子還是太子時,就曾在這養心殿內和婁鴻濤把臂言歡。
如今婁鴻濤擺出如此慎重的姿態,隻因今日之事由不得他放鬆絲毫。
秦子手握著婁鴻濤呈上來的那本厚厚的冊子,半響沒有說話。
養心殿內安靜了一會兒後,天子緩緩開口:
“婁卿,這冊子上的內容,你看過嗎?”
婁鴻濤低著頭:“啟稟陛下,臣沒有看過!”
秦子抿著嘴:“那你是要讓朕替你查清案情?”
婁鴻濤身體一顫,猛地抬頭看向前方。
天子這句話,已經表明了一些態度。
但. ..
“陛下!”
婁鴻濤高聲道,“首輔一生為國為民,可謂鞠躬盡瘁,如今在任上重病臥床,豈容肖小汙蔑?!”如果有可能,他會毫不猶豫地下令將葉勤抓起來,將這本冊子燒掉。
但葉擇安已經提前為葉勤“造勢’了一個多月,他知道這件事掩蓋不住,所以才不得不進宮麵聖。隻希望秦子能以天子的身份把這件事徹底壓下去!
“婁卿,監察閣查案,都是這般隻憑臆斷嗎?”
秦子的語調並不高,聽上去有些壓抑。
噗通!
婁鴻濤這位監察閣閣主,十八級文官,竟直接在秦子麵前雙膝跪下!
“陛下”
“首輔大人絕不可能是大奸大惡之臣,求陛下三思啊!”
秦子握住冊子的手背青筋鼓起,久久沒有說話。
婁鴻濤看出天子其實也在猶豫,連忙道:
“陛下,西征在即,我們為此辛苦準備了六年,朝廷不能在這個時候內耗啊!”
秦子依然沉默。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禦前太監馮誠的聲音:
“陛下,十門閥的人都去了葉府!”
葉府的大門緩緩打開。
負責守門的下人早就被眼前的陣仗嚇傻了,哪敢阻攔?
一行人魚貫而入,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葉府的平靜。
十門閥的家主們帶著山雨欲來的窒息感,徑直朝葉擇安養病的後院闖去。
被驚動的胡廷鍾從待客大廳出來,迎麵撞上了這從未見過、足以令任何人心膽俱裂的陣仗,臉色瞬間煞白:
“諸位.”
然而,他被徹底無視了。
葉玄銘甚至連眼角餘光都未施舍給這個紫虛殿大學士,徑直掠過。
其他家主亦是目不斜視,一位擔當護衛的武道大師輕輕推開了胡廷鍾,讓他將道路讓了出來。一群人隻留給他一個背影,燈光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龐大的陰影將他吞沒。
胡廷鍾僵立原地,手心冰涼。
他看到了這些家主們眼中深藏的怒火。
放眼曆史這也是第一次,十門閥的家主們共同站在一起要針對某個人!
葉擇安養病的後院內,一道人影如磐石般靜立。
此人手持一把長槍,麵容清癱,眼神比寒星更亮。
他叫龐厲,四神通武道大師,葉家供奉,葉擇安的隨身護衛。
葉玄銘帶著一群人走進了小院,目光如寒冰利箭般射向龐厲:
“滾開!”
在葉擇安掌權之前,龐厲是葉玄銘的護衛,從小陪對方習武,當陪練,他對這位葉家老祖有很深的畏懼。
但此刻龐厲深深垂首,姿態恭敬,身形卻如同腳下生根,紋絲不動:
“老祖容稟。首輔大人正在靜養,不宜驚擾。”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層層壓抑的波瀾。
“放肆!”
葉玄銘須發皆張,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廊柱嗡鳴,簷角灰塵簌簌而落。
跟隨而來的一眾強者一起看向龐厲,磅的氣勢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壓了過去!
“老夫要見自己的兒子,還要你這區區供奉來允?!讓開,否則家法之下,立斃當場!”
葉玄銘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甚至不惜殺掉自家的供奉!
龐厲看著眼前一眾強者,知道如果自己敢反抗,瞬間就有可能被撕碎。
他的衣衫獵獵作響,周身罡氣流轉,在身前撐起一片三尺之地,將滔天的威壓隔絕在外。
他抬起頭,眼中沒有半分畏懼:
“諸位,房間的人仍是當朝首輔,還望諸位慎重行事!”
論輩分,在場這些家主們都是葉擇安的長輩。
但論明麵上的身份地位,他們如何能和當朝首輔比?
“今日是處理家事,麵不是什首輔,是葉家的子弟,是老夫的兒子!”
葉玄銘厲聲喝道,“老夫最後說一次,讓開!”
龐厲:“守衛首輔大人是我職責所在,老祖……請恕龐厲難以從命!”
其餘各家的家主們冷眼旁觀,蕭家家主蕭睿銘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隻要動念之間施展出自己的陣式,就能立刻鎮壓龐厲。
不過這畢競是葉家的供奉,蕭睿銘終究沒有搶先動手。
葉玄銘的怒火更盛,若不是當著眾多家主的麵,動手隻會徒增笑話,他已經對龐厲動手了。他盯著前麵那道緊閉的房門,仿佛能透過門板看到麵那個氣息奄奄卻依舊攪動風雲的兒子,一股混雜著被背叛的痛心、家門將傾的恐懼以及對兒子愚蠢行徑的滔天怒火,讓他徹底放棄了最後的寬容:“葉擇安,在老夫麵前,你還要擺你的首輔架子?!”
房間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動靜傳出。
“好!好!好!”
葉玄銘怒極,“葉擇安,你捫心自問,你能有今日,靠的是誰?你真以為靠自己的才學就能當上首輔?”
“當年你要推行明新變法,我葉家頂著各家的口誅筆伐,鼎力支持你!”
“你要成立藍巡閣,是老夫力排眾議,豁出這張老臉替你溝通各家,四處求人!”
“現在你想要幹什?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葉擇安,你是鐵了心要當不仁,不義、不孝,禍害家族、殃及子孫的畜生嗎?!給老夫滾出來一!ⅠⅠ
最後的咆哮帶著一位被背叛的老父的絕望、在夜空中久久回蕩,狠狠地砸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大藍朝同樣注重孝悌之道,今晚之事如果傳揚出去,當朝首輔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當眾怒罵為不仁不義不孝的畜生,絕對會震驚天下!
換作任何一名官員被自己的父親這樣指責,都隻能立刻辭官。
但那間屋內依然安靜。
葉擇安似乎鐵了心不打算出來麵對這些憤怒的家主。
又或者,他不忍去麵對一位失望至極的父親。
葉玄銘的心徹底冰冷,他閉上雙眼:
“動手!”
小院內,罡風爆裂,磅的勁力似乎下一秒就要將整座小院撐爆!
“噗”
砰!砰!砰!
好似幻覺降臨,一位位準備動手的武道大師,當世真人突然心神巨震,然後一個個仰天倒下,昏迷了過去。
在場的家主們都呆住了,紛紛看向修為最高的蕭睿銘。
然而蕭睿銘這位頂級真人好似化作了木頭人,瞪大眼睛,僵立當場,臉上有明顯的驚恐之色。“蕭.“
燕衛風剛開口,就像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嚨。
小院中多出了一道人影。
來人身穿金袍,十分年輕。
明明沒有散發出任何威勢,卻讓在場的十門閥家主們噤若寒蟬!
天下第一人,降臨此地!
剛剛還暴怒不已的葉玄銘,此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同樣都是國公,他敢怒罵麵躺著的那位國公,卻不敢對眼前站著的這位國公稍有不敬。
蕭睿銘神情複雜地看著突然出現的李飛。
其實昨天在藍淩城外,在那片叢林中,他和霍家的大宗師都在場。
地榜第一的蕭濤若是還拿不下葉勤,後麵還有一位頂級真人和大宗師!
隻是當桑吉亮明身份後,蕭睿銘和霍家宗師都放棄了動手的念頭。
兩人聯手未必不能在桑吉手下殺了葉勤,但桑吉背後有可能站著的那個人,讓兩人不敢動手。現在李飛現身,徹底斷絕了蕭睿銘等人最後一絲幻想。
李飛果然參與了此事!
李飛的目光冷冷地從在場這些家主臉上掃過,一言不發,就要轉身朝屋內走去。
“靖安國公!”
葉玄銘開口叫住了他。
李飛回頭,看向這位葉家老祖。
葉玄銘:“大藍朝立國時,十閥就已經存在了,雙方骨肉相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今西征在即,任何動蕩都是對大藍朝國力的削弱!靖安國公誌在天下,還望不要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李飛扯了扯嘴角。
他轉過身,看著這些家主們,平靜地說道:
“這次事情開始之前,我對首輔說,其實可以不必那麻煩,我可以把你們全殺了。”
這話讓葉玄銘等人神情一僵。
大藍朝從未有過李飛這樣的人。
即便是以前的聞人正或者雲恕,不敢也不能將屠刀對準十門閥。
一旦這樣做,會麵對整個大藍朝的反擊!
但李飛不同。
他的實力,勢力、以及性情,決定了他真的敢對十門閥動手,也真的有這個能力!
如果不是因為李飛太特殊,太強大,從葉玄銘口中說出的話會更強勢,十門閥的反擊也會更激烈,而不是所有人屈辱地站在這看李飛的臉色. ...
”但首輔拒絕了我的提議。他說,殺戮隻能換來一片廢墟,而他希望大藍朝能開出新的花。”李飛看著這些家主們,一字一句地說道:
“所謂的十門閥,傳承數百年,有著比國家更悠久的曆史,身為這樣家族的家主,你們一定很自豪吧?“在我看來,你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過麵那個人的一根指頭!”
說完,他轉身朝屋內走去。
被當場羞辱的十門閥家主們,臉色陰沉,敢怒不敢言。
吱
李飛推門而入。
房間內的陳設很簡單,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個床榻,床上躺著一個白發蒼蒼,風燭殘年的老人。葉擇安已經骨瘦如柴,他躺在床上,睜著雙眼,眼角有淚水流下。
李飛覺得一陣心酸。
曾經的首輔雖然隻是一介凡人,但李飛每次站著對方麵前,都能感受到對方強大的意誌和飽滿的精神,好似一尊永遠不會倒下的巨人!
而現在,對方隻是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老人而已。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隻因美人和名將,往往都難得善終. .….…
李飛輕輕關上門。
病榻上的葉擇安終於注意到了他,目光轉動:
“你來了。”
李飛走到對方床前,坐下,有些艱難地說道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葉擇安笑了:“曾經殺伐果斷的青麵鬼,怎也心軟了?”
“老夫犯下的罪孽,可是比你曾經殺過的那些官員還要嚴重百倍,千倍!你豈能容老夫活著?”當葉擇安主動找到李飛,對他說出了過去這些年犯下的那些罪孽時,李飛一開始是難以相信的。直到葉擇安拿出一件件無可辯駁的罪證,李飛才無話可說。
葉擇安身為葉家家主,又是當朝首輔,他親自表達“善意’,願意和其他門閥合作,大家互利共贏,誰會拒絕?
而且十門閥之間雖然一直在相互爭鬥,但同樣也存在利益往來,這是數百年來的慣例了,誰也不會懷疑。
從一開始的初步合作,到後來逐漸深度合作,葉擇安將各大門閥的關鍵人物通通“拖下水’,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官場,做清官其實沒那難,但要做一個能幹些實務的官,很難。”
葉擇安緩緩說道,“隻因你想要做事,就一定需要眾人的配合和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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