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官方曆法，002.M31。

    “不是個壞地方，你認為呢，阿蒙？”

    阿紮克·阿曼寧靜地說，與阿蒙站在芝諾比亞丘陵區的陽台上，眺望明珠般的英特雷克斯聯邦。晨霧在林木上方翻滾著，輕輕籠住青翠的嫩草。在寂靜的矮灌木間，芳香的淡黃色野花綻在喜人的深綠穗子底邊。野雁似的鳥從空中過去了。

    “這是和平的，”阿蒙回答，“久久沒有品嚐過戰爭的氣息，可我們一定會把戰火引到這，阿紮克。”

    “我知道，他們也知道。這是我的選擇，也是他們的判斷。”阿曼回答，目光在遠處的亮光間流離。

    如果這是普洛斯佩羅，那些亮光就應當是海灣晚間岸灘上亮起的信標燈，在白日還留著一抹滾熱的餘暉。芝諾比亞中心的大廈將是一座金字塔……如果。

    難以想象。阿蒙在心中想。

    他難以想象，竟然會有一個人類聯邦，在度過舊夜如此漫長的黑暗與恐怖之後，依然保存著一顆信任與善意的心，以至於願意接納數十萬計的流亡者，並樂意幫他們重建家園。

    他難以想象，假如英特雷克斯沒有歸帝國所有，或者說沒有與鋼鐵勇士交好，而是選擇了另外一邊，他們將失去一股多強大，且多關鍵的助力。

    他難以想象，會有這樣一個地方獨立在亞空間的侵蝕之外，卻又深知混沌的毒害，以至於他們稍稍一提及黑暗之王與混沌力量的事情，對方便即刻同意與他們並肩作戰……假如馬格努斯還在，這的總司令一定會與他們的基因之父相談甚歡。

    在他們後方，英特雷克斯司令官瑙德走到了近前，與他同行的是戰爭鐵匠費羅斯，阿曼並不認識他。

    陪伴著瑙德的是他的翻譯樂師，當他靠近時，那帶有悵然與傷感的幽幽樂曲也隨之臨近，音波在陽台上向外擴散，漸去漸遠。

    “我記得一年之前，鋼鐵勇士的造訪。帝國朋友們……”瑙德說，鋼鐵勇士在與英特雷克斯再度接觸時，便已經坦白了所有他們可以告知的內容。

    “沒有想到僅僅這少許時間過去，黑暗的觸須就觸及到了我們之中。我為你們不得不經曆的一切感到悲傷——若有怎樣的請求，請直接地告訴我們吧。”

    阿曼側過身，微微點了點頭：“現在，黑暗王座尚不知道我們的去向，但遲早有一日他們會追上我們。我再次詢問，如果你們不願意涉足戰火，千子將在休整後離去。”

    在他們抵達這片星係後，阿紮克·阿曼便將他們的名字改作千子了。沒有一個人反對——這是一個黑暗的時代，他們無心自稱太陽。他們是軍團留在世間的殘影，是一千粒粉碎的瓦礫，是一千個馬格努斯的孩子。

    “一旦人類種族傾覆了，那便是全數地永久傾覆，我們願意與人類帝國結盟，因為我們不想考慮獨善其身。”瑙德搖了搖頭，他的伴奏樂曲顯得逐漸激昂，旋即又落入暗流湧動的克製中，他向阿曼伸出手：“何況，就算沒有你們，總有一天你們的追殺者也會找上門來——我對此很遺憾，但宿敵刃便是出自我們的國度啊。”

    他真心地哀歎著，雙耳在歉疚下垂落，“是帝國為我們帶走了災禍，我們卻始終不曾做出回報。若我們因此在帝國眼中有過錯，那這場戰爭無可避免……我甚至要感激你們在這一時刻對我們的信任，星際戰士們。故而，你們不需離開。”

    阿曼的手從欄杆上拿開，這位術士的目光完全從芝諾比亞的景象上移開了。他沒有握住司令官的手。

    “千子中，至少是要有一部分會離開的。”他說，即使他隻是平直地望著瑙德，他眼神中依然有一種灼灼的亮芒，像湛藍的星辰一樣在高處閃爍。“我們的任務仍不曾終結，我們是必然要重新走進銀河中去的。我們的命運不在保守與防衛之中，而在追尋與索求間。我們將成為……”

    他停頓了片刻，接著說：“浪子。”

    阿蒙的眼睛稍稍地睜得更大了：“你……”

    “我們父親的‘心（Ib）’與‘巴（Ba）’——用一般人的言辭講，那就是靈魂，必然仍流放在世界的深處。但凡存在過，但凡我們還記得，就意味著我們仍擁有他的‘名（Rn）’，就意味著他仍將繼續存在下去……隻是不曾被找到罷了。”

    阿曼說，冷靜地選擇著他的用詞，他的一對心髒平穩地跳動著，回憶著在馬格努斯之書上記載的秘法。其中有許多需要修改的，但他已經看見了一個偉大儀式的雛形，隻不過這一次沒有人會在旁邊指導他了。

    “而星辰十字路從人類身上取走的不止是死亡，也是我們的‘卡’——人類生命與死亡的本質。總有一天，我要將它歸還給被奪取的人……縱然這也不足以讓任何人複生，不足以倒轉生死的命運。然而，這就是我們未來要做的事了。”

    “那，你們會成功嗎？”瑙德情不自禁地問。

    阿曼垂下眼簾：“我不知道。”

    ——

    “你們回來了。”歐爾說，看著鋼鐵勇士的基因原體從摩洛之門後方走出，無法判斷佩圖拉博究竟在過去的時間做了什。他現有的記憶似乎沒有一分動搖……可他的確是那個對一切都知之甚少的人，自從他在摩洛之後與尼奧斯告別。

    他抬起手，從胸前取下自己的十字架，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的一些蒼老而克製的情緒正模糊成一片難以辨識的殘影……從中升騰起一陣期待。

    “你們救了他嗎？”歐爾迫切地問。

    佩圖拉博並未第一時間回答，他的目光從上至下凜然地掃來，在觸碰到歐爾的眼睛時停頓片刻，轉開了。

    有那一刻，歐爾從自己的舌尖品嚐到一股銅鏽的氣味，這不是源自對原體的恐懼……不，他隻是已經從佩圖拉博肅穆的態度中感受到了什。一陣疼痛找上了仿佛位於他靈魂深處的陳年隱痛。

    不久後，那名黑袍工匠也從摩洛之門回來了。他的存在似乎變得淡了，亂發的末梢化作虛無，在這片世界上留下的印痕稀薄而搖曳，隨時可能從實體的狀態中脫離，變作幾滴落下的雨幕。他向著在場的靜默中微微點頭，滿不在意這片沉重的寂靜，幾乎是微笑著宣布：“沒有。”

    歐爾艱難地呼出一口氣：“為什？”

    他固然如此提問，卻已然曉得了答案的一部分。這是從他過往時間對尼奧斯的解讀中得來的答案：這是他們的選擇。

    “放棄如今的計劃，即使人類帝國延續，我們依然要麵對混沌的脅迫。”佩圖拉博冷峻地說，“因此，我們不會退讓，讓一切重回最初的模樣；我們不會用幾個人可能的起死回生，來交換網道的圖特蒙斯法陣，與維格貝拉赫的光輝十字路。”

    “我們將沿著這條路繼續走，歐爾，至於剛才，我們隻是回去補充了那些應當被填補的時間片段而已。”莫爾斯輕快而從容地說，“取得火、巴別塔、一場戰役、摩洛、帝國之初……還有，很遺憾，尼奧斯的遺書沒有提及你，至少在這方麵我應該提醒他一句……既然是遺書，就不要寫得像密信公文了。你覺得呢，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