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中森監獄。
這是日色高豔的一個中午,空氣中彌漫著經過灑水車濕潤後潮濕的氣體。幾隻賴皮狗竄出樹蔭伸長了舌頭嗅了嗅周圍的空氣,然後搖著尾巴,堂而皇之地穿過馬路。灼熱的陽光自然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將那飄散在空氣中的水霧擊散了,從而隻留下悶熱的觸感以及一絲夏日不易察覺的煩躁。
一條不甚寬的道路盡頭,漆紅色監獄門口,筆直站立著兩名獄警,豆粒大的汗珠正順著二人的麵頰往下淌。透過帽簷深望過去,監獄青色的圍牆高約數米,頂部纏繞的鐵絲網散發出幽蘭色的光暈,儼然一副生人勿進的摸樣。這時,牆後深邃的廊道,傳來皮靴踩踏地麵時發出的清脆響聲,隱約還伴有地麵鐐銬拖動時發出的鏘鏘聲,接著,鑰匙串相互碰撞的聲音傳如人耳,吱呀一聲,鐵門被人從內向外推開了。
首先出現的是一名瘦高個子的男人,大概四十出頭的年紀,鼻梁很高。他抬手壓低自己的帽子,稍適片刻後,揮手示意後方人員繼續前進。第二個出來的同樣是一名獄警,他的體格比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要壯碩不少,胡子茬的胖臉眼睛小而圓,幾樣湊在一塊顯得格外的滑稽。
他們不約而同地用一種警惕的眼神望向身後的黑色人影。瘦高個子獄警起先開口。
“出來吧。”中年獄警的聲音乍聽之下尖銳刺耳。
“你這樣磨磨蹭蹭的,不好交代呀?”胖獄警的聲音則比較厚。
麵對咄咄逼人的語調,那個男人卻懶洋洋地晃晃自己的手,表現出一副無奈的姿態。“中村警官難道我不想快點嗎?你看,手腳上的鐐銬太沉了,走不快的。”綿柔中帶著磁性嗓音的男人從陰暗廊道中走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他蒼白的臉色,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所致的膚色。
這個人麵目斯文,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突遇久違的光線,男人趕忙閉上了眼以適應眼部強烈的刺激,“啊~好久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先讓我緩一緩,行嗎?”男人深吸了口氣,嘴角酌著笑。隻是,在一堆警惕地目光中,這副表情在當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他的身後又走出一名獄警,抬腳往男人的後背踢了一腳。男人趔趄了幾步這才穩穩站住腳,他繼續保持閉目,好似剛才被踹的人並不是他。
年輕獄警見狀正準備再補上一腳,卻被中村攔住了。
“算了,由著他吧,很快就沒這機會了。”
男人緩緩睜開眼,“什意思?”
中村警官正了正自己的帽子,表情嚴肅,“休息夠了吧?!”
男人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態,依舊麵帶微笑。
中村繞過男人將鑰匙歸還給他身後年輕人,“那辛苦了,我這就把人帶走。”
年輕的獄警點點頭,轉身關上了鐵門。這時候又一名小個子獄警湊上來,他將臉貼在鐵柵欄上,二人目送兩位獄警攙扶著男人,直到一步一拖的消失在另一邊監牢的門口。他直起了腰,非常困惑的看向另一個人,“他是誰呀?很少見到呢,一直關著嗎?”小個子獄警的語色略帶幾分稚氣。
“關兩年了,你才剛來,沒見過他也不奇怪。”年輕獄警用手指套著鑰匙轉起了圈,“哎,還不走嗎?”
另一人回過了神,幾個大步緊緊跟上了,“他犯了什罪?你對他好像很不滿。”
“看不慣!?”年輕獄警滿臉不忿的說著話,他轉過臉用鄙視的目光告訴小個子獄警,“知道,監獄麵最不受待見的是哪兩類人嗎?”
小個子拚命搖著頭表示自己不了解。
“一類是拐賣兒童的人販子,另一類,喏。”年輕獄警朝出口努了努嘴,“還有,就他這類人了——強奸犯,不光我們,監獄的囚犯一般都討厭這種人。”
小個子‘啊’了一聲,“他...他是強奸犯?”
“小子,斯文敗類懂嗎?”年輕獄警朝著地麵吐了口唾沫,拍了拍小個子的肩膀,慢條斯理的說,“一家十三口呢,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真是個人渣!”
小個子聽完,冷了口冷氣。
此刻場子隔壁五層監所頂樓,一扇窗戶敞開著,一名軍裝打扮的人正冷漠的盯著男人遁入隔壁監道。他轉過身,視線依然停留在男人消失的位置。他輕蔑的笑了笑,用手撣了撣肩章和袖口的灰塵。
在他身後還坐著一個男人,此刻,他正翹著腿叼著煙,這是最後一口煙了。他猛地吸上了一口,然後按在了插滿煙蒂的煙灰缸,“不得不說北島,我再次衡量了一下你說的情況,其實我我非常排斥你的做法。”
“你是怕了吧?”北島笑盈盈的轉頭。他的眉毛分外粗短,方臉平頭,胡須刮得幹幹淨淨一絲不苟。
“別拿官銜壓我。”
“明白。”
“總之,我認為這個人很危險,關在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北島踱步來到身邊,從煙盒抽出一支煙,劃開火柴點上,坐在了對麵的沙發上。
“我當然知道這點。”他吸上一口煙才緩緩說道,“不過,時機很關鍵,我想是時候放長線釣大魚了。”
“那~到底這是你的決定呢?還是...?”
“有區別嗎?上頭委派我來處理這事,合川~你不是正好可以擺脫這個麻煩了嗎?”
北島不置可否的表情讓這個監獄所長很不自在,但同時又有些無奈,他咬了咬牙,“好吧!既然如此。”他歎了口氣,“需要人手什的盡管開口。”
“這件事隻能由我處來做,人手方麵我已經準備好了。”
合川心中不悅,“你什時候安排的?”
“一早就安排好了,沒動你的人,這點請你放心。”
合川點點頭,“那就好,不過那個家夥很狡猾的,我勸你多長個心眼。”
北島仰頭吐了口煙圈,“至於這一點嘛,就不是你該擔心的問題了。”他看了一眼手表,騰地坐起身,端正了一下軍大衣,“走吧。”
合川剛起身,北島轉頭攔住他補充了一句,“提醒一下,會麵的過程中,你就在一邊看著,不要講話。”
“一邊看著?”合川迷惑的看向北島。
“對,什話都不要說,我來跟他談判。”
監控室黑白色屏幕畫布中,兩個人打開了房間的門,隨後轉入樓梯過道,又在另一麵的屏幕現身。
這是一間不大的詢問室,雖說不大,但也可同時容納十來個人。詢問室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條形的桌案,上麵有事先準備好的一包煙和三個茶杯,兩個茶杯在左邊一個茶杯在右邊,桌案上還有筆和紙,以供詢問時做筆錄之用。
砰、砰,門被人敲了兩下。
“進來!”是北島的聲音。
胖瘦兩名獄警夾著男人走進來。
“摘掉他的手銬腳鐐,門口守著,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北島繼續發話。
中村看了一眼坐在北島身後的合川所長,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放心的卸掉了男人的刑具,一齊敬禮退出房門。
視線重回桌旁。男人帶著手銬的皮膚微微有些紅腫,他輕輕捏了幾下,抬眼發現桌案上的煙,毫不客氣的從麵抽出一支問,“有火嗎?”
合川將火柴盒拍在桌上推過去。不久,詢問室飄起了陣陣煙霧。
兩人盯著男人看,直到他抽完一支,又準備再去拿的時候,被北島的大手按住了。
“很久沒吸煙了吧?整包都可以拿走,別著急。”
男人眯起眼睛收了手重新坐好。二人此時逆著光坐在對麵,所以臉部暫時看不太清楚。
“合川所長。”他扭過臉狐疑的看向北島,問“這位是?”
“自我介紹一下,北島茂夫,情報科。”王棟伸出手掌,卻被那個男人當麵拒絕,北島也不在意,隻是將伸出去的手又抽回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們兩個今天叫我來,不會是請我喝茶這簡單吧?”男人端起茶杯。
對於男人質問,北島並不感到意外。他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有著很好的心理素質,他不可能依循著男人的節奏,而談話的方向需要由他來主導。
雙方都不準備開口了,僵持並選擇沉默,隻是男人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北島,北島則同樣如此,維持著微妙的氣氛。
似乎男人沉不住氣先開口了,“那茶我也喝完了。如果沒有其事的話,我可以走了吧?”男人看著見底的茶杯,威脅般坦言道。
“你叫伊本剛誌,對吧?”
男人嘴角抽笑了一下,“叫我來,就問這個?”
“不、不,我剛才一直在思考兩個名字,是叫你伊本剛誌好呢?還是叫你的真名。”北島臉上泛起一股笑意,“還是叫你另外一名字——久日澤野更恰當一些吧。”
見澤野不搭話,北島繼續說,“在監獄背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生活上其實並不好受吧?”
“莫須有?看來你很了解我?”
“我剛剛不是才做過自我介紹嗎?我是情報科的人,收集資料是我們的工作。”北島調侃道,“你可是情報科重點人物呀,非常值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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