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老道士睜開眼。
起初,他的雙眼一片漆黑,漸漸的,中間區域,旋轉出一點點白。
當他自榻上站起身時,整座高塔隨之一顫。
緊接著,所有樓層的鈴鐺,全部陷入劇烈地搖晃,似是在宣泄著某種焦躁與不安。
當半臉人將先祖的臉皮揭露,哪怕隻是揭了一半,其對規則的衝擊與傷害,也是難以想象的。
這一點,半臉人很清楚。
但他並不慌亂。
一是飛升在即,必出變數,若是沒變數,才叫真的奇怪。
二是他相信老道士的實力,足以將外頭的變數盡數撲滅。
老道士身前的鈴鐺飛出,半臉人張開嘴,將這鈴鐺咬住。
困鎖於此這多年,他曾無數次心生感慨,先祖當年到底是何等大才驚豔的人物,竟能在此布置飛升之局,更是吸引來無數能人異士的追從。
哪怕先祖已經死去這多歲月,這依舊不斷地有新鮮血液融入,優勝劣汰,自行填補。
半臉人的身形重新出現在了塔頂,他目光沒有向下看去,而是看向這並不存在的天空。
他想到了當年的那道綠衫身影,無論自己如何布局算計,任憑自己拚盡全力,都能被他輕鬆化解。
哪怕是自己以秘法,扼殺未來、斷絕生機,隻求一場慘勝為自己證明,卻依舊被對方強勢鎮壓了下去。
然後,那道綠衫身影竟對自己歎了口氣:
“你的執著,讓我覺得可憐。”
若是故意譏諷,那也就罷了,畢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但對方並不是譏諷,而是真心實意地感慨,這就更讓他無法接受。
半臉人緩緩低下頭,沒去看正在推門的虞妙妙,也沒再去關注虞藏生,而是又一次注視起了那個少年。
他喜歡這個孩子。
在這孩子身上,他看到了那道綠衫的影子。
他們倆,都有一個本事,那就是用最平和的語氣,將自己的臉丟在泥潭使勁地去踩。
他,
真的很想念這種感覺。
老道士開始下樓,每經過一層,這一層的鈴鐺晃動就會加劇一分。
一些屍體隱隱有跟隨一同起身的架勢,隻是恰好還沒過那個臨界點。
李追遠此時還站在負三層的門口,上方的虞妙妙被迫努力,把門縫推得越來越大。
也因此,高塔內的鈴鐺聲,得以更清晰地傳入李追遠耳中,他聽力本就極好。
聽著聽著,竟有種入迷的感覺。
李追遠幹脆盤膝坐下,開始從這聲音入手,進行感悟。
這座高塔陣法讓他震撼,陣法設計思路更是讓他驚歎。
此處格局,若硬要做比喻的話,相當於有無數根絲線,在這處秘境內外,進行圈連。
隻不過秘境外的絲線比較稀疏,秘境內開始密集,而這高塔,就像是纏線棒,一切都以其為核心。
翡翠下的無數黑影,白色禦道上的舞女歌姬,跪屍坑的群屍以及高塔內的所有屍體,既受絲線纏繞束縛,同時也在主動幫忙拉動著絲線,助力其運轉。
李追遠開始思考,如何將這一陣法模式進行縮小化簡潔化。
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思路,那就是在自己團隊的原有配合基礎上,再加上陣法運轉。
將譚文彬、林書友、潤生、陰萌包括自己,都以“絲線”相連;由此,將團隊合作實力,再提上一個台階。
有了思路,李追遠自然而然地就開始推演。
剛起了個頭,鼻子就癢癢的,有熱流滴淌。
少年馬上中斷了自己的思考,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看著上頭的紅色痕跡。
思路是對的,可想要成功推演出來,精力消耗將十分可怕,是個漫長苦工。
目前局麵下,不適合做這種事。
因為,這的絲線,正在不斷崩斷,規則正在被削弱。
刻板強大的規則一旦崩塌,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秩序失控。
這一刻,李追遠開始嚐試換一種視角,重新打量起這,審視這一浪的真正目的。
上方,虞妙妙經曆了可怕的痛苦與折磨後,終於將塔門推出了足夠幅度。
虞藏生結束了對她的操控。
虞妙妙站在門前,低著頭,雙臂垂下。
這具身體很強大,看不出什變化,可她的靈魂,卻仿佛已千瘡百孔。
先前這一過程有多煎熬,現在她心底的怨恨就有多深。
他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們虞家,可他卻把自己當作畜生奴役、驅使。
她現在理解了,為什當年奶奶她們,會選擇反抗虞家“人”。
既然奶奶她們能夠成功,那自己……
虞妙妙眼角餘光偷偷看向虞藏生,她很恨,但她不敢。
她清楚,現在的自己,在這個占據了阿元身體的男人麵前,沒有絲毫勝算。
虞藏生:“好了,進去吧,你帶路。”
聽到這句話,背對著虞藏生的虞妙妙,麵容變得無比猙獰。
先前僅僅是推門就如遭酷刑,現在他還要自己主動走進這塔?
這分明是要將自己的剩餘價值,徹底榨幹!
其實,虞藏生之所以這做,是因為虞妙妙現在占據的是黑裙女的身體,黑裙女在這座高塔內本就有位置,受規則排斥也就很小。
有她在前麵帶路,虞藏生跟著進去,就可以降低抵禦這座高塔內部壓力的代價,能給自己留下更多氣力進行最後的施為,好將這份機緣轉交到她手上,然後再分潤過渡到虞家。
隻是,虞藏生懶得解釋;而虞妙妙,則是沒腦子理解。
她隻能飽含委屈與痛苦地,邁開步子,向塔門內走去。
她隻知道,自己要是敢抗命不從,他就會再次將自己控製。
然而,虞妙妙一隻腳才剛邁進門檻,一個老道士,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虞妙妙記得這位道長,他坐在高塔第十一層。
而且,她清楚,這位老者的層級其實比自己現在所占據身體的黑裙女要高。
因為自己以虞家名義行祭時,隻有黑裙女身前的鈴鐺響應了自己,老道士和讀書人對此則無反應。
當老道士出現時,虞妙妙心暗叫一聲:糟了!
老道士手中拂塵一揚。
虞妙妙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向後飛去。
拂塵上無數根白須,穿透了她的軀體,帶來身體與意識上的雙重折磨。
虞藏生目光一凝,身形快速出現在虞妙妙身側,一隻手托舉住虞妙妙,另一隻手揮下,將拂塵斬斷。
順勢檢查過虞妙妙的狀況後,他清楚虞妙妙沒事,黑裙女就算死了這久,這具身體的素質也依舊驚人,能受得住這一擊。
鬆開手,虞妙妙摔落在地。
老道士身形前出,離開了塔門,與虞藏生撞到了一起。
擁有著阿元身體的虞藏生,竟在這一撞中,被直接彈開。
老道士看似瘦骨嶙峋,一身道袍穿在身上顯得很鬆垮,但體格內,卻像蘊藏著山嶽一般的偉力。
這一局麵,很顯然超出了虞藏生的原本預估。
沒有手持請柬者的進塔接引,塔的人,是怎能自己走出來的?
虞藏生沒有料到塔頂那位能將規則破壞到如此程度,更沒料到,破壞到如此程度後這規則竟然還能勉強維持著運轉。
老道士再次出手,他對著虞藏生一步跨出,下一刻,就出現在了虞藏生身後,抬臂,向後肘擊。
“砰!”
虞藏生被砸了出去,重重落地。
老道士向後倒退一步,身形出現在了虞藏生上方後,快速下墜。
虞藏生身軀在地上快速翻滾企圖躲避,可老道士卻一招坐團,“轟”的一聲,結結實實地坐在了虞藏生身上。
虞藏生在下方動彈不得,老道士手中拂塵一甩,白須又一次延長,密密麻麻地刺入虞藏生的身體。
隨即,老道士站起身,拂塵一揮,全身都被白須穿透如包成繭的虞藏生,被狠狠拘向空中。
“轟!”“轟!”“轟!”
對著腳下壁麵,連砸三次,發出三聲巨響。
也就是這壁麵是高塔延伸出的翡翠質地,除非以相對應的規則操控之法,正常情況下難以破壞,且會快速自我彌合,要是換做外麵其它地方,就算是在岩石堆上,也能砸出三個可怕大坑。
角落處,虞妙妙剛剛爬起身,看到這一幕後,她心很是解氣,但眼流露出的是憂慮之色。
與此同時,黑裙覆蓋之下,她的身上開始長出細細的絨毛,爪子開始變得又長又鋒利,嘴唇的兩個虎牙已很難再覆蓋遮掩。
她無法使用黑裙女人的劍術,也就無法在此時發揮出多少實力。
所以,她才采取另一種方法,將這具身體,化為屍妖!
這是一種自甘墮落的選擇,妖獸但凡有的選,也不會走這條路。
但她覺得自己別無它法,繼續逆來順受下去,她認為自己會淪為虞藏生用完即踹的墊腳石。
滿腔的恨意,已經影響到她的思維與判斷,嗯,這些東西她本來有的就不多。
不過,她好歹知道,這得偷偷地進行,不能被虞藏生給察覺。
所以,剛剛長出的細毛,全部重新嵌回進毛囊,長出的指甲刺入自己的掌心,兩顆虎牙更是強行逼迫其倒著長,刺穿牙床。
這很痛苦難受,若不是先前剛剛經曆了更為可怕的煎熬折磨,她現在也不一定能忍得下來。
等屍妖進程完成,她就將重新擁有自己熟悉的戰鬥方式。
最重要的是,
這具身體的品質很高,變成屍妖後,將更為可怕。
林書友:“那個‘老師’我原以為很厲害呢,怎被打成這樣?”
譚文彬皺著眉:“不應該這樣吧……”
趙毅:“他在蓄力藏招。”
譚文彬他們雖然和打架地方在同一層,但他們早早地就在趙毅的指揮下,選擇“蜷”於遠遠的角落,隔岸觀火。
因此,論對交手場麵的清晰度,他們真比不過就在下方抬頭看的李追遠。
虞藏生被打成這樣,一點都不奇怪。
因為老道士的每一招看似沒什稀奇,實則是將自身體魄與道家術法,結合得爐火純青。
老道士落下的每一腳,都是七星罡步;拂塵的每次揮舞,都是道家術法的演繹。
人的體魄越往上開發,難度就越大,想再取得每一點精進,都得付出巨大代價。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潤生這樣,可以憑蠻橫方式直接開鑿出氣門,且還不崩不死。
故而,體魄開發到一定程度後,就會轉借外力,迂回向上。
當初在江邊,李追遠曾目睹過秦叔下江前的動作。
那時的李追遠隻覺得驚奇神秘,現在的他回頭看,就能清晰知道,秦叔亦是將《秦氏觀蛟法》與自己身體進行了結合,將人軀化為蛟身。
不過,眼下虞藏生看似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其實也是隱藏著他自己的算計。
老道士很強,但老道士已經死了。
虞藏生抓住的,就是這一點,以場麵上的狼狽換取最終想要的結果。
能在此地隱藏蟄伏這多年的人物,心計上怎可能弱?
虞藏生開始反擊了。
在老道士準備第四次將其摔打時,虞藏生仰起頭,身體盡可能地攤開,再奮力收縮。
拂塵白須在此刻形成拉鋸,老道士正欲加力將其蓋過,虞藏生喉嚨發出一聲猿嘯。
一頭黃色的大猿虛影,從虞藏生體內衝出,順著這白須,轉瞬間就衝到了老道士身前。
“轟!”
氣浪翻滾,白須崩斷,場麵震撼。
虞藏生飄然落地。
可待得塵霧消散,預想中老道士被啃食成渣的畫麵並未出現。
老道士的左手抬起,食指抵在身前,正中那黃色大猿的眉心。
大猿身軀幻影龐大,但在這瘦弱的老道士麵前,依舊不太夠看,被對方壓製得死死的。
且伴隨著老道士食指繼續下壓……
“噗通!”
黃色大猿跪伏在地,雖奮力掙紮,依舊無法逆轉頹勢。
虞藏生雙眸泛起灰白色,體內如有雷音,迅速膨脹一圈,然後左手置於身後,右手握拳。
一個箭步,衝臨老道士身前,拳頭迅猛擊出。
老道士單手繼續鎮壓黃猿,另一隻手揮舞拂塵。
虞藏生每一擊重拳都內藏雷暴之音,卻紛紛在拂塵輕描淡寫般的揮舞下消散於無形。
可虞藏生仍在堅持,一拳出下一拳再起,一拳是一層,拳拳出,層層起,蓄勢拔高。
等到他的拳頭和老道士的拂塵速度都越來越快且到達一個臨界點後,虞藏生一直藏在身後的左手,化作掌刀,霹靂刺入,穿透拂塵,抵達老道士胸口。
然而,此等一擊,卻也隻是在快觸及老道士胸口前一寸時,被迫僵滯。
先前被穿透的拂塵,快速纏繞住了虞藏生軀臂。
虞藏生目露凝重,先前,他已使出全力,可這老道士,依舊巋然不動。
不僅如此,自己的蓄力一擊已經發出,而老道士的蓄力,還未結束。
其食指,化作殘影,不斷對著黃猿眉心戳下,其拂塵,更是不斷消融與重塑,將虞藏生絞得越來越緊。
等到達某個臨界點後,老道士指尖一彈,黃猿虛影暗淡了大半,更有多處明顯破損。
虞藏生的整條左臂,更是在老道士的拂塵絞殺下,崩碎成渣。
一人一猿,全都倒飛出去,落地後,黃猿回歸虞藏生體內。
先前分開時是誌在必得,現在回歸時,彼此敗將殘兵。
虞藏生艱難站起身,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消失的左臂,緊接著又抬起頭,看向塔頂。
半臉人站在那,身形穩健,唇角帶笑。
但他那沒有示人的雙眸,已顯露出些許疲憊。
他嘴含著老道士的鈴鐺,老道士的行為,自然也就有了他的助力,是他,幫老道士彌補了缺陷。
若非如此,虞藏生先前就已經得手了。
虞藏生知道,自己現在需要幫手。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虞妙妙身上。
他是為虞家謀機緣,在他看來,虞妙妙出手責無旁貸,因為她事後分潤的機緣也是最多。
若是虞妙妙能真正意義上操控這黑裙女,那戰鬥天平早已被改寫,可事實是,虞妙妙連黑裙女的肌肉記憶都沒辦法催發出來。
她加入戰局,不僅起不到作用,隻會成為自己需要照看的累贅。
虞藏生回頭看了一眼從頭到尾一直站在最角落仿佛事不關己的趙毅,開口道:
“幫忙。”
趙毅指了指下方,意思很簡單,要想我們出手,你得打開下一層,讓姓李的出來。
虞藏生:“事成之後,九江趙可分得機緣。”
這句話,算是把虞藏生內心的想法徹底挑明了。
他就是故意把那少年滯留在底層,讓他無法參與這件事。
趙毅回喊道:“嘿嘿,我腸胃不好,吃不來這硬的餅。”
這句話,既是對虞藏生的回答,同時也是給占據著黑裙女身體的虞妙妙加把火。
操控人心這種事,有時候你不能有太明確的目的,講究個到處扇陰風、點陰火,看哪邊火勢真燒起來了,再發力去著重吹哪邊。
虞藏生:“趙無恙的子孫,竟沒出息至此。”
趙毅回敬道:“你們虞家人的格局,也沒瞧見多大,搶孩子糖果的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虞藏生手指著老道士:“他是來殺你的,你就是欠下的‘一’。”
趙毅:“那你別擋著,讓他來殺我呀!”
先前黑裙女要下來殺自己時,趙毅連遺言都想好了,準備給樓下姓李的那家夥打唇語交代。
是虞藏生及時出現阻攔,他才能活到現在。
但趙毅可不念虞藏生什救命之恩,人壓根就不是為了救自己,自己就跟個拚圖最後一塊似的,人是故意掐在這個當口出手阻止拚圖完成、飛升開啟。
退一萬步說,你對我喊“幫忙”有個屁用,你把人家老大關在樓下不放出來,他這幫手下能去幫你?換做其他走江人團隊,估計會為了這機緣而心動,可姓李的團隊可不會,到底是富養起來的。
他們不去,就自己現在這個鬼樣子,上去還不如那傻妞拿著劍隨便劈砍來的效果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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