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福安端著燭台,行走於廟中主堂,這陳列著一尊尊官將首神像。
每晚入睡前,老人都會在這檢查一遍,看看神台上是否被打掃幹淨以及神像前的香燭是否續足。
走到後門處時,林福安停下腳步。
這排最尾端的神像,是白鶴童子。
七天前,童子的神像出現了龜裂。
起初,廟人以為是童子神像居於末尾後門邊,受風吹日曬侵襲最大。
但漸漸的,龜裂越來越多,神像頭顱處、胸口處乃至腳麵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裂紋,外層的塗料也開始大麵積脫落,剛清理了,隔一會兒,神像腳下就又蓄了一堆。
這種程度的破損,已經不能用位置原因來解釋了,廟所有神像都是同一批定製、設壇開光請進來的,不大可能單獨就這一尊出現如此嚴重的質量問題。
廟請過神像師傅來修補,起修前,師傅先按照流程持一個裝有水的碗,再將一枚銅錢先沿著碗邊敲了敲,最後丟入水中,俗稱開音辨色。
他們這一行,有三不修。
一不修無主淫祠,恐招惹邪祟;二不修廟風不正,恐助紂為虐;三不修功德有損,恐自身填補。
一不修若是當地德老領村民來請,倒也能修,二不修隻要錢給得多,亦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這不修那不修,大家靠什吃飯,再者天下廟觀何其多,真靈驗者亦是少數中的少數。
因此,這開音辨色往往隻是走個流程,可這次,銅錢剛觸碰碗底,竟裂開了。
嚇得神像師傅二話不說,直接領著倆徒弟跑路。
作為本地人,他是曉得這家官將首廟靈驗的,而銅錢開裂則意味著這尊白鶴童子功德有損,自己要是帶著徒弟擅自進行修補,那就是拿自己等人的命去給童子獻祭。
他們這種幾兩肉的,夠給陰神大人塞牙縫?
沒辦法,童子大人的神像,就隻能先這般放置著了。
林福安看著,心很不是滋味,童子雖說在官將首序列位階不高,但相較於其祂陰神大人,童子算得上任勞任怨,貢獻極大。
這時,林福安的大徒弟陳守門走了過來,他是林書友的師父,同時也是這一代的廟主。
陳守門對林福安說道:“師父,其它官將首廟我也打聽過了,他們那供奉的童子神像和我們這差不多,都出現了明顯破損。有一家請師傅修了,才剛修,那師傅就心髒病突發,好在送醫及時才撿回條命。”
林福安聞言,點點頭。
陳守門能去問詢的廟,都是有戰童且能起乩的,而不是那種單純的表演性質,那種廟,童子神像自是完好如初,畢竟他們也請不下童子。
林福安:“孩子們,還是請不下童子?”
陳守門:“今日我帶著他們試過了,都失敗了,甚至,我自己也嚐試請了一下,一樣沒成。”
因白鶴童子是最容易請下來的,所以,祂也是很多年輕乩童最先接觸和嚐試請的陰神,平日亦是最為忙碌。
當童子不再應乩後,對整個官將首的日常工作,都造成了極大影響。
其祂陰神難請,年輕乩童請不動,本來簡單的小事,現在都得讓廟老一輩出來請其祂大人。
陳守門再次開口道:“師父,會不會是阿友那……”
林福安雙目一瞪,陳守門的話頭就此止住。
“昏了頭,什話都敢往外冒!”
“是是是,我疏忽了。”
林書友拜龍王家的走江,整個廟,隻有他們倆當初去過金陵的人知道,就連林書友的父母也不曉得這件事。
可以說,這是廟最大的秘密。
而且,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秘密變得越來越沉重,甚至是越來越可怕。
因為他們倆已經努力去打聽汲取江湖上消息了,可就是從未聽說過,秦柳兩家傳人走江的事。
按理說,以那少年的身份,走江揚名必然引起極大關注與轟動,怎會這般悄無聲息?
這靜悄悄的氛圍感,讓這對師徒倆隻覺得後背發涼,對這個秘密把守得,更加嚴密。
不過,上次林書友回家起戰參加遊神時,表現出了一種與童子的超乎尋常的親密與互動,就是連德高望重的老乩童也無法和陰神大人做到這一份交情。
其實,林福安心也在猜測,是否是因為自己那孫子的緣故,導致童子發生了問題。
“罷了,歇息去吧,明日你嚐試聯絡一下阿友,不要提廟的事,就問問他最近過得怎樣。 ”
“嗯,師父您也早點休息。”
師徒二人走出主堂,將門關閉後就回屋準備睡覺了。
誰知,剛躺下來,主堂那就傳出了火光。
有廟人以為走水了,開始呼喊。
林福安和陳守門馬上起床跑了過來,隔著門,就瞧見主堂內有光影在閃爍,但鼻尖卻未聞到煙火味。
推門而入,發現光火隻在神像群的最尾處。
林福安和陳守門對視一眼,後者馬上示意廟內核心弟子維持秩序,不讓其他人進來,隨後再親自關上門,與自己師父一同走向最尾端。
此時,白鶴童子的破損神像正升騰著白煙,一縷縷橙紅交替的色澤自縫隙溢出,營造出著火的視覺效果。
陳守門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不由疑惑道:
“師父,這是……”
林福安囁嚅了一下嘴唇,有些不敢置信道:“我聽以前老一輩提過,這是陰神顯聖。”
除了光與霧之外,二人還發現,白鶴童子的神像被挪了位置。
祂不再緊隨其祂官將首神像位置排列於最
後,而是轉過身,單獨麵朝後門。
這樣一來,祂就不是排列於最尾了,而是自站第一排,隱隱間,有種不屑與廟其它神像為伍的感覺。
陳守門:“師父,我明早就安排人去聯絡其它廟,看看他們廟的童子大人是否今晚也出現了異樣。”
林福安抬起手:“不,你明早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這個……”
陳守門:“師父?”
林福安對著白鶴童子神像鄭重行拜禮,嚴肅道:
“你明早馬上安排人在這單獨加一列神台,將童子大人,移入獨列。”
話音剛落,童子神像掌心處有一片塗料脫落,飄飄然地正好落在了林福安的頭頂。
童子滿意,陰神撫頭。
……
麗江胖金哥家民宿的天台,剛能下床的林書友正在打“追遠養生拳”。
他本就有不俗的功夫底子,這套拳起初是他偷學的,後來被小遠哥根據他自身情況改進後,打起來,就有一種渾然一體的意境感。
林書友一邊打一邊念著口訣: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
趙毅和林書友的關係“最好”。
空閑時,趙少爺就願意找阿友聊聊天。
因此,林書友打拳時,趙毅就在旁邊看著。
指尖輕輕抵住被紗布包裹的生死門縫,趙毅看見了林書友體內似有某種光影正在流轉。
這不是屬於林書友本身的力量,而是陰神的神力。
在秘境時,林書友以自己本就虛弱的身子一次次強請童子降臨,童子每次下來都生怕這乩童嘎屁,第一時間給他灌輸自己的神力以維係其身體。
這灌輸得多了,殘留得也就越多,先前昏迷時不顯,現在清醒過來,正好通過這套養生拳,活絡體內血氣的同時,把殘留的神力也激發出來一並吸收了。
趙毅舔了舔嘴唇,內心:他媽的,這個世道到底怎了,居然出現了能吸收陰神神力的乩童。
指尖反複輕觸,開始掐算,這姓李的到底給自己手下人分了多少功德,居然能讓那陰神心甘情願地幹這種事。
東北大仙前身是妖,陰神前身是鬼王……再者,越是所謂的“神祇”往往越是斷情絕欲,越是自私。
隻有那童子認為有絕對的有利可圖,才可能如此不惜本源神力。
無它,必然是那姓李的給的太多了!
但,想得這份神力入體的機緣,也得有相對應且量身打造的方式,這小子打的這套拳,不就是那姓李的自己創建出來的?
打完一套後,林書友隻覺得神清氣爽,叉腰,對著身前開闊美麗的景色開始練氣: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
這動靜,打擾到了前方田埂上,正在散步的譚文彬。
確切的說,是驚擾到了那倆孩子。
譚文彬醒來後,倆孩子明顯又壯實了一大截,坐在自己肩上不停地扭著屁股,精力多到無法發泄。
沒辦法,譚文彬隻能找陰萌借來了一條驅魔鞭,分別係在倆幹兒子身上,帶著他們出來散步消耗消耗,純當遛娃。
陰萌包備用驅魔鞭有好幾條,這條是沒淬過毒的,加之驅魔鞭本身對邪物就有壓製效果,用它當牽引繩也是怕倆小隻貪玩跑太遠,驚擾到其他人。
畢竟,你遛狗不牽繩,隻是容易嚇到怕動物的人,可你遛鬼不牽繩,保不齊誰正走黴運,再被這倆小胖墩一衝,直接白眼一翻,一命歸西。
倆孩子本來玩得不亦樂乎,這瞅瞅,那嗅嗅,討論著哪下麵埋著被拋棄的白骨,哪有著地主家的小墓。
譚文彬抽口煙的功夫,倆孩子居然把一個給地主陪葬的孩童怨魂喊了上來,一起玩耍。
更遠處,還有一戶人家,應該家有人滑過胎或者打過胎,也有一個身影淡薄的小怨嬰將手放在嘴,一副想一起玩卻又不敢靠過來的樣子。
等譚文彬反應過來時,人都麻了。
他要是再多發一會兒呆,自己這倆兒子怕是能把村所有怨念都喊出來開班會。
沒辦法,他也清楚,是自己這倆兒子現在魂念越來越凝實了,他們本就是咒怨出身品級比普通鬼要高,跟著自己後頓頓吃飽吃撐,品級也就水漲船高。
也就是現在有自己看管著,真要把他倆放出去變成“野孩子”,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一個區域的禍亂,普通有點道行的和尚道士,別說收他們了,被他們收了差不多。
“回來,回來,瞎胡鬧!”
譚文彬擺出嚴父的架勢,將自己倆幹兒子抱了回來。
普通怨念和他們倆接觸多了,容易產生變化,別到時候本該隨時間而消逝的它們因此變成鬼去害了人,這不是沒事兒給自己招惹因果
,自己這個禦鬼者本就容易出這方麵的問題,自然得多加小心。
譚文彬觀察了一下,遠處那隻身上的怨念很淡,沒有強報複心,應該是命不好,沒等出世就流了產。
地主廟的這個,已經在歲月中被磋磨了,不會害人,但他本體被陪葬品禁錮,不破壞下方格局他就很難脫身消散。
“哈哈哈!”
林書友的練氣的聲音傳來。
倆幹兒子馬上扭頭瞪去,這聲音,有著明顯的陰神氣息。
像官將首那種,投靠地藏王菩薩,轉為斬妖除魔的,在鬼魂眼,和鬼奸差不多。
雖說不是童子親臨,但倆幹兒子敢對有著陰神氣息的聲音表現出反感與排斥,也足以說明這倆家夥長大了膽兒肥了。
譚文彬摸了摸他們的頭進行安撫:“阿友是自己人,有事兒找那姓趙的去。”
倆幹兒子攥緊拳頭,用力點頭:沒錯,最壞的是那三隻眼!
看著這倆孩子,譚文彬臉上流露出欣慰,看樣子,距離送他們去投胎很近了。
自己的“胎教”也得提提速了,不能隻教兒歌,應該把小學課本帶上,提前給他們啟蒙。
這樣,轉世投胎後,倆孩子自小學習應該就能更好。
譚文彬打小反感譚雲龍、鄭芳對自己施加的學習壓力,但並不影響他現在自己也雞娃。
回到民宿,拿來了香燭小桌,擺下簡單的供品,譚文彬給那未能出世的孩子設了一祭,那孩子對譚文彬點點頭,又對其肩膀上倆小胖墩招招手,身影越來越淡,直至解脫消失。
至於陪葬的那位可憐孩子,譚文彬懶得自己摸黑拿著黃河鏟去挖墓了,而是去了村小賣部,拿公用電話給鎮上打去,先報出自己身份,再通知了相關單位來進行文物保護。
他包各種證件和工作證明有不少,都是薛亮亮幫忙開的,就說自己做地質勘探時發現的,理由很充分。
畢竟不是哪個地方都能像洛陽、西安那樣,可以不把豆包當幹糧,尤其是旅遊業正在興起的階段,各地都渴望著能挖掘自身的文化價值……很多時候,就得靠挖。
打完這通電話後,譚文彬記起來快到自己母親生日了。
他就給親爹辦公室打去電話,之所以打給親爹,是因為親爹總是因為工作忙忘記這些重要日子。
辦公室電話沒人接,譚文彬就給親爹打去傳呼。
“來包煙,那包。”
“給。 ”
看店的是個老婆婆,把煙拿給譚文彬後,恰好進來送貨的人,老婆婆對那人說:“那件汽水瓶子沒退回來,我補。”
送貨的人:“聽說了沒,玉龍雪山前些日子大雪崩了。”
老婆婆:“咋,人出事兒了沒?”
“沒,不是遊客路段,深得很,應該沒人有事。”
老婆婆摸了摸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不少遊客聽到這事,還想著上去拍照看景呢,。”
老婆婆搖搖頭:“說不定是木王爺發怒哩。”
譚文彬這時插話道:“木王爺脾氣好得很。”
不一會兒,電話響起,譚文彬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譚雲龍的聲音:
“你還在雲南?”
“嗯,山好水好人好,舍不得走了都。”
“你自己注意身體,也要注意安全。”
“嗯,我曉得,爸,媽生日快到了。”
“嗯,我記得。”
“鬼信。 ”
譚文彬說著,拿起小賣部櫃台上的糖,剝開兩塊,分別遞給肩上倆幹兒子。
“爸,記得準備禮物啊。”
“什禮物合適?”
“去金店買個輕一點的項鏈或者鐲子吧。”
“我……我這隻有煙錢。”
“沒事,我給你打一筆錢。”
“好的……”
“啪!”
電話那頭被用力掛斷。
譚文彬看了看手中話筒:到底誰是兒子誰是爹?
轄區內發生了連環盜竊案,竊賊還盜竊了區長家,事情和影響比較嚴重,上頭要求嚴期破案,譚雲龍今天就帶隊在案發地附近進行摸查。
恰好收到自己兒子的傳呼,就隨手找了間小賣部回了個電話。
他一身警服,走過來時就瞧見坐在麵吃飯的店主兒子神色有些不對勁。
普通人看到警察都會有壓力,起初譚雲龍也沒當回事,但這電話打著打著,那店主兒子就開始如坐針氈。
老刑警的直覺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在見到
那店主兒子放下碗筷準備離開時,他馬上掛斷電話,將其攔住,準備對其問話。
誰知那小子見狀,直接開跑,這幾乎就是明擺著心虛犯事了,還沒跑幾步呢,就被譚雲龍一把按倒。
在其他警員還沒趕到這之前,譚雲龍隻是隨便詐唬一下,這小子就把自己盜竊行為和藏贓地點吐出來了。
同事們過來,將犯罪嫌疑人抓捕,大家對此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已經開始商議這次慶功會去吃哪家菜。
譚雲龍默默點了根煙,他自己都有些習慣了,隻是在吐出煙圈時,又看了一眼櫃台上的電話機。
……
“滋啦……滋啦……”
胖金哥幫忙搬來一個小烤爐,趙毅親自烤著牛肉,油脂溢出作響,香味飄飛。
“來,吃,這個嫩。”
李追遠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二人,確切的說,是二人團隊這幾天朝夕相處,趙毅帶的醫療隊,確實很好用,極大加速了己方團隊的恢複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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