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李追遠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可有些仇,確實非眼下實力與時局所能報。
換做其他心智堅韌之輩,大概會選擇先低下頭,隱忍發展,靜待時機。
少年不喜歡這樣。
他習慣於有多少胃口,就啃下仇人多少肉。
換個角度來看,少年其實是把仇家,當作了一種資源。
邪崇如是,昔日聯手算計秦叔的人如是,那些曾試圖施壓逼迫妄圖吃秦柳兩家絕戶的江湖頂尖勢力,亦如是。
李追遠再次抬頭,看向空中那密密麻麻的光影摺疊。
這,才隻是開始。
別以為你們跑了,不在這了,當年對阿璃的所作所為就能逃得掉了。
我身上的功德,多到幾乎花不完。
我接下來還有浪要走,每一浪走完,我身上那無法主動使用的功德還會再蓄加上一大截。
等著吧,
以後的浪與浪間隙,我就會來找你們。
李追遠看向身前被蛟龍之靈盤裹著的紫金羅盤。
先由近到遠,等南通附近的清理光了,再另選一個具體區域,做區域內定點清理。
一個一個點名,一處一處報到。
秦柳兩家先祖未能盡善的收尾,如今反而是對自己的另一番饋贈。
像是一幅藏寶圖,少年隻需按圖索驥,就能一步步獲得收獲,
這哪是邪崇,分明是人參一樣待挖掘的寶貝疙瘩。
李追遠目光仔細掃過麵前三尊邪票。
自己第一次製造出小浪花,理論與初步實踐都成功了,可接下來的細節脈絡,還需梳理。
他不曉得,接下來是靠自己拿著羅盤算出這仁的位置呢,還是會有類似江水那般的小溪,將關於它們仁的水滴送到自己麵前。
答案,應該快揭曉了,就在這幾日。
畢竟,「罰款」已經付了,天道扣的款,總得給自己把「貨」交出來。
這,就是中介的口碑。
如果功德,也就是「錢」在你手上,首先你不知道該去哪買,這買賣違法違規,正經渠道根本不存在這種店鋪,想消費也消費不出去:
其次你就算找到了黑市,還得擔心黑市交易不受保護,動輒被黑吃黑或者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在,自己是先繳納了罰款,怎著,天道按照程序正義,也得把自己的「罪名」給坐實了。
李追遠嘴角露出笑容。
少年知道天道一直在針對自己,天道忌禪於自己練武,天道不允許自己長大,他一直承受著頭頂這片天空的恐怖威壓。
如今,他終於可以小小的進行反擊了。
雖然他當下依舊是蟻,但千之堤毀於蟻穴。
即使是麵對天道這種霸淩他的「仇人」,少年亦是一有條件就著手階段性複仇。
李追遠轉身,走回平房。
門檻內站著的阿璃,微微側傾著身子,仔細打量著少年身後那三尊邪崇的模樣。
李追遠:「阿璃,我來畫。」
阿璃搖頭,嘴唇輕輕抿起。
「好好好,你畫,你畫,誰叫我們家阿璃是我的繪畫老師呢?」
女孩臉上露出兩顆酒窩。
少年怕她累到,因為這一浪回來,阿璃的工作明顯比以往多了好幾倍,但女孩很享受這種能幫到男孩的感覺。
二人坐在露台上下棋,隻能記住那一時的星空,可她幫少年製作和處理的東西,卻能在少年下一次出門時,繼續發揮著效果。
兩人同時閉眼,再睜眼,回到現實。
李追遠先將紫金羅盤收起,然後低頭看著手中的翠笛。
這,真是一件寶貝。
可惜了,瓊崖陳家家風太正,陳曦鳶的性格過於善良淳樸。
自己,實在是沒辦法把她發展成仇人資源。
這支翠笛,也就沒辦法變成從自己這流失出去的「贓物」。
李追遠走到畫像前,進行還願。
菩薩像前,要再上三根香,不是為了感謝地獄之中苦苦掙紮的那位,而是要感謝孫柏深。
孫柏深是恨極了菩薩,又因為魏正道的那一層關係,對自己格外信任,這就使得他在幫自己挖菩薩牆腳的這件事上,不遺餘力。
接著,少年又給鄯都大帝畫像前也點了三根香,默默念了聲:
「師父,辛苦。」
稱「大帝」,是職務;叫「師父」,就帶點挪輸。
少年清楚,自己的每一聲「師父」,都能讓師父他老人家回想起那晚家因門鎖壞了而無法關閉的大門。
道場內不知歲月,李追遠和阿璃出來時,發現已經是下午一點。
太爺他們今兒個都出門了,不在家,劉姨自然清楚自己與阿璃去了哪,並未著急地喊吃午飯。
等少年與女孩剛出來,前麵壩子上才傳來劉姨熟悉的聲音:
「吃午飯啦!」
一方麵是劉姨察覺到少年與阿璃再度出現的氣息,另一方麵則是譚文彬將姚奶奶從火車站接了回來。
姚奶奶眼瞅著這車越來越駛入鄉下,心還帶著心疼與擔憂,可等自己下了車,瞧見壩子上正與一眾老姊妹打牌的大小姐時,那間,笑出了眼淚。
離開柳家後,她早已過上平凡的日子,曉得這種日子的幸福,現在,她在大小姐身上,也看見了。
「姍兒,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柳玉梅對姚姍招手。
姚奶奶走上壩子,距離越近,小腿就越軟,她是真想按照老禮,給大小姐行個禮,可她的心和她的針一樣細,從同桌三個與自己同齡老婦人身上,她瞧出了她們的「普通」。
故而,姚姍一直強撐著,走到大小姐麵前時,一個沒站穩,幸好被柳玉梅及時伸出的手扶住了。
柳玉梅給她做了介紹,劉金霞三人也對姚姍表現出了極大熱情。
劉姨將飯菜端了上來。
往日打牌,劉金霞三人是不在這吃飯的,飯點會回自家,花婆子家就她一個人,經常就去劉金霞那蹭一口對付,每個月固定給翠翠買點貴一點的零嘴和好看的文具。
今天是柳玉梅發話,大家不會拂這麵子,就留下來一起吃。
以往柳玉梅的專屬圓桌,今兒個圍坐了五個人,
與大小姐同桌吃飯,讓姚姍有些不適應,幾次想要接過劉姨端來的菜以及手持的酒壺,都被劉姨輕輕按了下去,示意她陪好老太太就行。
飯桌上的氛圍,其樂融融。
稍微有點卡頓的,大概就是為了讓姚奶奶聽得懂,劉金霞三人不能說南通話,隻能說普通話。
可即使如此,交流起來也依舊比較困難,因為在老人家的理解,普通話就是把南通話放慢了一字一字地說。
柳玉梅吩附劉金霞三人,回去把家需要縫補的衣服帶過來,說姍兒的手巧,正好讓你們見識一下。
姚奶奶趕忙點頭,然後說自己這次帶來了不少好布料。
柳玉梅隨手一揮:「趕巧,給她們幾個,一人都做一套。」
飯後,劉金霞三人各自回去,一人就隻帶來了一件需要縫補的衣裳。
她們打牌時,姚奶奶就坐柳玉梅旁邊,一邊看著大小姐打牌,一邊縫補。
長牌每把都有一人輪空,誰輪空時,她就給誰量身圍。
雖然,以她的水平,掃一眼便知分寸,但她還是拿出尺繩,做細致地測量。
打頭的劉金霞還不好意思,想要推脫,但柳玉梅隻是指尖在桌麵上敲了敲,劉金霞就笑了笑,
主動配合。
牌打到黃昏散場,劉金霞離開前,說她待會兒就過來接柳家姐姐到自己家去,並再三矚附說什都不用帶,她那都安排好了。
終於得空獨處的姚姍,跟著柳玉梅進了東屋,先對著供桌下跪磕頭,最後跪著膝行給大小姐奉茶。
這一幕,在她腦子幻想了許久,大小姐對她而言,不僅有當初於柳家的庇護之恩,更有俗世之中為自己兒子改命之德。
柳玉梅坐在椅子上,手放在扶手處,道:「打了一天牌,累了,你遞那遠,我夠不著。」
姚姍愣了一下,最後隻得站起身,將茶送到柳玉梅手中。
柳玉梅將茶杯接下,抿了一口,示意她擱旁邊坐下,與姚姍聊了些閑話。
問問她家如何,兒子兒媳婦如何,倆孫子如何。
姚姍都一一做了回答。
等她這被問完了,她馬上接過大小姐的話頭,先詢問阿璃小姐的近況,又將自己在洛陽就見過的小姑爺誇讚了一遍。
柳玉梅笑著道:「以前真不懂,等自己老了,才明白過來,什叫指著兒孫而活,。」
姚姍:「大小姐您不老,在我眼,您還和當年一樣。」
柳玉梅:「你我都是做奶奶的人了,再說這些話,讓人聽著笑話。」
劉金霞全家出動,香侯和翠翠都來接人了。
阿璃並未抗拒去翠翠家,因為少年對她說,明早他會去翠翠家門口等著接她。
臨出門前,柳玉梅帶著阿璃沐浴換了衣服,又收拾了兩套睡衣與第二日的衣服和梳妝所需。
劉金霞本想說她家這些都有的不用帶,但看著劉姨將柳家姐姐那一盒一盒的物件兒放進香侯的三輪車,嘴邊的話又被劉金霞咽了回去,轉而囑咐自家閨女,待會兒別騎著走,用推的,可別把這些物件兒磕壞了。
下壩子前,柳玉梅看了一眼劉姨。
劉姨會意,給東屋門上,上了一把鎖。
秦叔和劉姨晚上住在這兒,不可能有外人闖入,這防的,是內部人員合理進去。
到了劉金霞家後,分配房間。
劉金霞想讓阿璃睡翠翠屋,本著為翠翠人身安全計,柳玉梅正準備拒絕。
然後,她就看見自己孫女,走入了翠翠房間。
這可把翠翠高興壞了。
夜,她一會兒問阿璃姐姐要不要看電視,要不要喝牛奶喝汽水吃零食,要不要看看自己的畫冊貼圖,阿璃都沒有反應,隻是默默躺在床內側,枕著枕頭,雙手疊於腹部,閉上眼,睡覺。
翠翠側躺下來,手托著頭,月光透過窗戶撒照進來,讓她得以看見阿璃姐姐的睡容。
「阿璃姐姐,真好看呀。」
當初,遠侯哥哥第一次來她家做客,也是在她床上睡過一個午覺,那一次,她也是一直在旁邊看著。
年少的女孩不知婚姻家庭具體是何物,但扮家家酒的遊戲還是通曉的。
此時的翠翠,已經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與期待:
「遠侯哥哥很好看,阿璃姐姐也好好看,他們倆以後的孩子,到底得有多好看呀。」
另一個房間。
柳玉梅讓姚姍與自己睡一張床,姚姍這次死活不肯,直說這樣的話,倒不是顧忌尊卑等級,而是她會激動誌怎得一整宿都睡不著。
好在這邊床第格局,是木床下會有一張長木案,夏日時很多人家寧願不睡床而是睡這上麵,圖個清涼。
柳玉梅就睡在床外側,姚姍睡在下麵長案上,夜還早,二人繼續說著話。
說著說著,柳玉梅笑了。
門外站著一個人,而且已經站了很久了,是劉金霞。
見她一直在外麵曙,柳玉梅開口問道:「誰呀。」
劉金霞推開門進來,手捧著涼席被子與枕頭。
就這樣,劉金霞也在這屋打了個地鋪,三個老太太聊天聊到了深夜。
清晨,阿璃準時睜開眼。
她坐起身,避開還在熟睡中的翠翠,下了床。
柳玉梅那也起了,姚姍順勢睜開眼,眼微紅。
即使大小姐的動作再悄無聲息,可依舊被她察覺到了,因為哪怕沒睡一張床,她也依舊激動得一宿沒睡著。
柳玉梅無奈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姚姍的額頭,姚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早上,是姚姍幫阿璃梳妝。
香侯昨晚設了鬧鍾,醒得很早,她們下來時,香侯已經快把早飯做好了。
想著客人都起了,結果自己媽和女兒還在呼呼大睡,香侯就一陣好笑。
梳妝時,姚姍發現阿璃小姐忽然笑了。
她抬頭一看,果然,是小姑爺到了。
李追遠在香侯阿姨這吃了早飯,然後牽著阿璃的手,迎著朝霞,帶著女孩回家。
姚姍一宿沒睡卻絲毫不困,拿著繩尺,幫香侯量了一些身圍,還說也要幫翠翠也做一套衣服。
香侯想要推脫,姚奶奶一句話將她堵住:「你媽昨晚同意的。」
香侯想掏出訂做衣服的錢,姚姍也作勢摸了摸口袋,問香侯自己是不是也要給住宿費?
莫說這點錢,姚姍看不上,真要論錢,曆史上與她技藝地位相等的裁者,她們所做的衣服,很多現在都陳列在博物館。
日子,就這樣又連續過了兩天,每天早晨,李追遠都會將阿璃從翠翠家接回來,夜再把阿璃送回去。
其餘時間,二人要在屋後小工坊要在二樓房間,活計太多,目前也隻是剛把所需工具初步準備好。
省得麻煩,白天一日三餐,都在劉金霞家吃,牌也在劉金霞家打,但每天黃昏,柳玉梅都會回自己東屋,與阿璃一起洗個澡。
有些習慣沒法改,你不可能去人家家做客借宿時,把自家的浴桶和其它用品也都帶過去,那不僅是張揚,更是會傷人家的心。
今兒個,柳玉梅洗好後,阿璃進屋去洗,
劉姨則在廚房忙活,今晚家的菜式,有些特殊。
李三江照例巡視了一圈廚房,見了今天的備菜,忍不住點點頭,道:
「對,是該換個口味,換種草料喂喂。」
騾子們的食量一直沒恢複,李三江是看在眼,急在心。
但很快,李三江瞧見劉姨一隻手提著雞頭另一隻手拿勺往一整隻雞上澆沸水,過了會兒,乾脆熄了灶台的火,把雞放鍋悶。
李三江納罕道:「這是什做法?」
當劉姨將雞提出來開始時,瞧著骨頭還殘留著一點點的血,李三江眼睛用力眨了眨:
「婷侯,好像沒熟哎。」
劉姨:「熟了,這樣皮脆肉嫩,吃本味,再做個蘸水就好啦。」
李三江撓了撓頭。
恰好這時張嬸在田對麵喊接電話,李三江就出去了。
二樓房間,李追遠將三幅由阿璃親自畫好的畫,掛在了牆。
左側一幅畫:頭戴黑色麵具周身附著鱗甲,似人似獸。
中間一幅畫:嫵媚女子,嘴角有顆痣,下半身老樹盤根。
右側一幅畫:一身紅衣,有手無腳,如鬼魅,眉心獨眼。
自製的浪花還沒到,但李追遠有預感,就在今明兩日了。
原本,李追遠想著自已帶著人,一個地兒一個地兒地去解決,現在,少年反而覺得沒這個必要。
趙毅已經傳來消息,他和他的人,明日就到。
按少年推斷,陳曦鳶今夜就該酒醒,
這種苟延殘喘程度的邪崇,讓這兩方人去解決,也是牛刀殺雞。
但,編外人員,不就是拿來幹活兒的?
李追遠手拿著一本書,走出房間,來到露台,正準備在藤椅上坐下,就瞧見站在壩子上的柳玉梅,抬頭向自己看來。
少年隻是出來趁著天還沒全黑,看會兒書的,手拿的還是《正道伏魔錄》,提前挑選下一階段的邪術。
隻是,有些時候人太過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
李追遠能看出來柳奶奶這一眼蘊含的深意:怎,知曉人家馬上就要醒了,就提前出來蹲著了?
少年覺得柳奶奶沒必要往那方麵去想,但他又理解柳奶奶心底的危機感。
繼續坐下去顯得不合適,可起身回去又顯得自己心虛,
李追遠隻得開口道:「奶奶,我有事想請教您。」
少年下了樓,在柳玉梅身邊坐下,向老太太專門詢問起明家的過去以及現在。
提前做完飯,靠在廚房門口預備著嗑瓜子的劉姨,對著扛著鋤頭回來的秦叔就是一腳,下顎朝著少年與老太太那邊點了點:
「跟人家多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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