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站在二樓露台上的阿璃,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奶奶身上。
奶奶剛剛是將茶杯重重砸在茶幾上的。
不是因為趙毅的話。
而是有些事,本就禁不住細想,尤其是對於聰明人而言,一冷靜一琢磨,味道就會品出來。
奶奶先前,就是差點要想通了。
先有製作好的紙人,再有眼下這環境,外加來的時候,那個它,還在嚐試完全睜開眼,如若事情已經完成了,它還不走繼續留在這做什?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向唯一的一個可能,那就是小遠他……還沒有死!
奶奶,搶在了自己“明悟”前,馬上以柳氏秘法,讓自己回溯年輕狀態。
因為,
奶奶是睿智的,奶奶姐是莽撞的。
作為風水之道執牛耳的柳家人,怎會不曉得如何規避這因果?
奶奶這亦是一種自信,她相信那個沒有曆經風雨、世事浮沉的年輕自己,沒那個腦子與認知,來看破這一布局。
事實,的確是如此。
年輕的柳玉梅站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回頭對著樓頂上的阿璃笑著誇讚道:
“妹妹比上次相見時,更好看了,一想到這樣的妹妹以後還要便宜哪家男子,姐姐現在就恨不得一劍提前給他斬了!”
這種秘術,柳玉梅以前很少使用。
畢竟,使用這一秘術的前提條件,得是你足夠老,這樣才有使用它的價值性與必要性。
因此,上一次柳玉梅以秘術回溯青春時,其所見所聞,其實是記在了那個年齡段自己的記憶中的。
她認得阿璃。
雖然她不知道阿璃是她的孫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未來和那死纏爛打臉皮厚的秦家少爺成了親,但這種祖孫間的血脈依戀,讓她對阿璃天然就有著極其強烈的親近感。
阿璃沒回應,隻是平靜地將目光重新挪向前麵的……劉姨。
奶奶這一關,是過了。
秦叔是不用考慮的。
剩下的,就是劉姨了。
在遇到男孩前,女孩大部分時候,都是單獨地坐在門檻後,一坐就是一個白天。
即使是遇到男孩後,她也隻是比過去稍稍多了些生氣,在男孩不在家的日子,雖然不會再發呆枯坐了,卻仍喜歡一個人獨處。
但男孩一直很清楚,阿璃是一個心思很細膩的人。
因為李追遠知道,他自己,是這個世上最難被搞定的一批人。
阿璃自小到大,見到的人不多,但鬼怪邪祟,是天天見。
很多東西,她其實能比普通人,看得更清晰,也更透徹。
雖然,她現在還不習慣這種定位。
但她知道,男孩將自己的紙人擺在棺材邊的用意。
她得努力承擔起來,她想要幫到他,她必須得做好,如果連在家的事,她都無法勝任承擔,那以後自己還怎和他一起去外麵走江?
女孩彎腰,將放在藤椅下麵的圍棋棋盤拿了出來。
她和男孩早就習慣了用天空下盲棋,但這副棋盤也是時常被拿出來擺起用到的,因為有些時候陽光大、刺眼。
女孩打開棋盤盒的扣子,手掌前傾。
“嘩啦啦……”
黑的白的棋子,自麵滑落,少部分落在了露台上,大部分則落到了下麵,經過大風的卷動,在壩子上灑落一地,發出連續雜亂的清脆聲響。
劉姨本就站在最後麵,她看著自己四周亂蹦的棋子,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不知多少日子,自己倚靠在廚房門口,一邊欣賞著露台金童玉女下棋一邊磕著瓜子的畫麵。
情緒,隻需要一個破口,就能瞬間衝垮一切理性。
這不僅是觸景生情,而是以阿璃的形象,她每一個相對應的動作,都在加深“小遠已死”的概念。
劉姨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她身邊,代表著不知多少蛇蟲蠱靈的陰影,在此時由黑轉紅,不斷震蕩,似在沸騰。
阿璃終於得以,將自己的目光,落向前方的戰局。
先前,秦叔一拳將它擊退,現在,秦叔打出了第二拳。
第二拳,眼睛完全睜開後的它,有了準備。
秦叔的身形不再似第一拳時那般瞬發即至,他行進途中的空間,明顯遭受到了阻滯。
但這第二拳,依舊很快。
它舉起了拳頭,對拚了上去。
“轟。”
這次,它依舊被擊退,但退後的距離,隻有第一次時的一半。
地麵震動,小徑上原本早就被壓實下去的石子兒,全都擠壓了出來,四處飛濺。
趙毅見狀,趕忙一揮手,將自己身上的黑蛟之皮甩出去,形成一道黑色霧瘴,幫身邊或癱或昏的眾人,擋下這些石子。
每一顆石子被攔下來時,都會即刻化作粉塵。
“砰!砰!砰!砰!”
這石子力道之大,超出了趙毅的想象,連續重擊之下,趙毅隻覺得自己胸口一陣發悶,喉嚨更是發甜。
幸好,他完全擋下來了,要是哪顆石子兒不小心直接給地上的誰心髒或腦門兒洞穿了,那現實的這個人,也是要死的!
趙毅舔了舔嘴唇,目露後怕。
先前它還未完全清醒,隻是用沉睡時驅趕蒼蠅的本能,就能將他們一個個輕鬆擊飛,現在它與秦叔的交手,看似沒有太過誇張的動靜,實則是雙方對力量的掌控,早已進入了入微的層次。
那種動起手來,動輒氣勢宏大的場麵,反而是一種莫大浪費。
趙毅很想跟秦叔提一提意見,不能你打架時,一不留神就給我們邊上的這群人給波及死了。
他能瞧出來,秦叔不是有意的,秦叔是太久沒有正兒八經出手打架,手已經生了,而且秦家在出了姓李的這個怪胎前,曆代秦家人都是獨自走江,秦叔當初也是,所以他腦子壓根就沒有打架時還需顧忌身後隊友的經驗。
當然,他們這夥人,也沒那個臉自稱是他的隊友。
算了,還是先給你們弄斷這連接吧。
趙毅早就知道姓李的自創的紅線秘術,他當初還想學過,姓李的也是願意教的。
但這秘術的使用條件實在是太過苛刻,你作為發出紅線的主體,但凡被綁定的人想對你不利,隻需動動心思,你就可能即刻暴斃。
姓李的能對潤生他們用這一招,他沒信心對那時自己的手下用。
哪怕是現在的手下,唯一敢踏實用的,就是阿靖了。
隻要自己不給阿靖下令去殺他遠哥,阿靖就不會對自己產生不利念頭。
徐明得剔除。
甚至梁家姐妹,她們很愛很愛自己,但趙毅也不敢與她們連紅線,誰知道她倆會不會忽然爭風吃醋忽然心罵自己一句“死樣”,結果自己死了,她們再哭哭啼啼後悔又有什意義?
趙毅的指尖摸到了陳靖眉心,在敲斷連接前,他猶豫了。
都進入最後決賽圈了,己方真正的大佬已經出手了,這會兒就算湊旁邊看兩眼……不,就算是昏在旁邊陪同著一起呼吸呼吸,也算是增加參與度吧?
趙毅現在對江水的理解,直接上了一個大段位,畢竟他剛剛謄抄了《走江行為規範》,還是抄了兩遍。
姓李的這波江水,非常不正常,上次敢主動推動江水以完成自己目的的,還是菩薩與大帝那種層級。
而江水隻要推動成功,那就是受天道認可的,各項證書手續齊全,功德必然是有的。
隻要基數足夠龐大,那再小的比例,都是一塊可觀大肉。
阿靖不能斷,得留在這兒,這頓席,自己這兒有倆人上桌吃。
扭頭,趙毅看向陳曦鳶。
陳姑娘沒昏迷,隻是傷得太重,眼睛睜得大大的。
而且,陳曦鳶眼睛睜得大大的目的,不是去看前方的戰況以尋求學習感悟,她居然是擰著脖子,側著臉,目不轉睛地盯著後方站在壩子上年輕的柳老太太!
趙毅很想笑,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小醜。
自己一直和這樣的人在競爭,無論是在江上還是在姓李的這,最荒謬的是,自己還一直爭不過她!
趙毅想上去,幫陳曦鳶斷開連接。
你先走吧,你少吃一口,我和阿靖就都能多分半口。
“陳姑娘,你傷勢重,就請你先下去療……”
趙毅話還沒說完,就瞧見陳曦鳶抬起左手,努力推挪了一下身子,以方便自己能以更好的角度欣賞柳玉梅。
得,沒法了。
她不僅意識清醒,手還勉強能動,這說明她完全有能力自己斷開連接。
自己這明目張膽地給人家斷開連接,那就是徹底撕破臉結仇了,實在是落了下乘。
唉,自己不該把人家想得那傻,人家既然能比自己更早折返回來,想來也是看上這塊大肉的。
陳曦鳶不知道趙毅在想什,她隻顧著看柳玉梅,看自己爺爺年輕時的夢中情人。
她終於理解,自己爺爺為什會對柳老夫人念念不忘了。
這是,真的好美啊。
不僅是姿容上的絕色,幾乎沒有絲毫缺憾,最令人著迷的,是就簡單站在那,就能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強烈自信。
爺爺曾感慨過,當年那位秦公爺追求柳小姐時,確實付出極大,別的不提,光是將不知多少世家大族的年輕翹楚裝麻袋丟茅坑的行為,就連當年強盛如秦家,都感受到了不小壓力。
但柳小姐著實也不欠他的,在決意與他訂婚後,她放棄了點燈走江。
為此,柳家當年極度不滿,無論秦家願意出多厚重的聘禮,都無法彌補這等損失!
最後,還是秦公爺親赴柳家,在柳家祠堂前立誓,他日若成就龍王之位,必與柳家風雨同舟、秦柳並重、同生共死!
那一日,據說柳家祠堂,曆代柳家龍王之靈都顯靈了,柳清澄的龍王之靈,更似一道利刃,將柳家當代排名首座的大長老胡須刮盡。
所以,有時候祖宗能顯靈能“說話”,也不見得全是好事。
當曆代與秦家人幾乎都有血仇的先祖們,都認下秦公爺這位女婿時,在場的柳家活人們,就真沒辦法去拒絕與阻撓了。
這段佳話,可謂在當年江湖盛傳一時。
但細究下來,其實也有一個盲點,那就是柳家人難道會不懂龍王的秉性與心胸?
這件事若是鬧到祖宗麵前去,直接上秤,不用看標度,就知道會有多少斤。
他們怎可能不會去攔截秦公爺去柳家祠堂?且柳家祖宅是那好闖的?祠堂更是一個家族的重中之重,又豈是那好進的?
可秦公爺就是進去了,這就說明有人幫忙,幫忙的,自然是那位柳小姐,以及柳家一眾年輕一代支持者。
幸運的是,秦公爺實現了當年的誓言。
不幸的是,秦公爺把這誓言實現全了。
不過,那場涉及到秦柳兩家同時衰落的慘烈劫難,倒不是秦公爺綁架了柳家人,而是柳家人主動選擇追隨參與。
許是被盯著看了太久,柳玉梅也將目光落在了陳曦鳶身上。
看了一眼後,柳玉梅目光上移,似是在看著陳曦鳶頭頂上那並不存在的東西。
柳玉梅:“天道垂青,陳家得幸,是這一代的江湖,又出了哪尊凶神敗類?”
陳曦鳶眨了眨眼。
柳玉梅笑了。
這丫頭,挺像那妮子的,喜歡嘰嘰喳喳地跟在自己身邊,使勁哀求自己幫她給那陳家少爺創造機會。
看來,妮子看走了眼,陳家這一代既然出了這樣一位,那陳家少爺又能有什出息可言,怕是連家族地位都保不住,妮子嫁過去,估計連個未來主母位置都拿不到。
倒不如這世上年輕男子,好好去琢磨琢磨,這丫頭陳家必是不舍得下放的,哪個男子能入得她眼,入贅了陳家,那也算是一步登天的好運了。
這會兒,秦叔與它已經又交手了十輪。
在這十輪間,秦叔並未再能將其擊退,反而一直保持著平分秋色的狀態。
“秦家人,什時候越打越不出效果了?”
柳玉梅目光先環視四周,又眺望遠處的那一片烏龜浪潮。
她清楚了。
不愧是姓秦的,果然粗鄙武夫。
他怕發力過猛,將這處環境給破壞了,使得它得以逃離。
但伴隨著這些烏龜覆蓋到這越來越多的麵積,它對這的掌控也就越來越強,相當於越來越接近於這個環境下的主宰。
這樣下去,不僅秦家人最擅長的以戰蓄勢無法發揮出來,還會被它借助主場之利逐步形成壓製。
“大可逐步放手去戰,莫要顧忌,有本小姐在,這天,塌不了!”
秦力重重地點頭,後背上的黑影集體竄行全身,如同周身烙印上古樸的紋路。
奮起一拳,先前所攢之勢不再壓製。
“轟!”
這一拳,將它直接砸飛出去。
此場景,活脫脫之前它隨手拍飛陳曦鳶等人的翻版。
可也因此,一陣無形的“哢嚓”碎響傳出,說明這處環境,因這種力道,已處於超負荷狀態。
柳玉梅有些意外,一是意外這姓秦的,竟然這聽自己的話。
自己要他幹嘛,他就毫不猶豫,立刻執行。
看來那煩人的家夥,肯定是在家到處宣傳自己是他未來的秦家少奶奶,這幫姓秦的,也都當真了,把自己當少奶奶對待。
二是意外於,這處環境,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要堅韌得多,如此力道之下,竟還未出現明顯裂縫。
柳玉梅無法具體分清楚,此處環境究竟該如何定義。
“似結界,又似陣法,又似幻境,又似意念……不知多少種雜糅到了一起,每一種幾乎都是頂尖拿捏,且效果驚人的和諧穩固。
我居然在這,捕捉到了我柳家望氣的痕跡。
到底是哪位大師,在此布陣誅邪?
罷了,甭管是誰在斬妖除魔,我柳家人既然碰到了,就沒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
柳玉梅手指向前方那漸漸逼近的烏龜浪潮,扭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柳婷:
“你去,把那些烏龜清掉,先變相削弱掉它的主場之利,再幫我抓一頭回來瞅瞅。”
“是!主大小姐。”
劉姨身形躍出,落地前,被四周的紅色陰影包裹,而後以極快的速度,主動衝撞向了那片令人心悸的烏龜浪潮。
一砸,一撞,隨即就是一掃。
無數的蠱影溢散而出,不斷吞噬著四周的烏龜,而後如火燒燎原一般,快速擴張。
即使那些烏龜再瘋狂地企圖反撲,始終無法近她的身,而且被她不斷反推消融。
在李追遠眼,象征絕望的“火山噴發”,在劉姨這,是一次再暢快不過的盡情揮灑。
柳玉梅微微皺眉,她認出了柳婷所用的,是柳家以風水入道而形成的蠱術。
但這一門類,在柳家底蘊中,隻是小道。
“她心眼兒到底有多小,才會劍走偏鋒地去專練這個,而且練得這好,就越是說明她氣性狹隘、喜殘絕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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