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林書友第一時間伸手抓住了那把雨傘,想要將它從彬哥手上扯下來,小小的皮開肉綻對他們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飯。
然而,伴隨著阿友嚐試發力,他然發現,這倒刺不僅是深入彬哥右手血肉,更是嵌入到了彬哥手骨上。
林書友不敢再繼續發力了,他生怕奮力之下,把彬哥變成「脫骨鳳爪」。
潤生把手探入登山包,打算將黃河鏟的鏟頭取出,隻等小遠一聲令下,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及時止損,把譚文彬右手剁下來。
李追遠:「帶走,上車。」
譚文彬被帶上了車。
林書友發動了車子,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李追遠伸手指了方向,示意阿友把車開過去來時路上見過,那有座處於停工階段的公園。
後車座上,譚文彬身體不斷抽搐,他的眼睛呈現出蛇眸,可這次,連蛇眸也正被黑色不斷渲染。
潤生的手壓著譚文彬的胳膊,防止他忽然發癲,影響汽車行駛。
林書友一邊開車一邊通過後視鏡,焦急觀察著彬哥的情況。
「噗昧·——」
李追遠打開了一罐健力寶,將吸管插入,默默地喝了起來。
少年的這一動作,讓林書友和潤生內心都得以平複。
連譚文彬在聽到這開罐的聲音後,抽搐程度也比先前降了不少。
到地方了。
這座公園規劃占地很大,不知何故停工,使得這兒暫時成為城市一片水電不通的雜地,就算是流浪漢也不樂於待在這。
潤生將譚文彬背起,快速來到深處,將譚文彬安頓在一隻白天鵝小船上。
小船所處的河道,沒有一滴水,下麵都是水泥碎塊。
「警戒。」
「明白!」
「明白!」
潤生和林書友各自向遠處散開。
李追遠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抵在譚文彬眉心處,右手接連翻開譚文彬的眼皮。
情況很糟糕,老東西在將自己空「軀殼」送去頂罪後,接下來想要在俗世間重新複蘇,那最好的方法就是擇一個合適的載體。
也就是民間常說的,借戶還魂。
載體不能隨便選,選個普通的,用不了多久這具身體就會腐朽,反而會讓老東西為此損耗那本就所剩不多的執念。
譚文彬一直走的是禦靈術道路,無論是前期帶著倆怨嬰乾兒子還是現如今身負四獸靈,都讓譚文彬的身體早已適應了這種被附著的狀態。
蘇洛那是天生的,所以生前頻繁被鬼差上身當公館;
譚文彬這是後天的,通過一輪輪裝修在一個普通地段把自己裝修成了高端公寓。
因此,譚文彬是真的適合被「借屍還魂」。
李追遠猜到了老人進餐館時帶的那把傘有問題,更大的問題是在他們四人重返餐館前台時,那把傘居然還無比乖巧地留在那。
少年是多謹慎的一個人,以前地上撿個銅錢,都得層層封印,再將自己的手進行包裹,才敢去嚐試接觸這種特殊玩意兒。
但這次,少年卻直接吩譚文彬徒手去接。
因為,譚文彬本身,又是最不怕被「借屍還魂」的。
當年魏正道自創《五官圖》企圖鎮殺自己,失敗後,《五官圖》流落人間,化作五獸。
企圖重整《五官圖》的豬,被李追遠滅殺了,餘下的四獸被少年置入譚文彬的體內,事實上,譚文彬等同代替了那頭豬的位置,於自己身體重新構築了新的平衡。
這也就意味著,譚文彬本身,就是一具行走的人形封印。
李追遠沒急著有所動作,他還得再等等,等老東西浸潤得更深些,再關門打狗。
傘皮已經脫落,麵的架構也正在快速生鏽剝離,在少年用手去剝開後,頭呈現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劍。
很完美。
完美得像是削皮切塊插入牙簽的果盤。
論體魄,譚文彬不如潤生;論天賦,譚文彬不如林書友。
譚文彬屬於普通人的天花板。
所以,每次幫譚文彬做規劃時,李追遠都刻意降低風險係數,不求激進隻圖穩妥。
要是真把老東西一整個封進去,那接下來就該找個棺材把譚文彬裝進去埋了,因為譚文彬無法與體內另一個強大獨立的「意識」抗衡。
好在,老東西為了能在漫長鎮殺中保持存在,他自個兒給自個兒不停地剝殼去皮剔核,最後被獻祭出去頂罪的「空殼」是老東西最後一點人性殘留。
現在,在這把劍的,不是原汁原味的老東西—隻是汁味。
隻要接下來,李追遠能把其執念打散,那就等同於幫譚文彬認主了這把鏽劍。
而這,就是第一根蘿下。
等著等著,見火候差不多了。
少年將一張清心符貼在了譚文彬額頭,而後原地設案,插上三根清香。
隨即,少年口念咒語,掐印,準備施法。
實則指尖輕搓,一根紅線釋出,連接上了譚文彬。
譚文彬的意識深處,隻剩下了一座孤島。
孤島四周,立著四座即將渙散的虛影,分別是蚣猿牛蛇。
在麵對外來入侵時,它們四獸沒有退路,隻能幫著譚文彬做殊死一搏。
當李追遠的意識出現在這時,四獸即將崩潰的虛影,為之一振!
硬生生地,將四周澎湃洶湧的黑色洪流往外又推出了一些,把孤島的麵積擴大。
在己方陣營,少年哪怕什都不做,僅僅是出現,都能起到極大的精神激勵效果。
「小遠哥——我快頂不住了。」
「彬彬哥,你做得很好。」
後半句,李追遠沒說出來,那就是譚文彬讓自己,在那條沾滿鳥屎的天鵝船旁邊,多等待了一刻鍾。
這一刻鍾時間,本不在少年的計劃,是譚文彬個人的超常發揮,層層滯緩抵抗,給他自個兒爭取出來的。
雖然,這確實有點浪費時間。
但從個人角度而言,亦是一次難得的曆練,每次給自己夥伴們做規劃設計時,夥伴們總能給予自己驚喜,他們會靠著自己的努力,往上再蹦一下,超出預期。
嘴上都說著靠著自己來躺,可私底下,一個比一個奮進。
「可以了,彬彬哥,你可以休息了,下麵,換我來。」
「明白。」
譚文彬收起抵抗,黑色洪流在他這尋到了破口,瘋狂湧入。
李追遠舉起手臂,沉聲道:
「《五官圖》,收!」
四座獸靈虛影全部後撤,化作四道流光,沒入譚文彬體內。
這最後一片孤島,那間被徹底覆蓋。
「《五官圖》,開!」
下一刻,一道光點出現,又在頃刻間鋪陳開,覆蓋了這一片黑色洪流,如同形成了一片新的陸地,隻是這陸地,是在洪流之上漂著的。
譚文彬盤膝而坐,周身蜈環繞蟒蛇盤旋青牛吐息猿猴咆哮。
李追遠站在譚文彬身側,少年的左手,搭在了譚文彬肩膀上。
「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四周地麵,出現了一片片龜裂,下方的黑色洪流正在瘋狂向上湧動,企圖將這片覆蓋著自己的陸地卷崩。
李追遠麵無表情,隻是不停地給譚文彬進行加持。
比消耗戰,李追遠是真不怕,少年就不信,自己會比不過這個被鎮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甘蔗!
僵持,僵持,僵持——
地麵上的龜裂不斷出現,又在不斷被修複,始終無法被擊穿。
許是那份執念也察覺到了危機,沒有再繼續大範圍消耗,而是集中到一點。
「砰!
一個口子被擊穿,似個泉眼,開始「咕嚕咕嚕」冒出黑水。
這個場景,在這個地方,還挺應景,畢竟濟南又稱泉城。
隻是本地的泉水,各個清幽別致沉澱的是曆史文化之厚重;
眼前這黑色的泉,湧出的,隻有那令人作嘔的腥臭執念。
至今仍無特例,凡是為了「活」下去為了繼續存在的,就會越來越不像個人。
連死倒,都算是不是人頭,最擬人的了。
嗯,比如自己的那位好師父。
黑色泉水攜赫赫威勢,向著李追遠衝擊而來。
李追遠攤開右手,掐印,沉聲道:
「鄯都十二法旨一—鬼門,開!」
「嗡!」
一座鬼門,矗立在少年與譚文彬麵前,伴隨著一陣轟鳴,黑泉的衝擊,被穩穩擋住了。
黑泉重新蓄力,而後更換方向,從另一側再度衝來。
「鬼門,開!」
「嗡!」
又一座鬼門立下。
黑泉的第二輪衝擊,又一次被擋住了。
它開始醞釀下一次。
李追遠則仍在繼續掐印。
黑泉開啟新一輪衝鋒,但這次,它忽然一改先前平麵路徑,轉而快速揚起後再垂直落下,自上而下,發動攻勢。
「鬼門,開!」
「嗡!」
一座鬼門,平放在少年與譚文彬的頭頂。
黑泉,又一次無功而返,連續三次的衝擊,對其產生巨大消耗,那處泉眼,也開始逐漸變弱,且這一趨勢,看似無法逆轉。
打散執念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其絕望。
「嗡!嗡!」
哪怕黑泉沒有再進攻,但李追遠又以術法凝聚出兩座鬼門。
這下,像是給二人所在位置,原地蓋了一座房子,全是用鬼門蓋的,有四壁有屋頂。
在江湖人眼,鬼門代表著鄯都傳承;在陰司眾鬼眼,這代表著無上權柄。
但在少年這,就是一個簡單實用的手段,它用在這其實太過富餘,沒性價比。
可當你積攢與底蘊足夠後,再去花費心思去尋求什精細應對,反而是一種浪費。
李追遠就是要以這種方式,震得它無可奈何,就是要震得它絕望,最後將「震」轉化為「鎮」。
效果,達到了。
黑泉的噴湧繼續滑落,直至泉眼乾枯。
它不再往外冒了,連先前破開的口子,也漸漸複原,四周的地麵,重歸平整,隻有在靜心之下,還能隱約聽聞到下方傳來的浪濤聲。
執念像是消散了,《五官圖》好似完成了封印。
「轟!」
就在這時,李追遠與譚文彬下方,這處唯一沒有鬼門防禦的區域,地麵凹陷破裂,黑泉如凶猛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吞了上來。
它找到了唯一的破綻。
但它沒有去想,為什這會留有破綻。
少年右手向下抓取,九江趙氏本訣運轉。
於無形中抓住有形,少年將它給禁銅了。
這一刻,雙方的角逐,直接進入白熱化。
現實。
白天鵝小船內,坐在譚文彬身邊閉著眼的李追遠,額頭浮現出汗珠,麵色泛起些許蒼白。
少年還不累,但身體在此時又開始拖後腿,有點無法承受住這種持續高頻的消耗。
不過,問題也不算很大,畢竟鼻血還沒流。
而這黑泉,顯然也沒有了將少年鼻血逼出來的餘力。
趙氏本訣,乃趙無恙這位草莽出身的龍王所創。
普通趙家人,終其一生,無非是將它當做控水為主的法門在修行。
趙毅作為趙家曆史上直追先祖的天才,他的趙氏本訣早早就步入了「人心似水」的層次。
李追遠幫趙氏本訣做過提升,將其拔起到針對靈魂與意識的高度,當然,這並非全是李追遠的功勞,隻能說趙無恙本人曲高和寡,後世子孫無法真正意義上領悟先祖傳承真諦。
沒有李追遠,趙毅也能逐步領悟到這個階段,但有了李追遠的「提升」,相當於幫趙毅提前點明道路,那明確有先祖所在,無需仿徨與試錯,從而大大縮短了這一進程。
如今,這口黑泉,終於輸在了與李追遠的這場戰之下。
當它意識到,隻要少年在這,那它就絕無機會後,這份執念,就此瓦解。
地麵下方的黑色洪流,不再洶湧,開始變得平靜。
這次,是真的成功了。
李追遠一直搭在譚文彬肩膀上的左手,輕輕拍動,一連拍了四次,每一次都有一尊獸靈從譚文彬體內飛出,落於四角位置。
譚文彬,是這唯一中心。
《五官圖》交相輝映,玄奧流轉,徹底穩固。
魏正道當年拿這個自殺,失敗了;但這世上,又有幾個魏正道?
地麵,開始變得透明,下方的黑色流水變得純澈。
這,看起來像是冬日結了冰的湖麵。
唯一的清澈泉眼,就在譚文彬盤膝而坐的身前,泉水環繞著譚文彬身體流動。
一切,美好而寧靜。
譚文彬睜開了眼:「小遠哥—」
李追遠:「結束了。」
少年沒急著離開,而是繼續靜靜地打量著這。
當譚文彬不借用這股力量時,一切都是歲月靜好;但當譚文彬提取這股力量時,清泉會即刻變黑,等用完後,才會重新沉澱變清。
風險,依舊存在。
不過,駕馭任何力量,都存在著風險。
李追遠現在所看的,也不僅僅是當下的,而是未來。
等譚文彬死後,如果不好好處理譚文彬的遺體,這處執念就會再次爆發。
相類似的未來風險還有很多。
潤生死後,即使沒有契機觸動或者有心人推動,他的身體也極容易變成死倒,而徹底變為死倒的潤生,將不知有多恐怖。
林書友死後,靠真君體係傳承的白鶴真君,或許會因與林書友之間的情分,對林書友未來的孩子額外照顧,也會很好說話,但阿友的孫子曾孫呢。
他們可和童子沒有情分,那童子就有極大可能,突破規則案白,成為籠罩在曆代林家人上方的陰影。
更別提李追遠手的各種邪物,比如剛剛進化成功的惡蛟。
自己在時,它們一個個無比乖巧,自己要是不在了,誰能壓製住它們?
當你越來越強,站得越來越高時,就會越來越理解龍王虞當年的做法。
每一代虞家龍王壽元將盡時,都會提前要求自己的伴生妖獸自盡。
唯一沒這做的虞天南,最終招致龍王虞的覆滅。
李追遠現如今,也到了需要思考這一問題的階段了。
好在,他還年輕。
更好在,未來他和他的小夥伴們,還會有下一代。
少年不喜歡笨笨,但不是不喜歡笨笨本笨。
一個傳承勢力,有笨笨這樣的孩子打底,是真的能讓人感到踏實,更別提彬彬哥這,還有倆乾兒子在做預備役。
怪不得,即使心胸開闊如龍王,哪怕是草莽出身的,也會在人生暮年著手建立自己的家族傳承。
你締造出的力量,不能因你的離去而素亂失控,成為新的禍亂之源,你需要人,來一代代的幫你去掌控或消彈。
每一家龍王門庭內,都鎮壓著諸多邪崇,其實,真正鎮壓的,又何止是邪崇。
現實中,李追遠睜開了眼。
譚文彬也慢慢醒來。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譚文彬側過身去,開始嘔吐。
一口口黑臭的酸水兒不斷嘔出,但吐完後,整個人也輕鬆了下來。
抬起右手,譚文彬看著那把與自己血肉相連的鏽劍。
不用李追遠吩附,譚文彬自己開始心意牽動。
「啪嗒!」
鏽劍自掌心脫落。
譚文彬再將其撿起,揮了一下。
「嗡!」
鋒銳之聲,淩厲得嚇人。
再下意識地向前一刺。
「噗通!」
鏽劍自己前出,連帶著譚文彬本人也被帶動著摔到地上,麵貼著水泥塊地麵,「咯瞪咯瞪」地被拖行出很長一段距離。
「嘶——·啊」
林書友被喊了回來,開始給彬哥包紮傷口。
「彬哥,沒事了,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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