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大餌,來了。
離開南通前,李追遠就發現這一浪的規劃,還欠缺一個讓自己必須得去高句麗墓的強烈動機。
當時少年就猜測,這動機應該隱藏在三根胡蘿卜內,由其中一根牽引向魏正道。
因此,眼前的這位老婆婆,在李追遠眼,就是一根帶有特殊使命的老卜卜。
心,有一點失望。
來時,李追遠是抱有期待的。
少年希望眼前這位,能脫離“它”的掌控,擁有自主權,在這早已布置好的局麵下,掀出他的影響。
如此,這一浪會變得更混亂,同時也會更有趣。
但當這位問自己“是不是姓魏”時,意味著他仍在“它”設定的框框行進,隻不過他本人並不曉得,還自我感覺良好。
理論上,這片額外包裹的雲海,很沒必要。
“它”根本就不需要監聽,更不會阻止自己過來,因為“它”早已清楚他的動機與目的,以及由此將導致的結果。
李追遠:“我不姓魏。”
老婆婆:“姓氏的傳承,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出現失真是極正常的事。”
李追遠:“你對姓氏有執念?”
老婆婆:“我對血脈有執念,在我看來,血脈,是承接傳承的最牢固紐帶。難道,你不這認為?”
李追遠搖搖頭。
老婆婆:“你剛告訴我,我瓊崖陳家,如今已是龍王門庭,這不就是最好的佐證?”
李追遠:“我不是來和你辯論的。”
老婆婆:“你不是不想辯論,你是無話可說,我隻問你,《聽海觀潮律》如今是不是隻有我陳家人能修習?”
李追遠:“嗯。”
老婆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眼閃爍出勝利者的光澤。
老婆婆:“我證明了,我是對的。真是可笑,他們當年不認同我的理論,不惜將我逐出家族,可到後來,他們還是走上了我所設想的道路。”
李追遠:“這就是你,成為陳家叛逆的原因?”
老婆婆:“以前是,現在不是了,我是如今龍王陳家的先驅。”
李追遠:“我不信現在的陳家以及曆史上那三位陳家龍王,會認可你這樣的先驅。”
老婆婆:“我不在意這個,我承受無盡折磨,在那樣一個鬼地方存續下來,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出來,看一眼對錯。”
李追遠:“那你應該去瓊崖,而不是滯留在這。”
老婆婆:“我想要先來懷念一下,我的阿弟和阿妹。”
這時,房間內升騰起些許霧氣。
老婆婆站起身,把自己的手掌抬起,將掌紋展示給李追遠看。
掌紋早已隔斷,掌心處屍斑明顯。
“看出來了?”
“嗯。”
“我來時,她剛壽終正寢,安詳地躺在床上。我就選擇她作為我的臨時肉身,她那未曾來得及給孩子們寄出的遺書,我幫她投遞了,這很公平。”
“確實。”
這,展現的不僅僅是他的善良與原則,更是向李追遠表露出他的無害。
他無法用這具老婆婆的身體進行廝殺,身為術士,他清楚走這條路的人,最忌憚的是什。
白霧開始凝聚,這間屋子的臥室門上,逐漸攀附上青苔,且這門的材質,也從木質轉化向石質。
“我叫陳尊奉,你呢?”
“李追遠。”
“不錯的名字,魏追遠。”
陳尊奉走到那扇門前,伸手,對著它進行拍打。
石門上,流轉出結界的氣息,原本就隻差一點了,現在徹底通順,意味著石門可以開啟。
“廢了好大的勁,我終於重新修好了當年的家門,我能有幸邀請你,去我家做客?”
李追遠:“我想知道,你口中那位姓魏的事。”
“吱呀……”
石門開啟,麵溢散出大量草木灰。
這種由小結界撐起的“世外桃源”,無非是普通人肉眼看不見的房子,太久沒人居住打理,一樣會落灰、衰敗、坍塌。
陳尊奉對著麵,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故事,得配茶或酒,才不辜負。”
李追遠沒動身:“我的人,快來了。”
陳尊奉:“放心吧,在我的布置,你的人沒有你的幫助,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不,時間不夠。
誠然,陳尊奉的布置很巧妙,體現出他在這一道上的極高造詣。
但李追遠出來前,特意把數字口訣告訴給了夥伴們,理論上,他們再有幾分鍾,就能打穿這的布置。
而這,也是李追遠預留給自己,與“老婆婆”私會的時間。
陳尊奉還是小覷了少年在這方麵的水平,他沒料到,少年的水平會比他更高。
不過,時間或許也是夠的。
《無字書》的“它”,應該會貼心地幫忙續上時間。
陳尊奉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真的不願意光臨寒舍?”
李追遠邁開步子,往前走。
陳尊奉笑了,先走了進去。
李追遠隨後也進入石門。
二人進入後,石門關閉。
麵的空間並不大,一條小徑,延伸向一座普通的合院。
當初陳尊奉帶著弟弟妹妹離開家族,應該隻是把這當作一個臨時居所,沒花費大心思去修建。
麵的植被早已化作灰燼,將本該清幽的小徑遮掩得七七八八,前方的合院更是坍塌了一半,餘下的那一半也是搖搖欲墜。
陳尊奉走在前麵,進來後,他開始兌現承諾,講起李追遠想聽的東西。
“先祖陳雲海,曾留下一份手記,麵記錄著先祖當年點燈行走江湖……哦,現在應該說走江了。
這份手記,我看的時候已經字跡模糊,而且觀閱時,隱隱有排斥隔離之感,估計後世子孫,是看不見這一段記載了。
先祖說他走江時,曾遇到一個人,此人姓魏,叫魏正道。
先祖稱他為世間最可怕、最可惡之人。
你知道這位先祖,對我陳家之意義?”
“我聽說,瓊崖陳家祠堂,擺著四張牌位,三張是陳家龍王,居首的,是陳雲海。”
“那看來,後代子孫,也能認可先祖的貢獻。我那一代,距離先祖並不算太遙遠,對先祖的了解也更加鮮活。
在我們的認知,先祖沒能在那一代成為龍王,是最大的遺憾,先祖,是有那一份實力的。
而那一代,一直有個未解的神秘,江湖上,似乎並不知曉,那一代的龍王,究竟是誰。
他從未露麵,卻讓整個江湖,在那一代顯得格外寂靜。
我猜測……”
陳尊奉伸手去推院門。
“砰!”
院門向內倒塌了下去。
“也隻能是他了,那位能讓先祖都感到可怕的存在。”
李追遠知道,那一代的龍王,確實是魏正道。
有清安的口述,也有孫柏深記憶畫麵的所見。
隻不過,魏正道所麵對的對手與邪祟,都很擅長守口如瓶。
陳雲海也隻是在手記,做私密記錄,並未公開,陳尊奉能看到,顯然是破了規矩、犯了忌諱。
走入院內,來到塌了隻剩下一半的廳堂。
陳尊奉問道:“喝茶還是喝酒?”
廳屋邊側,有酒壇還有茶餅。
一半的酒壇與茶餅被塌陷的房子掩埋,隻留下一半完好。
李追遠:“我不渴。”
陳尊奉撿起地上的一個茶杯,蹲下來,拔出壇塞,給自個兒倒了一碗酒。
這酒,都變得濃稠了,如膠。
他抿了一口,老婆婆那張幹褶的臉上,即刻浮現出鮮豔的紅。
“我真的沒料到,我居然還能遇到他,他,竟然還沒死!
他也認出了我,在我使用出雲海時,他就問我,是不是‘陳雲海’的後人。”
李追遠:“你是在哪遇到的他?”
陳尊奉:“墓下。”
李追遠:“你當時應該在自己的牢房。”
陳尊奉:“是他忽然出現在我的牢房。”
說著,陳尊奉指了指少年腳下:
“那天,我正在牢房內,承受著日複一日的水波折磨,地上忽然開了一個口子,他就這爬了出來。”
在葉兌的陳述,沒有這一段分視角。
葉兌認為,隻有自己見過魏正道,他還把此事,對另外三人保密。
“你沒真的去過那個地方,隻聽別人的陳述,怕是很難理解那的絕望。”
“那他,給你帶來希望了沒有?”
“第一次來,他隻問我是不是先祖的後代。
第二次來,他帶了酒。”
陳尊奉低頭看著自己手的杯子:
“我真不知道,他在那,是怎搞到酒的,而且還有一整套精致的酒具。
我原以為,他和我一樣都是在坐牢,在被鎮磨中。
當我雙手接過他遞來的酒碗那一刻起,我才意識到,我們坐的,不是同一個牢。”
李追遠伸手,推了推麵前的椅子,確認還穩固後,坐了下來。
少年的目光,環視四周,廳屋後麵,就是臥房。
陳尊奉的弟弟妹妹,如果死後埋葬,應該是在合院外,當然,極大概率是遲遲等不到哥哥歸來,他們會自行離開這。
而陳尊奉如果需要懷念弟弟妹妹,這會兒也應該直奔他們曾經的臥房,而不是停留在這廳屋喝酒。
他的行為與他的敘述,都帶著明顯的“跳空”,意味著這其中,有著刻意隱瞞。
算了算時間,按理說,夥伴們這會兒應該已經殺進來了,結果毫無動靜。
這說明,《無字書》的“他”,的確是在為陳尊奉,爭取時間。
“他與我飲酒,也與我聊了很多,我又發現了一個更驚人的事實,你猜猜,是什?”
“你死了,他還活著。”
“沒錯。我雖然還存在,但我其實早已死了。他不一樣,他是真的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健康。”
玄門,“活著”這一概念能被進一步細分,簡而言之,越是超越壽元極限存活得越久,往往越不像人。
陳尊奉的意思是,當時,魏正道在他麵前,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這一點,在葉兌的陳述,也得到了印證。
因為魏正道在把他所在的那間牢籠、水波刑罰提升到一個恐怖層次後,他受傷了,受傷後,他居然還能傷勢恢複。
“傷勢恢複”,隻存在於正常活人概念,邪祟視角下,隻有“補全”。
“與他在一起時,周圍的水波刑罰給予我的痛苦感仿佛也降低了,所以絕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喝酒,聽我講。
不怕你笑話,我是真的怕冷場,怕酒局散了,怕他走了,怕他這次走了下次不來了。
所以,我不停尋找各種各樣的故事,去說給他聽。
從我幼年時,到我成年時,從我自己,到我阿弟阿妹,從陳家的故事,到瓊崖的風土人情。”
“那你把你的理論,講給他聽了?”
“講了。”
“那他。”
“他認可了我。”
李追遠點了點頭。
現在可以確認了,當時的魏正道,應該是在那待得無聊了,與現在坐在這的自己一樣在……
逗傻子玩。
……
潤生、譚文彬與林書友,在按照少年留下的口訣,不斷走位。
很快,他們就發現複雜割裂的環境,正逐漸恢複正常。
這意味著,他們即將從這走出來,破開這困局。
職工樓下,那群原先騎著馬轉著圈圈的亡靈騎士,集體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他們抽出馬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噗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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