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哥,你快看!”
“看什,正在給你數錢呢,按照說好的方式分,不過進貨錢得先扣出來。”
“哥,你看,你快看!”
“你發什神……這是什?”
原本的廠房內隻是空曠,除了屋頂兩側的窗有些損壞外,倒談不上多破舊。
但此刻,歲月侵蝕的腐敗痕跡,正逐步蔓延。
水泥地的龜裂不斷擴大,牆壁上的標語不住脫落,屋頂上的舊苔肆意生長,就連雨停後照入這的陽光都開始折舊,逐步昏黃。
這種景象,讓人下意識地認為是在夢,可他們又很篤定,這輩子打記事以來,就沒有做過如此真實細膩的夢。
一個身穿白裙的女孩,緩步走入。
所有的變化,都以她為中心。
很難用言語去形容這個女孩的形象,仿佛她全身上下都是那的完美,找不出絲毫瑕疵。
若是換做以往,他倆見到這樣的女孩落單,哪怕年紀小,也是會忍不住起點歪心思上前,或者幹脆尾隨,不幹點什,就覺得委屈了自己似的,給人生留下莫大遺憾。
隻是眼下,他們倆沒有丁點這種念頭。
由詭異所牽引出來的恐懼,似沸騰前的鍋,正在做最後醞釀。
女孩抬起頭,眼眸沒有絲毫多餘的神采。
你能感覺到她正在看著自己,但你同時還能確定,她好像並不是在看著一個人。
這種非刻意地漠視而是純粹自然的無視,讓你好像與這周遭環境完全隔離,你開始疑惑自己存在的價值,甚至反思自己是否還有那繼續存在的必要。
阿璃沒有急著動手,就這平靜地看著他們。
無形的壓力,不斷向四周累加,不存在對他們的針對,隻是他們恰好是這的兩個景物。
後方,李追遠也步入了廠房。
他沒湊到前麵去,而是有意識地保持距離。
想貼著牆,但因為牆太髒、鏽灰深重,幹脆右腳鞋底踩在牆上,支撐著身體。
不僅是自己走江的故事,哪怕是生活中的一些經曆,李追遠都會講給阿璃聽。
阿璃聽進去了。
所以她現在沒出手。
她在等對方先出手,再進行正當防衛。
其實,以李追遠現在的積累,沒必要再如此斤斤計較了,犯忌諱扣功德簿的事兒,他做得可不少。眼前這倆小偷,麵門上都帶著暗青環繞,意味著他們孽債纏身,沒直接殺過人,但肯定有人因他們而死,且不止一個。
不過,阿璃想要把事情做到完美,李追遠也沒有說不的理由,畢竟這也是一種勤儉持家。
而等到上了江麵,這種注意細節與紀律的意識,亦是無比重要寶貴。
口袋的金屬撲克牌開始發熱,是符甲。
雖說在南通,沒有什邪祟威脅,但自己單獨出門時,李追遠還是會把池們倆帶身邊。
眼下,是增損二將有點按捺不住,渴望申請出戰。
白鶴童子一步先、步步先,已經搶占好了高處生態位,無論池們再怎做,始終都得被童子壓一頭。這會兒,池們瞧見了彎道超車的好時機。
自己二人要是能得主母看重,小小童子,豈不是直接拿捏?
另一邊,兩個小偷終於無法再繼續抗住這種壓力,各自發出一聲大叫,帶著點癲狂與歇斯底,向阿璃衝了過來。
女孩的釣魚執法,成功了。
阿璃抬起左手,豎起一指。
指的,不是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他們身後破沙發周圍的滿地煙頭。
“莎莎莎……”
像是花朵開放,那一地帶著他們二人唾液的煙頭,開始分解,化成一張張細碎的紙條,快速拚湊。拚出來一個人,有點粗糙,但大體上能瞧出些特征:
它身形佝僂,個頭卻又極高,腳下似踩著高蹺,一隻手提著一個燈籠。
阿璃沒帶符紙,臨時起的煙頭紙張也不太夠,故而在成形時,隻有前麵沒有後麵。
但,也是夠用了。
李追遠認出來了,這是餘婆婆。
它算是李追遠最早一批,在阿璃夢抽選出來的邪祟。
在過去很長一段歲月,它一直鍥而不舍地來到阿璃門檻前,進行各種詛咒與嘲弄。
被自己以業火焚化後,阿璃更是將它的結局畫出來進行收藏。
原來,阿璃的畫作,並不僅僅是收藏那簡單。
從阿璃來張嬸小賣部接自己電話的那一刻起,李追遠就意識到,自己對阿璃的了解,並沒有那深入。這並非女孩刻意隱瞞,而是在她無法正常出門,無法參與走江前,很多東西,都沒有被擺出來的意義。李追遠唯一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就是,他知道女孩很渴望能跟隨自己走江幫到自己,但他還是低估了女孩的渴望程度,以及她偷偷背著自己為此所付出的努力。
每一次自己出門走江在外時,留在家的她,並不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虛耗等待。
“餘婆婆”現身後,手中燈籠向前一甩,像一根魚竿般拉長,纏繞住了一個小偷的脖子。
小偷“砰”的一聲摔落在地,然後被快速向後回拖。
“咯咯咯……咯咯……
“餘婆婆”散發出陰冷的笑聲,它身子前傾,垂落下來,一隻手的兩根手指,插入了小偷的眼眶。一如它當初存在時,對那些被拐賣來不聽話的孩童所進行的懲戒。
“啊!!!。!!”
小偷的眼珠子並未被摳挖下來,甚至都沒有流血,但他的雙眸卻逐漸失去神采,變得昏暗無光,他的世界,也將自此變得漆黑,不複光明。
另一個小偷還在繼續衝向阿璃,同伴的慘叫讓他放緩了速度,他停了下來,想回頭看同伴怎樣時,卻發現自己挪動不了脖子。
阿璃的目光,鎖定住了他。
女孩的發絲輕輕晃動,小偷脖頸以上位置,青筋畢露,漸欲爆起。
心髒的跳動頻率開始加劇,他下意識地將嘴張到最大試圖緩解一點痛苦。
其胸口位置,衣服上,似有遊蛟竄行的痕跡,一股股可怕的氣浪,不知何時進入他的身體,伴隨著複蘇,逐步肆虐。
以柳家之氣,禦秦家之蛟。
不是因為阿璃是如今秦柳兩家唯一年輕血脈才招致邪祟的圍堵恫嚇,一個資質平平的庸才,並不值得邪祟們如此大張旗鼓,恰恰因為阿璃身具可怕的天賦,它們才集體蜂至,企圖扼殺掉秦柳兩家傳承複起的希秦柳兩家的本訣,李追遠需要學、需要思、需要悟,最後還得不斷打磨使用方法。
而阿璃的存在,則是天生契合,仿佛龍王秦與龍王柳的傳承,天然就得為她服務,追隨她的意誌。一如秦叔疊勢時,柳奶奶可以直接幫其一步到位。
阿璃一個人,就能完成這樣的事。
蛟形遊動,小偷“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暴露的青筋不斷進出鮮血,很快整個人就一片血汙。他的身體由跪倒改為前傾,額頭抵地,雙手雙腳外翻,不斷抽搐。
手筋腳筋太過寬泛,他身上的所有經脈,都已在蛟形的肆虐衝擊下崩斷。
自今日起,他將無法操控自己的皮膚、自己的肌肉、自己的關節,甚至連把眼睛完全閉合的這一簡單動作,都得有人幫忙撫一把才能做到。
最重要的是,伴隨著阿璃目光挪離,蛟形離開他的身體,自行散開。
阿璃,沒有殺他,讓他以這種方式繼續活著。
一個自幼就被無數邪祟環繞、連自己的現實世界都已被浸潤到扭曲的人,又怎可能會是那種世俗傳統定義上的天真善良女孩。
不是男孩教壞了或者帶壞了她,這本就是她過去日夜所見、耳濡目染。
事實上,也就隻有李追遠,能承載起她眼真正的笑意與清澈。
李追遠口袋先前還在發熱不斷製造躁動的符甲,忽然消停安靜下來。
“啊!!!”
“餘婆婆”手下的小偷,慘叫聲戛然而止。
與同夥渾身是血不同,他身上沒絲毫傷口也沒丁點見紅,但他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嗓子啞了、鼻子失去嗅覺、舌頭失去味覺……
他也是還活著,撇開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他的身體仍很健康。
“餘婆婆”直起身,身形消散,化作一地煙紙。
小偷摸索著爬起來,嘴不停發出沙啞的聲響,好不容易站起身後,他又開始摸索向四周,接近自己同夥時,腳被地上的同夥身體絆倒,摔下去時腦袋磕在水泥地上,昏厥了過去。
這不是裝的,麵對這樣的事,要是還能冷靜裝暈,這種心理素質也不可能做起小偷小摸的勾當。四周的腐朽痕跡以阿璃為圓心,逐漸回收。
等一切都恢複正常後,女孩轉過身,在看見少年時,她臉上的淡漠消散,兩顆可愛的小酒窩浮現。可又像是想到了什,默默低下頭。
李追遠走了過來,站在女孩麵前,也低下頭,讓二人的額頭輕輕抵在一起。
那兩個疊躺在一起的小偷,成為了他們此時的背景。
阿璃睫毛微微跳動,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見少年臉上的笑意。
女孩眼睛的些許淡霾被一掃而空,複歸明亮。
李追遠記得,自己當初為了反擊那對侏儒父子,不惜把自己透支到眼盲,回到家,把這件事與阿璃分享時,阿璃捏了捏自己的手。
雖然當時李追遠看不見,但他知道,女孩那會兒是在笑,在為他成功反殺了那對侏儒父子而高興。正因為我們都清楚自己是怎樣的模樣,所以才會因對方的不嫌棄而感到慶幸。
裝滿零錢的包,被李追遠撿起,少年牽著女孩的手,走出了廠房,來到三輪車前。
他“失而複得”過很多東西,這輛三輪車,應該是有史以來最便宜的。
來到衛生院,門口花圃邊,李追遠看見了一群便衣正在分配觀察點。
少年走進醫院,沿著病房前的廊道前進。
醫護人員的交談聲,落入他的耳,他們正在談錢被偷了的事,還說起前陣子有個湊錢為自己母親治病的男人,錢也是被偷了,結果再出去借錢時,他的母親不想再繼續拖累兒子,就自己去往醫院天台,跳了下去。
而這起事件的失主,麵容憔悴,坐在廊道內的長椅上,目光無神。
給自己女兒墊付醫療費的醫生,剛剛查完房,一臉微笑地告訴自己,她女兒的術後恢複很好,他還給自己女兒買了件用來吹泡泡的小玩具,等女兒醒來後讓自己送給她玩。
有些事,一旦發生了就百口莫辯,就算女人再竭力解釋,也會有很多人認為她就是想故意賴賬不還,自導自演。
李追遠將那個包,悄無聲息地放在女人身側的長凳上,包上麵,還貼著一張字條。
那兩個小偷,最後還是得交給警察叔叔來處理。
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審判。
也是讓他們再多活一段時間,好好品嚐一下這種狀態下的痛苦,活得越久對他們而言,就越是生不如死這很公平,因為是他們先讓別人體會到這種感覺的。
放包時,李追遠還順手將那個吹泡泡的玩具拿起,揣進兜。
阿璃喜歡玩這個。
以前自己陪阿璃去看露天電影時,會從小商販那買來送給阿璃。
衛生院門口商店也有這個賣,但李追遠把自己口袋的錢,也一並放這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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