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吃我?
山洞,是現如今整座秦家祖宅內最強大的邪祟。
可它卻因為自己等人的靠近,失態到這般地步,像是一種創傷後應激障礙。
“吃”這個字很關鍵。
自己等人,有人讓它回憶起當年相似“環境”,激發出內心深處的恐懼。
李追遠心有了答案。
但還是得做個排除法。
陳曦鳶心得到了小弟弟的指令,她很聽話地鬆開雙手,往後退。
“不要過來,不要吃我!”
山洞內的驚恐語氣並未降低。
答案驗證。
潤生、譚文彬、林書友,包括阿璃,全都自心底聽到了少年的聲音,大家集體後退,將少年一個人留在前麵。
李追遠將紅線斷開,主動向前走去。
進入洞內的少年,舉起手,輕輕轉了一圈。
巨蟒會意,蛇軀蠕動,落在渺小個人麵前,像是山體擠壓,很快,洞口封閉。
李追遠單獨來到洞穴深處,這的布置不算奢華,卻稱得上精致。
有客廳有房間,都是從蟒軀上開鑿出來的,連家具用的也是蛇骨。
而光源,則是巨蟒蜷縮在內部的碩大蛇眸,抬頭看時,像是一輪專為自己升起的血月。
一位身穿白色華服的老者,蜷縮在桌下,單手抱著桌腳,身體劇烈顫抖。
他,隻有半截身子,整個人像是被豎切走了一半。
橫切麵上的肉絲,本能地向外不斷蔓延,像是在發豆芽。
可一次次外放探出,又一次次枯萎回縮,身體自我修複的機能還在,可這具軀體,卻始終無法複原半分也不曉得這種狀態具體持續了多久,但能頂著這般鋪張浪費的前提下,依舊能坐到秦家祖宅內邪祟的第一批次交椅,足以說明這位老者的強大。
毫不誇張地說,隻要它想,它可以輕輕鬆鬆地殺死自己,包括洞穴外自己的所有夥伴。
不過,李追遠清楚,當自己在祖宅門口展現出天賦,且正式踏入祖宅後,這對自己而言,就不存在直接的生命危險。
先前讓大家夥兒呈防禦陣型,不是怕它忽然翻臉,而是普通人的一個簡單翻身,都可能不小心壓死床上的一隻蚊蟲。
現在,沒必要了。
關係交往中,當你發現對方是在畏懼你時,你將得到自然而然地放鬆。
隻是李追遠還想要更多,他打算趁熱打鐵,把自己來這的目的,順勢推行下去。
魏正道提前給自己砍光了一片森林,好在,自己時不時地,還能從地上撿起幾顆爛果子。
老者似是鼓足勇氣,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看向身前。
李追遠察覺到,當老者的獨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後,老者的氣勢,正以驚人的速度回升。
它怕的,不是自己,而是魏正道。
李追遠決定,為它再次披上虎皮。
少年眼眸的情緒消散,冰冷的淡漠升騰,主動呼應那種犯病時的感覺。
“啊啊啊!!!”
老者嚇得把腦袋縮了回去,顫抖得更為厲害。
魏正道活了很久,他的人生分為好幾個階段。
來秦家祖宅偷書時,應該是魏正道的前期,因為那時的魏正道還在做著知識的原始積累。
而眼前這位老者,也就是白虎,它所遇到的魏正道至少走完江成為龍王了。
所以,藏經閣的古邪與這老者,雖然都與魏正道接觸過,但並非接觸於同一個時期,古邪也說過,白虎在這秦家祖宅,是後來者居上。
李追遠走到桌旁,在椅子上坐下。
而少年的這一舉動,進一步加劇了老者的恐懼,它居然趴在了地上,打起了擺子。
李追遠:“抱歉。”
少年站起身,離開座位。
餐桌餐椅對進餐的暗示性太高了。
少年已經取得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沒想進一步加深壓迫。
病情被壓製下去,目光恢複柔和,李追遠開口道:
“起來吧,我們聊聊。”
良久,老者再次抬起頭,看向少年,它慢慢單手撐地站起身,但這次,身子是站起來了,氣勢並未攀升。
李追遠:“坐。”
老者坐了下來。
上方,蛇眸目光空洞,似在發呆,它隻提供照明,不敢下意識地細看。
李追遠:“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老者:“您……不認得我了?”
這是試探。
怕是怕到骨子,但骨子同時也刻著驕傲。
李追遠確定,自己絕不是什魏正道轉世或者指定傳承者。
哪怕是在清安麵前,少年也堅持,他是他,我是我。
不過,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先抓住當前主要矛盾。
李追遠抬起手,輕輕摩挲自己的額頭,緩緩道:
“有些事,我也記不太清了。
曾經的那個他,或許在某個地方沉睡,或許在哪被封印,或許有的在沉睡有的在封印,更或許,已經死得幹幹淨淨。”
李追遠什都沒回答,但老者的瞳孔卻因此放大。
這種問題,也不需要明確回複,它會自己腦補出適合自己的答案。
沉默了片刻後,老者再次開口問道:
“那您……現在是?”
“李追遠,秦柳龍王門庭傳承者,你的家主。”
“家主……家主?家主。家主!”
老者的神情,從疑惑到忐忑,過度到平穩後,又立刻揚起為驚喜興奮。
解讀出來的意思大概是:
既然你說你是我的家主,那你就不能吃我了哦。
曾經被端上餐桌的經曆,折磨它到現在,少年眼下掌握著可以幫它解開恐懼枷鎖的鑰匙。
李追遠將秦家祖宅的鑰匙取出,放在了桌上,點點頭,道:
“隻要你乖。”
“我……………”老者臉上洋溢出強烈喜悅,用力點頭,“家主,我乖!”
接觸到這,就可以了,該適可而止。
狐假虎威的精髓,在於時刻謹記自己現在還是隻狐,別真把自己也給騙了,徹底入戲。
最重要的是,眼前這位可不是那種人畜無害可隨意逗弄的貓狗。
你得為自己預留好,以後人家可能回過味兒後的餘地。
李追遠:“幫我辦件事。”
老者起身離座,準備跪下來。
“站著。”
老者半屈著單膝:“家主,您吩咐!”
李追遠:“我要帶一批家的窮親戚,出去串個門,必要時候,會讓大家敞開肚皮,吃個大戶。”老者眼的畏懼再次浮現。
它聽懂了少年的意思,它也明白這做的後果。
這種事,隻能做一次,一旦讓祖宅的邪祟在俗世中暴動,秦家這片淨土,就將不再被天道允許存在。可它的本質恐懼源自於魏正道,這多載歲月留在秦家祖宅,除了也是受秦家故事影響外,也是對外麵的世界充滿畏懼。
仿佛,外頭全是魏正道。
這世上,沒人更沒邪祟能共情它當年的經曆。
對曆代龍王而言,擊敗與斬殺邪祟不難,可想根除且防止死灰複燃,很麻煩,越是強大詭異的邪祟,越是難徹底湮滅。
邪祟,也曉得自己的特點,即使失敗被鎮壓了,也能以時間換未來卷土重來的機會,畢競,擊敗自己的龍王有壽。
當初曾不可一世的白虎也是這般想的。
哪怕它被那個可怕的男人給擊敗了,它也依舊敢用帶著恨意的虎眸死死地盯著這個男人,以此來彰顯自己的驕傲。
直到,它被那個男人端上了餐桌。
那個男人,就坐在餐桌邊,舉起筷子。
白虎當即就發現,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分解,像是一份食材,被處理、清洗、醃製、烹飪、擺盤、上桌……
男人舉止優雅地進餐,它則像一團被逐漸剝離的毛線團,看著自己的存在逐漸被縮減。
它終於意識到,在這個男人麵前,邪祟……根本就沒有以後,落入腹中的灰,也無法複燃。強烈到極點的駭然與驚恐,讓它傳承自上古的神獸血脈得到進一步刺激複蘇。
“砰!”
男人手的筷子斷了。
它自由了,它脫困了,像是一顆丸子在被從盤子夾出時滑落,滾出盤麵,滾落下桌。
即使如此,它也依舊沒有反戈一擊的勇氣,當時它腦子的唯一念頭就是:逃!
它衝破了層層禁製,撞開了一道道陣法,將殘軀的力量發揮到極致,它成功了,它逃脫了。在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它回過頭,以獨眼回望。
看見那不知道在身後多少遠處,仍舊在餐桌邊坐著的男人,正雙手拿著一塊黑色的帕子,輕拭嘴角。李追遠沒去和老者對視,而是低頭,查看著自己的手指。
少年曉得老者會同意的,它躲在這是為了避開外麵的恐怖,而如今,恐怖自己長腿進宅走到它跟前了。
“家主,請問,您打算吃的是哪種大戶?”
“一座,曆史上出過三位龍王的龍王門庭。”
“可需營造最大聲威?”
“夠用就好。”李追遠伸手,指了指頭頂,“它盯我盯得緊,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把大家放出來。”老者抬頭,向上看去。
上方的巨蟒嚇得閉上眼,洞內像是關了燈,一片漆黑。
而後,巨蟒反應過來,馬上睜開眼,可因為對老者的本能畏懼,它在顫栗,蛇眸閃爍,洞內不停地明明暗暗。
老者皺眉,它曉得少年指的是誰,可你這條小蚯蚓,在這找什存在感。
獨手握拳。
“轟!”
巨蟒身體劇震,大量鮮血溢出,似火山噴發時的熔岩。
老者:“請家主放心,我會以最快的速度給您安排好,先讓它們自我封印,再由家主您來親自貼封。”封印邪祟,很費事,但如果它們能不反抗甚至主動自我封印,難度就很低了。
可少年還是搖搖頭,道:“這封印,我就不加了,萬一到時候真要用,還得我自己來解,也不曉得有沒有這個時間與機會。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老者咬了咬半邊牙,誠懇道:“家主,我不合適,請您另選那兩位。”
李追遠:“你是怕你關鍵時刻會猶豫,想著我要是出了意外死了,反而可以讓你得到更大解脫?”老者:“是。”
李追遠:“我不知道我死後,會發生什,我隻知道,應該會有人很開心,像是埋在心底的一根刺,被徹底拔除。”
老者:..…….…”
李追遠:“你應該這樣想,我死不死,你都已經被吃掉一半了。
如果你見死不救,我真死了,你的另一半身子也不會恢複,萬一我死逃生,你剩下的這一半,未來也注定保不住。
所以,你隻有堅定地選擇幫我,才是永遠不虧。”
老者:“家主,我明白了,我會陪同您去,請您放心!”
李追遠指了指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鑰匙:“你用完還我。”
隻有掌握秦氏觀蛟法的人,才能通過這把鑰匙開啟祖宅內的陣法禁製,但有它在手,於祖宅各處所受的壓製也會降低很多。
老者將鑰匙拿在手中,隨即,轉身,獨臂揮出一拳。
“轟!”
這座山,開了一個洞。
相當於在巨蟒身上,開了一個大口,洋洋灑灑飄落下一片片巨大的帶血蛇鱗。
老者走了出去。
李追遠看著老者的背影被雲霧淹沒。
在老者看來,曾被魏正道端上餐桌,是它這一世的心悸。
可換個角度,能從魏正道餐桌上逃脫出來,又何嚐不是對它昔日實力的肯定?
魏正道那家夥,李追遠很懂,那是一個絕對的完美主義者。
他不會把飯隻吃一半故意留下剩飯剩菜的,他隻會將飯桌上的所有,吃個幹幹淨淨。
李追遠懷疑,麵對突然從餐桌上脫困逃跑的白虎,魏正道心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但他不會表現出來,大概率,會為了維護自己的形象,做一點遮掩與修飾。
比如,端起身旁的酒杯淺淺抿一口,亦或者拿出條帕子輕輕擦擦嘴。
巨蟒忍著劇痛,將先前關閉的洞口重新開啟,讓李追遠可以原路返回,沒必要從老者打開的洞口出去,再繞山半圈。
老者對待巨蟒的方式,就是秦家祖宅內邪祟間的最正常生態,不用去可憐和替它感到委屈。哪怕它們的立場現如今是與秦家一致,可邪祟終究是邪祟,它們中哪個當年在外麵不是興風作浪、噬人無數?
秦家人,可不是靠愛與仁慈感化它們的。
李追遠與同伴們匯合,對大家點頭道:
“事情很順利,等著打包特產吧。”
遠處,第一道強烈的氣息波動出現,意味著第一尊邪祟完成了自我封印。
很快,是第二道。
白虎的執行效率,非常高。
李追遠牽著阿璃的手,散步似的再次走回藏經閣。
剛到門口,麵就傳來一道聲音:
“家主,你的書,遺落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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