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崖州民歌,由遠及近。
屋內,陳家老夫人薑秀芝,將手的線頭咬斷。
在陳家祖宅深處,有資格大聲喧嘩的寥寥,寥寥數人中能把歌唱得那般難聽的,隻有那一位。有時候薑秀芝也會疑惑,當初那位在柳姐姐麵前,一派翩翩公子形象的陳家少爺,為何在被自己拿下後,像是一幅翠竹之畫上被澆淋上了一層厚膩的豬油。
她問過他,他卻隻是哼哼一笑,然後就懷念起成婚前,那個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的她。
兩人仿佛當初都穿著戲服在演戲,洞房花燭夜,就急不可耐地把自己脫了個一絲不掛。
門被推開,臉頰喝得泛紅的陳平道,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薑秀芝:“見到曦鳶了?”
陳平道:“你怎知道?”
薑秀芝:“除了孫女,沒誰能讓你這高興的了。”
陳平道:“那位也來了,我見到了他。”
薑秀芝聞言,看向手剛剛縫製好的壽衣。
陳平道:“秦家少奶奶,可能也來了。”
薑秀芝顫聲道:“你確定,柳姐姐來了?”
陳平道搖搖頭:“那位很有底氣,所以我猜測秦家少奶奶也來了瓊崖,如果不是,那事情就更糟糕了。”
薑秀芝:“來,試穿一下衣服。”
陳平道:“芝芝,你做的衣服我都喜歡,哪怕是壽衣。”
薑秀芝把壽衣放床上,走到衣櫃前,從麵挑選出一套素色的華服,道:
“你忘了,今兒個是明家主母的葬禮,你說你要去的。”
陳平道用酒葫蘆敲了敲額頭:“對對對,瞧我這記性,還真是忘了。”
陳老頭走過來,在老伴兒的幫助下,換好衣服。
薑秀芝:“不錯,挺合身。”
陳平道:“太素了吧?”
薑秀芝:“去人家葬禮,你想穿得多豔?”
陳平道:“,這話說的,到底死沒死,誰知道呢?”
薑秀芝:“你的意思是……”
陳平道:“換那件吧,精神點,我都好久沒出席過這種場麵了,上回,還是曦鳶自個兒去的望江樓。”薑秀芝順著老伴兒的意思,取下來一件在這個年紀偏花俏的衣服。
“你是覺得,這次柳姐姐也會去是吧?”
“啊,是,秦家少奶奶會去。”
“那你之前,確定她會去望江樓時,你怎又不去了?”
陳平道眼睛下垂,像是個被戳破心事的孩子。
“罷了罷了,見一次少一次,而且說不得是最後一次,我給你拾掇得利索些。”
“嘿嘿。”
陳平道在梳妝台前坐下,薑秀芝為其修麵。
“芝芝,你是沒瞧見,咱家那寶貝孫女見了我,就跟母雞護犢子似的,把那位保護在身後,生怕我一個照麵就要撲上來弄死他。”
“這種事,你又不是沒做過。”
“可惜了,那位年紀小,要是再大些,就般配了。”
“不是說柳姐姐的孫女和那位……”
“我見到了,就在那位身邊站著,倆人牽著手,金童玉女啊。,就算每天啥事兒不幹,光看著他倆站一起,都覺得是種享受。
秦家少奶奶的孫女,和她當年很像。”
“唉,你說,你當初要是不摻和那件事,沒做那一手,這事兒本該多好,曦鳶這孩子雖說心地善良、樂觀開朗,卻自小也是個沒朋友的,好不容易找到個喜歡相處願意一起玩的,還被你給攪成這樣。你這個家主做出來的挫事,還得孫女來親自給你擦屁股。
看看明家現如今的光景,你讓她多難。”
“誰能想到,那位能起來得這快這猛呢?”
“後悔了不?”
“那位越是這樣,就越是說明,我當初沒做錯。”
薑秀芝搖搖頭,懶得再言語。
陳平道:“行了,你且先去歇一歇,我先去明家葬禮上走一遭,露個臉。”
薑秀芝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陳平道將域打開,囊括整間屋子,令牌、火燭、香爐這些,全都按次序自動擺好。
老人將眼睛閉上,再緩緩睜開。
“瓊崖陳家家主到”
一麵巨大的銅鏡投影中,走出陳平道的身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明家現如今架子還沒徹底倒塌,這主母喪事,現場自是賓客雲集。而能有資格通過這種方式來參加葬禮的,要本身是巨擘,要代表著巨擘。
前往靈堂的長道上被清空,現實中熙熙攘攘的賓客全部避退至兩側,給身份尊崇的江湖人物讓路。明家迎賓長老帶周圍一眾明家人,向陳平道行禮。
陳平道微微頷首。
“陳家主,請。”
陳平道邁步向前。
行至這占地極大的靈堂前,明家核心子弟,在明琴韻幾個兒子帶領下,跪下來行禮。
陳平道走入靈堂,手中出現香火,插入香爐。
人是影,香自然也是影,不過,自有明家人代為將真的香火插上。
悼唁結束。
陳平道轉身向外走去。
他剛投影過來時,遠處就有其他投影亦或者是現實中親至明家的大人物,向他回以氣息,意思是,可以過來聊聊。
這其中,還包括這次同樣以投影形式過來的,令家家主令慕陽。
不過,對這些邀請,陳平道全部進行了回絕,這是瓊崖陳家一貫風格,陳家人向來不喜參與江湖之爭。“柳老夫人到!”
這一聲傳叫,讓在場所有人與影,神情皆為之一肅。
其實,在這之前,大家都在猜測,那家究竟會不會來,若是來,又會讓誰來。
聽風峽之事,是秘密,因為參與的人,基本都死了;可又因為死的人實在是太多,反而很難成為真正的秘密。
結合事發前,那位少年家主攜棺問罪,再搭配明琴韻的忽然“暴斃”,沒人會天真地認為,這兩件事之間會沒關係。
無非是桌麵上,大家都沒徹底撕破臉,可桌下,早就廝殺得血肉橫飛、屍骸遍地。
陳平道站在靈堂門口,看著自銅鏡中投影而出的柳玉梅。
柳玉梅衣著樸素,並非是特意為這場葬禮準備,而是身穿居家服,壓根就沒為這件事換衣服。一邊朝著這邊走,她還在一邊磕著瓜子。
走到半途中時,柳玉梅還停下來,側過頭,回喊了一聲:
“你們先打,不用等我,下一圈我再來。”
在場的所有明家人,各個臉色鐵青。
外圍無論是現實的還是投影的賓客們,神態各異。
這是,打牌間隙,抽空來參加一趟葬禮。
事實也的確如此,本來今兒個柳玉梅正輸得興起。
若不是劉姨提醒了,柳玉梅都忘了自己還得過來參加葬禮的這件事。
陳平道看著柳玉梅:“秦家少奶奶。”
柳玉梅沒做回應。
陳平道向邊上側身,讓開路。
柳玉梅走到陳平道麵前,停下。
陳平道張開域,柳玉梅身旁風水氣象蕩漾,一位龍王門庭家主,一位兩家龍王門庭前家主,向在場主家與賓客們,展示了什叫真正的手段實力,他們甚至可以通過投影的承載,影響到現實。
域與風水之氣,雙重重疊,足以確保沒人能在破開這屏障前,聽到二人的對話。
陳平道:“柳姐姐。”
柳玉梅:“看來,是見到我家小遠了。”
陳平道:“見到了,姐姐放心,都是自家晚輩孩子,我會照顧好他的。”
柳玉梅:“你陳平道,怎現在變得這令人膈應了?”
也就是小遠在那個大烏龜登岸的台風天活過來了,加之小遠親自開口把她按住了,如若不然,柳玉梅早就親自帶著家的邪祟,上門拜訪瓊崖陳家了。
仇家太多,若是隻能報複一個,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昔日的好友。
陳平道:“那位究竟是怎樣的身份,我相信柳姐姐,不會沒有察覺。”
柳玉梅:“對,我就明擺著告訴你,我家小遠入門禮的那天,我就察覺到了。”
陳平道:“我理解,我知道姐姐的難,也曉得姐姐,別無選擇。”
柳玉梅:“我是難,但我並非是被迫做出的選擇。”
陳平道:“是福是禍……”
柳玉梅:“你聽著,你陳家重的是天道,我秦柳兩家,重的是這世道!”
在柳玉梅的目光下,陳平道下意識地側過臉避開。
柳玉梅向前一步,繼續開口:
“你瓊崖陳家,享天道福澤,可為何史上隻出了三位龍王?
我秦柳兩家,史上龍王輩出,有些秘密,有些傾向,就算是一種禁忌,可人多了,就很難完全保守得住。
曆代龍王,秉持天道意誌,鎮壓江湖,這是合作。
能成龍王者,哪個不是心高氣傲之輩,龍王想當的是人,可不是狗!”
陳平道當即抬眼,與柳玉梅直視。
此言,的確是禁忌。
這也就意味著,早就察覺到那位不對勁的柳玉梅,並不是為了家族複興而不得不自欺欺人,而是她,從根子上就對這事,不在乎。
一如她今天,利用打牌間隙邊磕著瓜子邊抽空來參加葬禮一樣。
陳平道緩緩點頭:“我明白柳姐姐的意思了。”
柳玉梅:“你葬禮在哪天?”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