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剛到，北郢卻已如寒冬凜冽。而位於最北端的棠州城，更是北郢出了名的寒都。出棠州城後往東五百，就是正在修建的大雁行宮。身處在這的罪奴們，都穿著破爛不堪的單層棉襖，挨著官兵的皮鞭，艱難地將一塊塊巨石背到還未見雛形的宮牆邊。

    在北郢這群欺軟怕硬的官兵眼中，罪奴是不算做人的。隻要幹活的奴隸沒死光，就算折騰死幾個，也沒有哪條王法規定他們負責，直接丟去亂葬崗喂野獸就是了，一來二去，罪奴們就成了他們肆意踐踏發泄的工具。

    這是一個寒冷如冰窟的夜晚。

    在奴役場的一角，支架著一頂粥棚，麵有一個看起來不過九歲出頭的姑娘，她蹲在灶邊往火堆麵丟了一把細幹柴，火苗立刻竄起將姑娘的臉龐映得金燦。

    她看好火候後起身，一抬頭就看到對麵草棚中又拖出來一個已經僵硬死透的男人，月光下顯得麵色蒼白得可怕，他是被活活凍死的。

    來到這吃人的地方半月，在她眼前死掉的人，算上這個該有十七八個了。

    沒有人權的奴隸，被送到這都難免遭受監工施加的皮肉之苦，恰恰又逢上是冬至，要知道棠州城的寒冬是最磨人的，沒有炭火和棉被，是個肉體凡胎都扛不住這樣的嚴寒，即使僥幸熬過來了，也不一定挨得起監工的鞭子。總之，送到這來的，被打死，凍死，餓死，那都是早晚的事。

    她歎了一口氣，揭開鍋灶，蒸騰而上的熱氣呼在她的臉上，令她倍感溫暖多停留了一會兒。一口氣打好了五六碗白粥，將它們整齊地擺在一塊破木板上，顫顫巍巍地端進了不遠處的營帳。

    四五個油膩的男人正聚在這，一邊烤著火盆喝著酒，一邊暢聊著酒肉和人生。

    “監工大哥，湯粥好了。”她將手中的白粥一一擺在桌案上，聲地。

    “這慢！嫌差事好做想吃點苦頭啊？”一個男人轉過頭來，沒好氣地瞪了她兩眼。

    她欠身道歉，聲音中卻沒有一絲畏懼：“對不起，下次我手腳麻利點！”

    “行了，滾吧。”另一個男人哄笑兩聲，“外麵那一大群野狗還沒喂呢。”

    “知道了。”

    回到粥棚，她歇了好半會兒才平複心中的窩火，轉頭看了看身邊的潲水桶和一筐蕎麥饅頭。那是一桶半人高的潲水和五十個冷蕎麥饅頭，這就是大雁行宮兩百多號奴隸一的活命糧。她曾聽監工們談笑，這是在給野狗喂豬食。潲水那東西連畜牲都不吃，蕎麥饅頭也早已硬如冰石。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飯，對他們這些奴隸來，無疑都是一種奢望。

    忽然間，她驚喜地看見一邊的蒸籠上還有幾個屬於監工的白麵饅頭，熱乎乎冒著雲霧在向她充滿誘惑地招手。心中又喜悅，又糾結，害怕。思慮最終，她還是偷偷地抓起了兩個白麵饅頭，心翼翼塞進懷藏好。然後才將潲水桶和饅頭筐子擺在棚子外麵，招呼人們聚過來吃東西。

    就算是喂豬食，兩百多號人也分不夠那些豬食，每次開飯都免不了爭搶。這次也毫不例外，一聽到有吃的，所有的人好似出欄的野馬一般直衝粥棚。

    哄搶之中，一個大漢被人擠了出來，腳跟沒有站穩，直直倒向站在一旁的她。躲閃不及，她也被那漢子帶倒，趔趄摔在地上，人沒撞出個啥毛病，但懷中的熱騰就突然沒了，冷空氣呼啦呼啦地就灌了進來。

    她驚覺不妙，眼光在四處尋找。果然，那兩個白麵饅頭骨碌碌地從她眼前滾了過去。

    隻見姑娘趕緊竄了過去，正欲撿起之時，一隻男人的腳狠狠地踩在她的手上，手下那隻饅頭也被踩得扁平。

    “狗雜碎，膽子肥得很啊。”頭頂傳來監工陰森森的聲音，“敢偷我們的東西了？”

    完，他抬腳更用力地踩了下去，來回輾轉地碾磨著，嘴惡狠狠地罵道:“賤骨頭，我讓你偷！”

    她吃痛，卻不吭一聲，眼神中沒有一絲乞憐，隻有幽深如潭的漆黑，以及看不清的包藏在那片漆黑中的怒火。

    這種咬不動的倔強讓監工心頭莫名地更加火大，幹脆橫飛一腳將她踢翻在地，施以更狠的拳腳，每一道力都落在她的肺腑，都讓她疼得無法呼吸。

    她原本，是京城重臣的孩子，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半年前，家族在刀口上行事不心劍走偏鋒。父親被一杯鴆酒賜死，母親於家中自盡，隻剩下九歲的她被充作罪奴流放，她娘生前倒是位出身江湖的妙人，也正是如此，她的骨子也就生沒有這種奴性。哪怕是幾乎致命的拳打腳踢也無法讓她屈服，甚至，隻能讓她更加瞧不起這群欺軟怕硬的人。

    她腦海中忽然塞滿了母親臨死前的畫麵，衣衫不整，一雙眼睛不甘地圓睜，嘴角似乎還有未完的話語，血，不斷地從母親的身體流出來，沒完沒了地流出來，一張張畫麵擠入她的腦海，令她頭痛欲裂。

    ——夠了！真的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