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雪融化，從高山頂上流淌下去，一直蜿蜒到戎山山腳，漫山野花都挺起了它們矮的身板，快到黃昏時刻，此刻山下清翠的水塘中，一群紅翠羽交織的野鴨正在這塘中嘻戲鳧水。

    多好的一副山景黃昏圖！

    可惜，一陣突如其來的出水聲攪擾了這幅美景，隻見一女孩子紅色的身影從塘中撲騰而起，驚出一池子銀花，野鴨們受驚四散逃竄，當中有一隻鴨腦子不好沒反應過來，被女孩子抓住套進麻袋提上了岸。

    “哈哈哈哈哈，東西，逮到你了！”悅然將麻袋子上下顛了兩下，心滿意足地笑出聲，“噫，一身鴨糞味兒！走，跟我回去蒸桑拿。”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那鴨子很不滿意她的對待方式，扯著公鴨嗓叫嚷。

    “吵什，再吵我折了你的鴨嘴！”悅然使勁晃了晃麻袋子示威。

    “嘎！！嘎！嘎……”

    這一次，她隔著袋子掐上了它的鴨脖子，鴨子終於不敢吭聲了。

    “老大！！”那邊的林子傳來了老徐的聲音，“歸角號響了，咱們該回營去了！”

    悅然見狀，一撇嘴二挑眉，提著麻袋哼唧著走到林子邊，看見老徐正牽著她的馬站在落日下方。

    老徐叫徐思陽，雖然悅然管他一口一個老徐，但實際上他一點也不老。落日餘暉下，有那一瞬間覺得他長的還挺俊朗的。

    隻可惜他嘴皮子太賤，向來不怎招姑娘待見。

    “老大你這是……”老徐見到悅然手的麻袋在掙紮蠕動，蹙了蹙眉。

    “嘿嘿，沒什，逮了隻鴨子回去養著玩。”她咧嘴一笑。

    “養在肚子玩？”徐思陽的眼睛瞪的老圓。

    “哪有哪有，我可沒偷吃鴨子的打算！”談話間，悅然已經將麻袋鴨子掛在馬鞍上，回頭衝他尷尬一笑。

    “不行！”他湊過來，眨著一副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要是被軍師知道，老大你可以拍拍屁股就跑，我會被軍師抽筋扒皮的啊！”

    悅然一陣惡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那關我什事？”

    完，就將馬鞭從懷中掏了出來，欲翻身上馬。

    隻聽見咚的一聲，老徐這個賤皮子已經撲在了悅然腳下，死死地拽著她的褲腳。

    “老大啊！你可不能這樣啊！”他作勢要把鼻涕一把淚全抹在悅然的褲子上，“您要是跑了，我和我一家老可怎辦啊！”

    “撒手！你爹早死了！你一個未婚少男哪來的！”她使勁抖腿試圖甩掉他，“撒手啊！褲子扯壞了！”

    “不撒，今日這鴨子和我，您隻能選一個！”

    “……”

    悅然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是真的很想打死這個賤皮子。

    “行，放手，我選鴨子，你去投塘自盡吧。”她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鄭重其事地看著他，“最好綁塊大石頭在身上，這樣還能省我一筆棺材錢。”

    他更加驚恐，索性用雙手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乖乖，男女授受不親啊！

    忽然一陣馬蹄聲如及時雨般響起，一道疾風掠影飄過，隻覺得腿上一陣輕鬆，老徐被那人影揪了起來。他把老徐往馬背上打橫一放，載著他向軍營的方向馳遠。

    “老大，咱們營見！”原來是薑沅，隻見他一手老徐策馬，一邊還不忘回頭給悅然一個手勢。

    “哈哈哈哈哈，好子！”她神色明媚，翻身上馬，朝著他們的方向快意奔去。

    _

    戎山外圍，呼延大營。

    一陣飛奔回到軍營中後，悅然剛下馬就看到老徐在一邊的草地上翻江倒海地吐著，薑沅在一旁給他順背，看來他真讓馬兒辦得可難受了。

    “喂，接著！”她衝他懷丟去一個瓶子，是她隨身帶的解百症的萬金油。

    隻是當悅然看到他那充滿感激的臉上還掛著惡心的口水沒擦的時候，她有點後悔給他了。

    “將軍。”一個身穿銀色盔甲的高大男人向她走來行禮，“軍師請您去一趟機樓。”

    她點點頭，將手中麻袋往老徐手中一扔，便向軍營深處走去，踏出幾步之後，還不忘朝老徐揮了揮手：“老徐，我的麻袋記得給我安置好啊！”

    沒看到他欲哭無淚的表情，悅然已經跑遠了。

    回到自己居所換下那身濕透的狩衣後，她才悠哉悠哉走到了軍營深處的一捧竹林。

    此處通往位於呼延軍營最深處的機樓。不僅是呼延的高級情報中心，也是她姑姑柳紅紗在軍中的居所。這向來隻有極少數的將領才能進入，倒不是因為等級森嚴，而是因為通往機樓的山路上各種軟硬機關重重密布，硬闖者往往屍骨無存。

    她十歲那年不心闖過一次機樓，被人救下的時候，已經讓機關打得連她親姑姑都快認不出她了。自那時的陰影盤根在心，她每次看見這鬼地方，就覺得心口抹了層辣椒油，酸爽無窮。

    用密令解開了陣眼，綠竹紛紛避開，一條道赫然出現在眼前，悅然掏出一張浸過解藥的帕子，用它捂住口鼻，然後運氣猛吸入一口氣，大步走了進去。

    嘖，真麻煩，誰知道她姑姑怎就那狠，自家人走的路上都要放毒霧，是要以防她的密令被人偷去。

    竹林道盡頭，是豁然開朗的山澗，一間珠光寶氣的俗氣閣樓出現在眼前。

    她每次看到這座樓，都想吐槽一下姑姑那暴發戶般的審美。

    收好方帕大步流星地上樓，一抹她所熟悉的明豔倩影正傲立在窗台邊。

    “姑姑！”悅然乖巧地喊了她一聲。

    紅衣女子從容地轉過身來，眼角忽然帶著陰森不明的笑意，悅然的雞皮疙瘩一下子爬滿了全身。

    “行啊，悅然。”姑姑眼的笑意更加深邃，她指了指窗台上的一片鮮豔的爛絮，那原先是個十分精致的錦囊。

    “你挺會玩兒的啊，給我解釋一下我這些是怎回事。”

    “等等，我可以解釋！”她舉起雙手，“上次我看見阿纓的雪鷹飛了進來，八成就是雪鷹幹的！”

    她可不敢是之前自己閑的沒事給拆開玩的。

    “……”

    “姑姑，我的是真的！”

    姑姑像看白癡一樣看著悅然，徐徐開口：“悅然啊，你是不是覺得姑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就當我是白癡了？”

    “哪有哪有！姑姑您年輕貌美風華正茂**蜂腰賽過活神仙！”

    “住嘴！”

    她乖乖閉了嘴。

    “算了。”姑姑扶額，伸手，“麵的東西呢？給我。”

    “什東西？”悅然陷入回憶。

    她記得，剛拆開香包的時候，麵是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香料，和一顆不起眼的黑丸，隻是她早就不知道丟到哪去了。

    “我好像丟了……”悅然的聲音細如蚊。

    “丟了？那麵可是生息丸！”

    什！

    悅然一把衝了上去抱住姑姑的大腿。

    柳紅紗扒拉著一把撲上來的悅然的手，想把她扔一邊去。奈何悅然抱著她的大腿死不鬆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哭訴：“我的好姑姑啊！悅然知錯了！都是悅然的錯啊！你就是要罰，也要先救了我啊！”

    這場景似乎剛才也發生過，真是因果循環，一報還一報。

    “起來！再不起來我現在就動手送你一程！”

    悅然又抽泣了兩下，自己都覺得好假，幹脆放手站了起來。

    “真是家賊難防！”

    “可我哪知道那麵就是生息丸啊！”悅然撇嘴，“好姑姑，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姑姑沒好氣地看了她兩眼，看了半，最終鬆了口：“算了，還好聽老先生回來了。今罰你在這給我寫一百遍宮甲卷，寫不完你就別回去了！”

    “真的？”悅然睜大了眼，“老妖精回來了？”

    柳紅紗不再回答她，伸手示意她該坐下開始抄書了。

    悅然走到窗前坐下，用清水蘸毫在絹布上開始奮筆疾書。以前姑姑家法不外傳，所以隻準許她用清水在布上寫字，寫下的字不一會兒就會幹透，沒有痕跡。

    宮甲乙卷，光甲卷就有一百二十八經，要真的寫一百遍，她的手不得廢了才怪，等姑姑走了再回來，她就寫完已經幹透沒影兒了，真機智！

    寫了好一會兒了，忽然聽到樓下一陣有力的聲響，抬頭看向樓下，原來是姑姑已經出了這機樓。

    “誒！姑姑你大晚上的去哪兒啊！”悅然朝樓下大喊。

    紅色的身影罷了罷手：“去嵐雪穀給你擦屁股！”

    嵐雪穀……難道真是那個老妖怪回來了啊……悅然撐臉咬著筆杆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將嘴的筆杆子一吐，縱身從機樓另一邊躍下。

    -

    嵐雪穀，是呼延地勢最南的地方。離呼延王城很遠，不過離悅然和柳紅紗所在的戎山營隻有一百路。

    令人奇怪的是，開春後戎山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雪穀的風雪卻依舊洶湧。

    悅然雙手扣著薑沅和徐思陽的腦袋，她的身上裹著羊皮冬衣，頭上戴著大毛氈帽，麵一件黑色玄衣打底，整個人都汗流浹背地陷在雪地。

    這見鬼的嵐雪穀，這大的雪勢，竟然都是些雷聲大雨點的假把式！這的氣候媽的比春還溫暖！

    “我老大，三更半夜的，我們來這幹嘛？”徐思陽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