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十一年秋。

    崔靜下朝後匆匆趕回家，同出含光門的大臣們見了他這般模樣，就在他身後打趣道：“崔中丞，何事如此慌張焦急啊？”

    “內子臨盆，實在是對不住了各位，在下先行一步。”

    同僚們哄笑，卻仍祝賀：“這可是喜事啊，崔大人，今這多大人們都聽到了，下回你可得都請我們喝滿月酒了！”

    崔靜掀開轎簾，朝他們拱手笑道：“一定一定！”

    轎夫健步如飛，抬著他那頂青呢轎奔往崔府，鬆安趨步跟在轎子邊上，氣也不喘地把今早何處請的穩婆、如何安排的丫鬟、如何準備的物事都一一報給他聽。半發現轎子沒動靜，鬆安心一個激靈，連忙喊停轎子，掀開簾子一看，崔靜白著一張臉，額上冷汗涔涔，顯然是要暈轎的架勢。

    “老爺千萬撐住啊！老爺！”鬆安跑到路邊買了碗涼茶遞給他，崔靜喝了一口，頭一扭，“哇”的一聲就吐了。

    鬆安頗為苦惱，抓了抓後腦勺。他們家這位崔大人，堂堂七尺男兒，風度翩翩，才學過人，就是文弱太過，當年狀元郎紅衣遊街的時候，英俊的崔探花被姑娘們的花果砸暈落馬，至今還是鄴京秦樓楚館風流婉轉的笑言談資。後來崔靜又當了京官，成累於案牘，在夫人的勸下勉勉強強學了點兒強身健體的功夫……不提也罷，府中少爺都能把他老子打趴下。

    鬆安心一番計較過後，搶上前幾步：“老爺，對不住了！”手起式落，一個手刀將他劈暈了。

    把崔靜團了團，塞進轎子，鬆安又向外頭道：“起轎起轎！手腳都麻利些，回去晚了連累兄弟們都沒賞銀！”

    轎夫們嘿哈兩聲，轎子一溜煙竄過市井長街，顫顫顛顛往中丞府去了。

    宅子是有些年頭了，位置又偏僻，所以有許多用不上的荒地。

    池塘對麵是一片寂寂紅蓼花，少爺屈起一條腿背靠柱子坐在柵欄上，手上捏著一塊瑩白暖玉，皺了半眉頭。

    屋子又傳來慘叫聲，少爺不自覺抖了抖，翻身下地就要往麵闖。

    丫鬟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哎呀少爺，去不得啊！那是婦人生產的暗室！”

    暗室又端出來一盆血水，少爺見了，呆了呆，抬頭望向又緊緊閉上的雕花木門：“我娘進去好幾個時辰了，還叫的這樣慘，不如不生了。”

    侯在門外的兩三個丫鬟聽了這孩子氣的話，都竊竊低笑起來。

    “哪是少爺不生就不生的呢？前幾日少爺不還要給弟弟妹妹取名字？詩書都翻遍了，可想到什好名字？”

    崔遙大人也似，背著手站在暗室外：“詩經寫的再好，終歸是唱別人的心境，不如現下時節應景，也正好是他出生的時候。”

    他轉過身去看池塘那邊的紅蓼花汀，遠高闊，正式清秋白露時節。心頭不禁跳出一個軟糯名來，由此自顧自搖頭微笑。

    暈轎的崔大人被廝鬆安掐人中掐醒，灌了口濃茶，就奔後院來了。

    他趕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嬰兒啼哭聲，帳幔垂了滿室，血腥氣味還未完全散去，蘇柏君躺在枕上，正望著床邊抱著繈褓的少年。

    “看著誰也不像啊？”崔遙第一次抱孩子，手臂都僵硬的不知道往哪兒放，見父親進來了，立馬要把手上這個燙手山芋拋給他，待看清崔靜那副尊容，又疑惑道：“爹，你怎流鼻血啦？難道又在朝堂上勸架被誤傷了？”

    崔靜拍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沒大沒，你把當朝大臣想成什了？”

    接過繈褓看了兩眼，又在床榻邊坐下了，一手去握蘇柏君的手：“我此次不在家，真是辛苦夫人了。”

    蘇柏君溫婉一笑，聲音還虛弱的很：“是個姑娘呢，老爺若是得空，給她取個名字罷。”

    懷中嬰兒哭鬧起來，奶娘上來抱走了去，崔遙也知趣走開了。

    崔靜坐回床榻邊，伸手替他的夫人別了別額上汗濕的碎發。崔靜出身落沒世家，雙親早逝，少時倍嚐辛苦，長到二十許登科及第，入朝為官，娶了蘇侯爺的女兒，這半生也算坎坷曆盡，心中愴然，一時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