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越聚越多，都是聽到皇城失火才停下手的活計出門看熱鬧的。剛才在大道上奔走疾呼的矮子此時被人群圍住，眾人問他怎回事，他也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尖叫著比劃：“耗子掉到油燈，大火燒了藏書閣！把娘娘的裙擺都燒壞啦！”

    耗子和油燈怎就與娘娘的裙擺扯上關係了？眾人抓著他想要問個清楚，矮子忽然怪叫一聲，張口咬了揪他領子的壯漢手腕一口，壯漢吃痛，揚起巴掌呼在他臉上，圍觀者之中又是一陣嘩然。

    矮子嗚嗚的，也顧不得嘴動搖的牙齒了，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就跑。

    含光門湧出來一隊禦林軍，為首的中年將領雙眉緊鎖，朝身後揮了揮手：“追上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黑衣勁裝的禦林軍像是匕首，割開了擁堵在街道上的百姓們，人們如潮水般湧來，又如潮水般散去，那冷麵將領還拄著劍，站在城門口，周圍人隻敢竊竊私語，他的目光掃過來，原本三五成群的人均做鳥獸散去。

    冬日的寒風從麵頰上掠過，然而她跑得更快，幾乎是要飛起來，陸潤息傳給她的“萍蹤”步法被發揮到極致，停下來的時候腳底都是虛軟的。

    崔鷺喘著氣，背貼著牆根，聽到外麵的腳步聲漸漸近了，伸手揪住那矮子的衣領子，將他拖了進來。

    矮子還來不及叫喚，就被點了啞穴，心驚膽戰的，抵在院門後，聽那一連串的雜亂的腳步聲過去後，才敢癱軟在地。

    崔鷺兩三下解開他的啞穴，以手為刃，抵住他的喉嚨：“你聽誰的藏書閣失火？”

    矮子瞄了一眼這姑娘的手，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竟然覺得她的手上的肌膚真的如刀刃一般冷，於是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就是宮的親戚……給了我一兩銀子，讓我去大街上喊。”

    “穿什衣服的親戚？太監嗎？”崔鷺死死地盯著他。

    “青衣服的……不是太監。“矮子哆嗦著，眼珠子四處亂轉。

    崔鷺又問道：“把他給你的銀子拿出來，我看一眼。”

    矮子立刻捂緊了自己腰間的荷包：“我憑什……我給我給！姑奶奶手下留情！”

    他不情不願地把荷包打開，從頭拿出個靈芝模樣的玉佩來。

    “這個能換銀子，我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崔鷺一把奪過玉靈芝，放到眼底下仔細看了看，那通體青碧的靈芝，她以前也有看見崔遙佩戴過這種青玉佩，似乎是去年的事情，不算久遠，記得是弦月。

    陳朝五品以下的官員皆著青碧色官服，而國子監出來的那一批學子又有同色的腰佩，多取祥瑞靈秀之物，靈芝這一輩的，應該是崔遙的師弟們所有。

    她捏緊了玉佩，那矮子以為這寶貝物件就要粉碎，呼搶地，在地上磕頭求崔鷺把玉佩還給他。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在哪遇到的這位「親戚」？”

    “哎呦，我的老爺啊，我的姑奶奶啊，的平日就是從宮中運一些食槽出來給屠場的，就是北直門那！姑娘要是不信，可以問在那值守的老太監們，他們都知道的呀！我的娘誒，姑娘你快把玉佩還給的吧！”

    崔鷺回過神來，將玉佩扔過去，矮子雙手捧住了，抬頭再去看，哪還有人的蹤影？

    她心直覺的是跟崔遙有關係的，因此在北直門門口遇見一批瘦弱少年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是挑選太監的地方。

    崔鷺好容易躲開了巡邏的禁軍，趴在牆頭上，看見院子坐著個富態的老太監，正在捏一個少年的手。

    她往常進宮的時候，都是往貴妃娘娘的含章宮去的，並不知道藏書閣怎走，因此隻能硬著頭皮，循著濃煙升起的地方追去。

    縱使虛懷若穀的輕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排名，讓她這個黃毛丫頭在皇宮大內明目張膽地跳屋簷也少不了被人發現。

    底下那太監“有刺客”的尖叫聲響起來的時候，崔鷺腳下一滑，分明聽到自己的腳踝處清脆的一聲“喀嚓”。

    老太監喊了這一聲就翻白眼暈死過去，院子的少年紛紛抬頭張望，隻看見一條煙杏色的影子一晃而過。

    伺候在身邊的太監扶著老太監，用又尖又怪的嗓子訓斥這些民間來的少年們：“看什看！都給我蹲下來！誰看了刺客就把誰的眼珠子挖出來！要是待會兒禁軍那邊的人來問，統統給我沒看到刺客長什模樣，少給廖公公惹事，聽見了嗎？！“

    眾少年點頭，其中卻有一雙眼睛，始終追隨著崔鷺的身影，那人嘴角浮起一抹譏笑。

    守城門的禁軍大多懶散，加之皇宮內不允許隨意牆頭行走，崔鷺即使崴腳了，也還是甩掉了他們。

    藏書閣在北麵，基台高且連著許多館閣樓台，這一場火殃及了周圍，遠遠就看見屋頂上琉璃瓦都被燒壞，露出焦黑的梁緣木，台上的玄武神像四分五裂，救火的宮人們來來往往，一片混亂。

    禁軍圍在外麵，卻並沒有施以援手，提水的人群中不乏年輕文官，盡是灰頭土臉，衣衫破損。

    崔鷺打暈了一個坐在角落歇息的宮女，將自己身上的外衣和她換下，拎起那個木桶去井邊打了水，一瘸一拐地往禁軍包圍的地方走去。

    打水的時候就聽見身邊的宮女們在議論，是剛才從麵抬出了一具屍體，死了名編修的官員。

    崔鷺心頭一跳，卻聽到另一個宮女繼續：“聽是李大人呢，跑進去搶書，結果活生生被燒死了啊！”

    崔鷺知道崔遙最近也在和那群老頭子整理什遺本舊典，是為了年後皇帝推行新令而作準備，想不到這大半年的心血會被人付之一炬，更想不到會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鬧出人命來。

    她一邊想著，一邊往麵走，因為腳崴了的緣故，走的慢，水桶的水也灑了不少出來，有人從旁邊伸出手，和她一起抓住了那水桶的橫頭。

    “我來吧。”

    這熟悉的聲音聽得她渾身一震，不是崔遙還能是誰？

    她仰起頭來，在崔遙詫異的目光，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都沒有。

    “你怎進來的，還穿成這樣？”崔遙把人帶到偏僻處，滿是責怪的語氣。

    崔鷺把手背在身後，低下了頭：“我聽藏書閣著火了，我擔心哥哥你……”

    崔遙：“所以你就擅闖皇宮？”

    “對啊，”崔鷺嘀咕道，“早知道你還能拎木桶，我就不應該來找你。”

    崔遙氣結：“你在這不要亂跑，等我一起回去。”

    崔鷺見他暫時沒有要訓話的意思，心鬆了口氣，故意：“哦，你怎樣就怎樣唄，反正我聽話。”

    結果這等一下不止是一下，是兩下三下，甚至更長的時辰。

    崔鷺躲在耳房，透過雕花木窗，看外麵的人忙忙碌碌，過了一會兒才散去，那高台之上也隻剩了滿目瘡痍。

    這耳房有一個蒲團和掛在牆壁上的聖人圖，她坐下來捏了捏自己的腳腕，看見那腫起老高，就有些覺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