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遙離開後，鄴京城又下了好幾場連綿的春雨，城外的長橋下河水滿漲，崔鷺打馬經過的時候，有幾個乞兒拉著手，攔在她的馬前，向她討要一兩枚銅錢。

    她這幾日跟著陸潤息在醉心潭修行，深居簡出，吃的是下河抓的魚和攀岩采的菇，住的是不知道哪位前輩高人留下草屋，整個人都連累的瘦了一圈，要不是陸潤息臨時起意去拜訪故友，估計她也沒能這早的就回來，因此身上並無多餘的碎銀子，摸了半荷包，隻發現了幾枚河邊撿的鵝卵石。

    乞兒們看到她掏出來幾個石子，哭喪著臉：“行行好，石子不能當飯吃啊！”

    崔鷺明白過來：“你們是想吃飯？那我這還有幾個糖心饅頭……”她從背後的竹簍掏出來兩個大饅頭，想了想，又蠻不好意思地對乞兒們：“這個是我自己蒸的饅頭。”

    乞兒們顧不得許多了，一哄而上，將那兩個饅頭搶過來，抓成碎條塊狀往嘴塞。

    崔鷺有些驚訝：“我想的是，可能不會很好吃……”

    那幾個乞兒抓著饅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個年紀大些的：“不吃就沒得吃了。”

    “聽你們口音，不像是鄴京人。”

    “我們幾個是跟著班主從顯州來的，城門口的守兵不讓我們進去。”

    崔鷺按轡，“城中有富貴人家明日會到城門口施粥施銀，你們不妨到時候去看一看。”

    那些孩子點點頭，咬著饅頭走開了，一邊走一邊唱著什歌謠，其中最的那個還回過頭來看了崔鷺一眼。

    回到家就看見郎中挎著藥箱從門內出來，雜役上前來牽了馬走，她理了理衣服，直奔蘇柏君臥房。

    病來如山倒，何況還是這會兒身懷六甲，蘇柏君散著發，靠著兩個軟枕在喝湯藥，見崔鷺進來，擺擺手，自己不想喝了。

    伺候的丫鬟們端著藥剛要退下去，崔鷺就截住了她們手中的托盞。

    “給我吧。”

    她端著藥走到床榻邊坐下，蘇柏君別過臉去：“不喝了，太苦。”

    她用勺子攪了攪，這一碗藥汁濃稠難聞，確實挺讓人膈應的，但是仍勸道：“這時候吃點苦，接下來就會好得快。”

    蘇柏君噗嗤一笑：“你怎話跟你爹一樣了，以前我生了病，他也總是這，一點不像是個勸慰人的樣子，每次想要給他臉色看，到頭來都會被他氣笑。”

    崔鷺見她精神頭還好，就舉著勺子遞到她嘴邊：“那就再喝一點。”

    蘇柏君喝了，問她這幾日跟著師父去了哪。

    崔鷺，去了個山林子靜修，把寒潭閉氣、瀑布下練劍給瞞了過去。

    蘇柏君也隻是隨口問問，又扯回了鄴京，前半個月去護國寺上香的時候，看見住持方丈在接待許多遠道而來的喇嘛。

    “喇嘛？”崔鷺，“難怪我剛才進城的時候看見道上多了許多半袒著臂膀的紅衣僧人，不過，今年的佛法大會並非在鄴京舉行，他們這是……路過？”

    蘇柏君：“依我看，不止是路過借宿，你回來的時候就沒有發現街上巡邏的金吾衛也多了起來？”

    “跟喇嘛有關？”

    蘇柏君頷首：“你爹正因為這事煩著呢，你等他下朝回來了，給他送一些降火的銀耳湯過去。”

    “好。”

    崔鷺回到自己的院子，給枇杷樹澆水，鸚鵡從架子上飛下來，先是邁著腿在地磚上踱了幾步，然後又飛到她的肩頭上。

    肩上傳來的抓力讓崔鷺回了神，鸚鵡歪著頭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用老氣橫秋的聲音叫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崔鷺這次沒有捏它的鳥嘴，反而是摸了摸它圓圓的腦袋，歎氣道：“你這又是哪聽來的？”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鸚鵡又叫了一聲，眼角不知道是被什糊住了，一直在歪頭蹭自己的翅膀。

    崔鷺喃喃道：“我佛慈悲……”

    她恍然憶起數年前回成州的路上，似乎是做了一個有關佛像的夢，夢是漫大火，夢外是千寒雪。

    東風又起了，吹的頭頂樹葉婆娑作響，數著手指頭算算，崔遙應該又過了一座城關。

    太液池邊，碧波亭上，跪在地下的年輕官員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皇帝。

    “那依愛卿之意，是廣置學宮，好控製那些異國僧侶？”

    陳宣帝白袍散發，手捏著兩個掌旋球，眼皮子也不肯掀一下。

    年輕官員剛要開口，跪在自己邊上的禮部尚書就趕著跪下了，雙手持笏牙，言辭激昂：“皇上，臣以為萬萬不可啊皇上，鄴京城中的典客署騰挪出來給那些喇嘛們住就已經是不合禮製了，若是要建造學宮，那豈不是有悖祖宗之法——”

    皇帝似乎是不耐煩：“行了，你，對，就是劉木遠，你過來。”

    禮部尚書又驚又喜，連忙膝行過去，卻沒想到剛一靠近皇帝，就給賞了一個窩心腳

    “你竟敢教到朕的頭上來了？”皇帝踹了一腳還不夠，在那禮部尚書的慘叫聲中又補了一腳，後來似乎是把自己的腳都踹痛了，讓宮人們扶著自己站起來，“我看你最近是活膩歪了，來人啊，把他給朕拖下去。”

    太監們湧過來，將又哭又嚎的禮部尚書架起來，抬著跑走了。

    “那邊的，你又是哪個？”皇帝終於注意到了長跪不起的年輕文官。

    “微臣……微臣是禮部侍郎黃莫如……”他伏拜下去，後背發涼。

    皇帝挑眉，呼出一口氣：“崔靜！”

    亭子角落下棋的禦史大人像是終於開了七竅，應了一聲：“臣在。”

    聽著棋子落盤的聲音，那禦史大人竟然還是安穩坐著，毫不動彈。

    禮部侍郎驚恐不已，生怕皇帝脾氣上來就把禦史大人往太液池丟去喂魚了。

    但是皇帝沒有，不但沒有，還消了氣也似，聲音也緩和了，問他：“你剛才想奏什？”

    “臣……”禮部侍郎鼓起勇氣，從地上抬起頭來，直視皇帝的眼眸，“臣以為，與其再去修建典客署，不如將學宮修繕一番，既然那些喇嘛們的目的是來鄴京講佛法，不如就圈一個地方讓他們講，在學宮就那點大，容不下多少人，老百姓們不能隨意跑去聽，喇嘛們也不得擅自出學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