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神引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第一章 迷神引

    歸去來皙(秋戀月)

    楔子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複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摘自《歸去來兮辭》。

    初春的清晨,乍暖還寒,都市的喧囂浮華,皆被香檳色的陽光勾勒出一抹別樣的風韻。在這本該寧靜的街道上,卻突兀地竄出一輛奔馳敞篷skl,巧的車身裹著烈焰般的火紅呼嘯在街道上,惹得眾人紛紛側目。

    但瞧車內一名年輕女子僅以單手扶著方向盤,凹凸有致的身材被恰如其分地包裹在輕薄的衣料下,一頭隨風飛舞的長波浪泛著優雅的栗子色不時輕吻著她白皙的側臉,一副香奈兒墨鏡直擋住了她大半個臉龐,獨留嘴角一抹上揚的弧度,詮釋著冷豔的傲然,再加上粉頸間纏繞的一條柔滑絲巾,確是別有一番妖嬈韻味在其中。

    街角綠色的信號燈不停閃爍,須臾便跳成了紅色,高佳佳一腳踩上車,隻聽“吱呀——”一聲,奔馳兩隻紋路清晰的車輪恰巧壓在馬路線上。她取下太陽鏡隨手置於頭頂,一對恍若星子般的眸心閃著迷般的光澤,漾出一般女人所沒有的智慧與優雅。她單手支額,手肘撐在車門上方,眉頭淺蹙深吸口氣,試圖平息這陣時隱時現的暈眩。

    不知為什,這一個月,她總感到身體不適,動輒便是頭暈乏力精神不能集中,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的緣故,就像此刻,她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直想睡覺。

    突然,身後猛然傳來一連串汽車鳴笛聲,直刺得她耳膜生生地疼。高佳佳渾身一顫,本能抬頭,方才赫然發現麵前的信號燈不知何時已是轉為綠色,慌忙一腳踩下油門,卻不曾想右邊驀地竄出一輛車不停按著喇叭凶猛地插到她麵前,儼然一副不耐煩的架勢。高佳佳倒抽一口冷氣,手上使力,本能地將方向盤奮力往左打,這才算是勉強避開了那輛車。隻因著車身猛烈的晃動,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手袋順勢跌落座椅,她歎了口氣,單手撫著怦怦直跳的心,看看前麵並無車輛,她便俯身去拾那隻手袋,怎奈手袋拾起,卻有一枚硬物滑落,仔細一看,竟是一塊溫潤美玉。

    高佳佳見狀,也顧不得自己還在開車,竟是慌忙埋下身子伸手去撿,待得指尖觸得冰涼之感,她趕緊握在手中仔細查看,但瞧這塊羊脂白玉質地細膩、狀如凝脂,尊貴的鳳樣圖案盤踞於光澤滋潤的表麵,直有一股神秘尊貴之勢直逼而來,再配以正紅色中國結做流蘇垂蕩,更彰顯著這塊美玉的白璧無瑕。確定玉佩依舊完好無損,她方才鬆了口氣,茶色太陽鏡片下的大眼睛這才閃爍出熠熠光澤。真是摔了什也不能摔了這塊玉,這可是上個月她8歲生日時爺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雖然作為一名現代女性,正兒八經的職場白領,她對這些老古董的東西向來是極不感興趣的,可畢竟這是爺爺的一片心意,更何況她總聽老人們念叨“玉養人,人養玉”的,她隨身帶著這塊玉佩,一來便當做是求個養生,二來也算是遂了爺爺的心願。

    可一想到那爺爺在給她這塊玉佩時的神情,高佳佳就覺得有種不出的奇怪,還未待她抓住心一閃而過的奇怪念頭,卻又是一陣呼搶地的汽車鳴笛之響,那仿佛奪命般的尖銳之聲終於讓高佳佳意識到了此刻自己的行為有多危險。她猛然抬頭,瞪大的雙眼瞬時溢滿驚恐。

    原來高佳佳不知何時已將車子開上了對麵車道,就見一輛別克商務車正飛快地朝她疾馳而來,迅疾踩下車的當口,她已將方向盤往反方向打死,車頭便徑直往一旁的防護欄撞去,由於車速實在太快,車子在重重撞上防護欄後又接著擦出好幾米遠方才止住。

    四周頓時一陣靜默,高佳佳隻覺自己的額頭重重地撞在了擋風玻璃上後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唯有額頭上刺目的猩紅恍若一條蛇,沿著她精致飽滿的額頭蜿蜒出一抹絢麗的淒美。

    一葉扁舟輕帆卷,暫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驚散。煙斂寒林簇,畫屏展。際遙山,黛眉淺。

    舊賞輕拋,到此成遊宦。覺客程勞,年光晚。異鄉風物,忍蕭索,當愁眼。帝城賒,秦樓阻,旅魂亂。方才斂空闊,殘照滿。佳人無消息,斷雲遠。

    康熙六十一年冬,暢春園。

    北方的冬,總是透著這般徹骨的寒意,尤其到了午夜,寒風夾帶著近乎絕望的嗚咽,似在訴著無盡淒苦。黑暗不知何時已將最後一縷光亮吞噬殆盡,獨留烏沉沉的空兀自飄下茫茫大雪,在這呼嘯的北風下,如扯棉,似飛絮,讓這座本該怡然舒適的園子盡皆籠罩在一片難以言喻的壓抑中令人難以喘息。

    此番已近子時,園內坐北朝南的清溪書屋內卻仍有綽綽光影緩緩透出,在這間前朝修建的藏書閣內,康熙皇帝卻已至彌留,卻見滿屋子的宮女太監們神色張皇交錯進出,圍在床榻旁的太醫們更是個個麵若死灰,離得最近的太醫院院使孫之鼎則暗自歎了口氣,他悄然轉頭望向躬身侍立一旁的李德全輕輕搖首,但瞧李德全眼中一閃而過的絕望,孫之鼎隻覺萬般淒苦湧入喉間。

    “你們都退下吧!”榻上忽然傳來的嗓音沙啞虛弱,可綿軟的聲線中依舊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儀,“衡臣,你和馬齊、隆科多留下。”康熙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此刻隻是最平常的一個午夜。近旁的燭台上,跳動的燭光掩映在他枯黃瘦削的臉龐上,縱橫交錯的紋路刻畫著他一生的勞苦,那床明黃繡龍雲紋緞麵被褥蓋在他瘦弱的身子上竟是撐不起分毫。

    孫太醫聽得皇帝竟要他們退下,自是急得跟那什似的,連忙出聲阻止:“皇上……”

    “下去。”怎奈孫太醫方才開了個頭便已被康熙打斷,那不容置喙的語調直急得他滿腦門子的汗。無奈下,他隻得以求助的目光望向張廷玉,見他朝著自個兒微微頷首,孫之鼎雖是極不情願,可終究還是領著一眾太醫院使行禮跪安,卻行而退。

    待得一幹宮人都退了個幹淨,屋內隻餘他們君臣四人,“衡臣……”康熙開口出言輕喚,單手自被褥內朝張廷玉探出,手指竟已瘦得形似枯槁。

    上書房大臣張廷玉立時傾身跪於龍榻前,望著康熙朝他伸來的手,他隻怔愣片刻便以雙手緊緊交握,“皇上……”掌中頃刻傳來的骨感叫他不禁心下酸楚,“皇上,有什話您隻管吩咐,微臣等定當竭力照辦!”張廷玉但覺一股濃烈的不安自胸口擴散,萬歲爺是從不當著旁人的麵稱他名號的,今兒這一喚,卻叫他無端端害怕起來。

    “衡臣,你與馬齊追隨朕這許多年,朕的心思,你們定是明白的。”康熙在枕間微微偏轉過頭,視線往張廷玉身後一繞,凹陷的眼窩依然掩蓋不了他犀利的眸光,“馬齊,朕前幾日已命衡臣代朕之筆立下遺詔,皇四子雍親王胤禛最賢,朕死後即刻立為皇嗣。胤禛第二子弘曆有英雄氣象,日後必封為太子。”見馬齊伏地唯唯諾諾,康熙自然心中有數,看來這個昔日的八爺黨門人,往後定會一心一意竭力輔佐胤禛的。懸著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一半,放開張廷玉的手,康熙轉而麵向另一人,“隆科多。”

    “奴才在。”步軍統領隆科多聞言立時上前跪地聽令,而康熙一聲“多子”卻已讓隆科多淚如雨下,他將頭深埋進胸前,眼淚已如走珠般滾落。

    這個隆科多,乃國舅佟國維之子,表麵上,他雖與佟國維一同追隨八阿哥胤,可骨子,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四爺黨,這些年來康熙之所以始終不曾揭穿,就是看在他與胤禛間那份難得的主仆情誼,想來往後,胤禛身邊也的確少不得他這員武將,隻是隆科多雖勇猛有餘,卻是定力不足,旁人若有心,隻需稍稍挑唆,他便會失去原有的立場,往後該怎樣調教這個奴才,全憑胤禛自個兒摸索了。

    思緒紛飛間,康熙瞧著隆科多那抖動的雙肩,嘴角竟似不由扯出一抹笑意,“多子,你自幼跟隨朕,你的性子,朕是最了解不過的了,你雖有你阿瑪的膽識,卻少了他的謀略與意誌,往後在胤禛身邊,你要時刻記著凡事多想多看,切不可莽撞行事。況且你那主子的心性你也是知道的,他雖脾氣不好,可你若真心待他,他也斷不至要你難堪的。”

    見隆科多隻顧點頭稱是,顫抖的尾音泄露了他正極力忍耐著悲傷。康熙方欲開口,卻又是一連串的咳嗽,張廷玉和馬齊已然變了臉色,他們慌忙上前雙雙勸康熙早些歇息,隆科多更是急得起身便要去尋太醫,可誰知他還未立直身子,便被康熙一把扯住了手腕,“多子,朕此刻有一差事交予你辦。”隆科多雖擔心康熙,卻也不得不聽令照辦。“那頭牆角上的燭台旁有隻紅漆木匣子,麵有個令牌……”康熙喘了口氣,似已極為疲憊,可他仍是強打起精神接著道:“你帶著令牌即刻回步軍統領衙門挑選十名精兵隨你前往羊房夾道將你十三爺放出來,隨後,你再親自護送他前往此地。在這途中,你再去趟乾清宮把那物件取來……記著,路上警覺些,如若出了任何差池……朕……朕為你是問。”到後來,康熙已是幾番喘息,胸口劇烈的起伏再再明他的體力已至極限。

    而這廂隆科多尋得令牌自然一刻都不敢耽擱,他朝康熙伏地道乏卻行而退,待得他精幹的身影隱沒在牆角,張廷玉卻是再也忍不住出言勸道:“皇上,夜已深了,您聖躬違和,還是早些歇了吧!有什事,就是到了亮再議也不遲啊!”

    “衡臣,你何時竟變得這等囉嗦,朕的身子骨朕自個兒知道,這一時半會兒的,朕還死不了。”康熙攢眉搖首,心情似乎甚為煩躁,他見張廷玉終不再什,便別傳過頭,視線卻恰逢枕邊一塊雕龍玉佩,心頭一震,忍不住抬手將之握於掌心,冰涼的觸感自手心緩緩洇開,一如那一晚妤兒側臉的柔滑,觸手寒涼,卻是令人這般眷戀。

    閉上眼,妤兒的音容笑貌似猶在眼前回蕩,有她相伴的時光,恍若昨日。當年她生下胤礽還不到兩個時辰便因大出血而命懸一線,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狂風暴雨的深夜,是他這輩子經曆過最漫長最黑暗的夜,他甚至覺得,這,永遠都不會再亮。這些年過去了,因妤兒的離世所造成的痛苦非但不曾減少,反而日益加深,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恐怕這輩子都再難剔除了的。好在如今,他就要見到他的妤兒了,就為著這一點,他也是高興的,可唯有一樣,卻是他心頭永遠的痛,那便是他與妤兒唯一的骨血胤礽!

    當年,他親口答應過妤兒,一定會好好照看他們的孩子,他一定會將胤礽培養成滿清第一巴圖魯,讓他成為最有資格繼承帝位的皇子。妤兒在聽完他這番話後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恬靜,隨後,她便將這塊她大婚之時太皇太後親自賞賜的雕龍玉佩交予他手中,告訴他,留下此物給胤礽,隻為讓他留個念想。時至今日,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刻妤兒的眼睛竟是這樣的美麗,那烏沉透亮的眸子深不見底,一如沉沉清潭灑滿陽光,瑩瑩似有碎金閃爍。當時的他,隻覺萬般淒楚,無奈滿心的憐愛隻能化為深情的擁抱,他緊緊抱著她,連同那塊玉,也一並擁入懷中,仿佛隻有這樣,他才不會失去她。

    怎奈回首今日,卻早已物是人非,胤礽變成如今這般昏庸驕奢,全然都是他的罪責,是他,親手斷送了胤礽的前程;是他,親手毀掉了胤礽的人生;是他,親手打碎了他作為一名皇太子應有的尊嚴。那一日,當胤礽親手將這快玉佩還給他時,他便知道,此生,他與胤礽間的父子情分,已然盡了。他對不起妤兒,不曾謹守對她的承諾,好在一會兒,他便要去向她賠罪了,隻是在此之前,他隻好再次對不起他們的孩子了!

    康熙收起玉佩轉過頭,眉宇間卻早已沒有了適才的痛楚,取而代之的,隻剩下處變不驚的威儀,“還有一件事,朕著實放心不下。廢太子胤礽性行不孝,朕想來,應依前拘囚,豐其衣食,以終其身。”康熙連著一口氣完,已然微微喘息,似是疲憊到了極處,張廷玉見狀急忙上前輕撫他的胸口,待得康熙一口氣回順了,便聽他複又道:“然則廢太子第二子弘皙為朕所鍾愛,新皇登基後,其特封為郡王,並累加多羅理郡王爵。”罷,康熙方才將緊握的手湊近張廷玉,慢聲囑咐,“衡臣,這塊玉佩,胤礽自幼佩戴從不離身,你且替朕代為保管,待得朕大行過後,你再親手交到弘皙手中,聽明白了嗎?”見張廷玉點頭稱是,他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

    心下一鬆,一聲歎息已然溢出唇角,近旁燭台上,影影綽綽的燭光掩映在康熙瘦削的側臉間,描摹出若有似無的落寞,他轉動眸子望向跪在榻子旁的兩名老臣,眸心在暗影下兀自閃爍著迷一般的光澤,“衡臣,馬齊,朕這就把胤禛托付給你們了,新皇登基,免不了又是一番殺戮,胤禛能否坐穩江山,全都仰仗你們了。”

    康熙的聲線是這樣的平緩,低沉暗啞的嗓音也還是這般威嚴,可此番話語聽在馬齊他們耳中,卻隻覺皇帝是在托孤般叫他們覺著不安,他們想出言規勸,怎奈才剛欲張口,喉間卻似被堵住般再發不出任何聲響,但聽得皇帝忽又問道:“阿哥們全都到齊了?”

    “回皇上,阿哥們全都到齊了,這會子皆在廊外候著呢!”張廷玉聽聞皇帝這般問話,心下不禁一跳,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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