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多令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第七章 唐多令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花心。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宛月偏轉過頭,眼角毫不意外地瞥見一抹瘦的身影追隨著她的腳步迅疾而至,她輕扯嘴角,已然一彎譏誚抖落唇瓣,“彩琴姐姐,我自個兒走便是了,你隻管回去照顧福晉吧!我想在這兒吹吹風。”在回廊深處站定,她偏轉過頭麵向彩琴,臉上早已恢複了一貫的溫婉嫻靜,她斂眉低目淡淡一笑,真真是秀靨豔比花嬌,玉顏豔堪春紅。

    彩琴驀地被發現,卻也不驚慌,索性大喇喇地朝宛月笑道:“宛妹妹,福晉吩咐了,要琴兒好生照料妹妹,宛妹妹既是喚得琴兒一聲姐姐,那還望妹妹不嫌我這個做姐姐的粗笨,且將就著讓琴兒陪著,也好讓福晉放心。”彩琴罷便要徑自執了宛月的手,怎奈宛月掩嘴一笑,竟是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姐姐這般,豈不奪了妹妹的容身之地?”宛月強忍下暈眩,她笑意漸收,可神色倒還謙和,“闔府上下,誰人不知姐姐聰敏伶俐又進退得宜?倘若姐姐亦屬粗笨,那妹妹又該何以自處呢?”

    彩琴是富察氏的陪嫁丫頭,在府,雖她的身份遠不及貼身服侍弘曆的宛月,可她到底也是自幼陪伴於富察氏身側的侍婢,何況年齡上,她又虛長了宛月幾歲,故宛月喚她一聲姐姐,也算是對她的尊重了。

    此番彩琴將懸在空中的手收回,臉上微露尷尬之色,她心中雖有不快,可到底不再什,隻片刻的功夫,她便又再度換回了適才的笑顏,“既如此,那宛妹妹自個兒當心身子,夜風涼,別耽擱太久,早些回去歇息吧!”言罷,兩人互相欠一欠身,彩琴便轉身往暢音閣的方向而去。

    目送彩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宛月這才收回視線,她側身倚欄而立,迎麵恰有一陣香風撲麵,隱隱的,仿佛是荷葉的清香。因著此番已是八月,本是桂花開得最盛的時節,在這香甜的氣息無端飄來一股子清冽的荷葉香,自然免不了教宛月心生好奇。忍不住偏頭搜尋這陣幽幽芬芳,眸光流轉間,卻見廊下竟有一大片荷花池子沐月而臥,少了花朵的遮蔽,荷塘的大片荷葉倒成了這夜色下最豔麗的一番景色。正所謂荷葉羅裙一色裁,放眼望去,那一片緊挨著一片的翠綠荷葉恍如少女薄紗般飄渺的裙裾,在泛著粼粼波光的水塘乘著微風翩翩一舞,搖曳生輝。

    扶著碧色的側欄臨荷而坐,迎麵一陣清風拂麵,倒吹的宛月身上鬆快了不少,隻因適才被冷汗浸濕的襯衣經著那風一吹,便陰濕的貼在背脊上,不免生出了些許涼意。雙手抱臂想藉給予自己一些溫暖,宛月舉頭望向邊那一輪圓月,淡淡的鵝黃色光暈像極了纏繞在她眉間的憂愁,若有若無、似是而非,卻又如心底暗藏的一把利劍,在她毫無防備之時深深刺入她的痛處,要她痛不欲生。也許,有的時候,相見,不如不見。

    宛月的眼底,漸漸有霧氣凝結,望入她眸中的月,便好似落入了水中央,漸次暈染、漸次融化,最後,隻剩了一團模糊的黃,教人看得連心都碎了。隻聽宛月慢聲低吟:“當初聚散。便喚作、無由再逢伊麵。近日來、不期而會重歡宴。”以手背抹去腮邊的濕涼,勉強咽下喉頭的嗚咽,她幽幽地接著吟道:“向尊前、閑暇,斂著眉兒長歎。惹起舊愁無限。”

    “盈盈淚眼。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宛月一驚,全然不曾料到這會子竟有一把男子的嗓音憑空加入,隻是這聲音為何這般熟悉?她驀然回首,還未看清來者何人,那男子卻又再度低吟,“待信真個,恁別無縈絆。不免收心,共伊長遠。”在念到“共伊長遠”這四個字時,男子特意放慢語速,並一步一步慢慢朝她靠近,他腳下的皂靴踏著地麵發出的脆響似是鏗鏘有力的鼓點,敲在她心頭,隻餘萬般詭異。

    宛月隻覺心下驚惶萬般,今日是家宴,能入暢音閣的自然非皇既胄,可既如此,為何此人身旁竟是連個隨從都沒有?任由滿心的疑惑將她淹沒,猶似掙紮般,她抓著側欄邊緣霍然起身,以試圖弄清來人的身份,怎奈就在這一動一立間,鼻端卻適時飄來一股子異香恍如一把尖銳的利箭深深紮入她的靈魂,挑起了她記憶的殘片,宛月的身子沒來由地一震,那微苦中略帶辛辣的氣味分明就是蘇合香!而這宮中,會用此香者,除了他,斷無旁人!

    思及此,宛月即刻恭恭敬敬朝著男子的方向行禮道福:“給理郡王請安,王爺萬福。”宛月盡力使自個兒的聲音聽起來平緩恭順,目光則毫無意識地在他袍角下擺的湖綠銀線繡如意雲紋間流連。

    “起來罷!”弘皙低啞的嗓音混合著隻屬於他的男性氣息悄無聲息地朝她逼近,宛月微微瑟縮,他卻已親手扶了她起來,觸手所及,隻餘教人心疼的瘦弱,“夜涼,你本就身上不適,怎的不早些回去歇著?”

    “多謝王爺,奴婢覺得胸口悶得很,便想著在這兒吹吹風,也好讓身上鬆快些。”宛月的身子因著弘皙放置在她肩頭的手而微微一緊,可她倒不曾掙開,隻是僵直著背脊順勢起身,目光卻仍是飄忽遊移,完全不敢看他。

    弘皙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但瞧他握住她精巧的下巴稍一使力,宛月便被迫抬頭與他灼熱的視線相交匯,那間,她的雙頰已是滾燙。見此光景,弘皙隻是會心一笑,他就勢望進她那波光粼粼的眸心,仿佛隻有借由這深情的凝睇,才能一解他對她濃烈的相思之苦。

    這些年來,他雖斷斷續續地在宮中見過她幾回,可每一次,她不是在殿中隨侍弘曆,便是在院中侍弄花草,有時甚至隻遠遠地瞧見了她的側影,還未待他走近,轉瞬,她卻又消失不見,徒留下他孤單影隻,唯與相思為伴,受盡煎熬。

    而今日,當他終究得以如此近距離地靠近她時,他的心又泛起了些許酸澀。就著朦朧的月色,弘皙細細端詳起眼前這張絕美清麗的容顏,清冷的光輝沿著她完美的側顏蜿蜒出一抹惹人憐愛的情致。她還是同當年初見時一樣,仍是美得那般耀眼、那般嬌豔、那般讓人怦然心動。隻是如今,在這份婉約脫俗的外表下,卻又似多了幾分沉靜與謹慎,甚至還存了些許……疏離。

    弘皙默然歎了口氣,他溫柔地以指尖劃過她滑膩似酥的肌膚,拾起她頰邊的碎發繞回耳畔,那動作輕柔得生怕碰痛了她,“你好似清減了不少。”他劍眉緊攢,黑眸深處涓涓流淌著一汪深不可測的情愫。

    這樣親昵的動作自然惹得宛月渾身一顫,本就燒燙的臉頰這會子更是越發紅了,“奴婢本就脾胃不和,前兒氣又實在悶熱,奴婢既吃不下東西,自然也就清減了。”她低下頭再不敢看他,可那雙憂鬱的眸子和明顯凹陷的雙頰卻恍若烙鐵般深深印在了她的靈魂深處,再難磨滅。他她清減了不少,他又何嚐不是呢?

    “瞧你一口一個奴婢的,倒是存心要與我生分了?”弘皙眸光一黯,“莫不是你在怪我當初輕易便放走了你?”

    當年在麗景軒門前的那一別,是他此生做過的最愚蠢的一件事。當日,他既已親眼目送了她離開,便該料到定然會有今日。這些年來,每當午夜夢回時,他無時不刻都在為著自己當初的猶豫而懊悔,宛月當年那句即將衝口而出的回答與離開時那回眸一瞥間眼不慎抖落的不舍與心痛都在在折磨著他的靈魂,連同他的心一並撕咬得隻餘了悔恨的碎片,慘不忍睹。

    “過去的事,又何需再提。何況當年內務府早已決定要將奴婢留在宮中,所謂的去留,怎由得了旁人?”宛月眼瞼輕揚直視弘皙,她深吸口氣將心一橫,一聲含嬌細語已然溢出唇角,“如今奴婢在這宮中待得久了,倒時常慶幸自個兒當初不曾因著一時衝動而犯下錯處。奴婢既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但求能在宮中安穩度日,不牽連族人便是了。”言罷,宛月仍是一眼不眨地望著他,若非如此,她定然會忍不住告訴他,這一切,全都是騙人的!

    五年來,她時時刻刻都在想著他、念著他、盼著他,希望有朝一日,會有那一個薄霧繚繞的清晨,他又再一次出現她麵前,毅然決然地要她跟他走,回鄭家莊,做他弘皙的女人。

    隻是她不能!她不能這樣自私地為著一己私欲而置他於不義,與其因此為他招來禍端,她寧願他現在恨她怨她,總比他來日後悔要強上百倍。

    而弘皙,卻隻是靜靜瞧了她半晌,眼前那對翦水星眸內流竄的寒意直冷到了他的骨髓深處。他以眼神一一描摹著她細致絕倫的五官,黑眸在經過那兩彎柳葉細眉時終是他在她眉心攏起的哀傷找到了些許偽裝的痕跡。

    弘皙一聲輕歎,一縷低吟溢出唇角:“盈盈淚眼。漫向我耳邊,作萬般幽怨。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難見。”宛月正疑惑他為何又突然吟起了方才那首《秋夜月》,怎奈她還未完全自這陣疑惑中回過神,弘皙卻將食指輕點她眉心間的褶痕,以撫平她眉間的哀愁。宛月驟然一驚,本能想要逃避,奈何弘皙早有防備,他即刻反手扣住她的後腦,並稍稍使力,她便再難逃脫。

    卻見弘皙眸光閃閃,暗黑的瞳仁深處似有碎石灑落,“花心才子柳永當年在汴京若不曾於宴會上與那紅塵女子不期而遇,抑或那女子不曾在席間表露半點哀愁情思,那他們又怎會有日後的‘共伊長遠’呢?”

    “王爺不是柳永,奴婢亦不是那歌姬。”腦後由他掌心不斷擴散而出的熱量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連同手心亦是薄薄的一層細汗,“何況奴婢倒也罷了,隻是王爺萬金之軀,怎可與一介花心才子相提並論?”宛月強迫自己穩住心神,奈何顫抖的語調終究還是泄露了她心底的惶恐,甚至還夾雜著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悸動。

    “英雄不問出處,自然感情也不分貴賤。”將宛月的神情盡收眼底,弘皙輕挑劍眉,已然一彎淺笑在唇角,連同黑眸都是透澈的,“你若願意,我這便去求了皇叔,讓他指你為我的側福晉,名正言順地成為我弘皙的女人。”

    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女人嗎?宛月心底默念,一連串的悸動隻震得她心口泛疼,“弘皙……”忍不住一聲低喃,奈何才剛念出他的名,一股子灼熱已直逼眼眶,滾燙的淚順勢滑落,餘下的話語,盡皆在這片淚雨中幻化為無盡的嗚咽,飄散在這濃重的夜色下激起了萬千哀戚。她終於等到了這句話,奈何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燙熱的淚滴恍若決堤般紛紛落入弘皙的掌心,灼燒著他內心早已翻騰的情愫,抬手輕柔地為她拭去腮邊的淚痕,可已然泛濫的淚卻是擦了又落,落了又擦,竟是無論如何都拭不盡了似的。弘皙向來最煩女人哭的,但凡女子哭泣,他從來都是敬而遠之的。隻今日,當心愛的女子在他麵前落淚時,他竟會如此手足無措。瞧著她一副梨花帶雨蟬露秋枝的模樣,弘皙除了心疼,再無他法,除非……俯下來,輕柔地沿著她凝脂般的肌膚一一吻去她頰邊的淚珠,口中稍帶的鹹澀混合著隻屬於她的清甜在他的舌尖激起了無限繾綣。

    宛月似乎一愣,眼前驀然放大的俊顏抽走了她僅存的一線意識,淚,自然是止住了的。她的雙腿漸漸失卻了力道,本能地伸手扶住他壯實的腰,一陣旋地轉過後,她已被弘皙緊緊摟在懷中,鼻端漾起的蘇合香是她念念不忘的溫馨,不由自主閉上雙眸,靜靜地感受著他所賦予的暖意,漸漸地,她似乎就要在他一手營造的甜膩融化了。

    心從來不曾這般沉靜,周圍的一切煩擾喧囂似乎已離她遠去,世間隻剩下她與弘皙,清清靜靜、安安穩穩的,便是一輩子。

    隻是,當宛月依舊沉浸在這片溫馨和婉的幸福中時,頰邊突地一涼,還未待她回過神,弘皙已是極具侵略性地攻向她嬌嫩的唇瓣,宛月赫然一驚,朱唇微啟,弘皙便順勢攻入她口中,或輾轉交纏、或逗弄齧咬,霸道且溫柔地索取著她唇齒間的甘甜芬芳,連同她未出口的驚呼一並吞沒。

    “唔……”又是這樣的感覺!五年前,也是在這樣毫無防備的狀態下,他第一次吻了她,那酥酥麻麻、既熱且涼的感覺直到現在都依然教她神魂顛倒心境蕩漾。

    她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在現代,二十八歲的她自然不可能沒有接過吻,隻是,從來沒有哪一次,會像弘皙賦予的吻這般讓她難以招架。正如此刻,那些個纏綿細碎的吻漸漸不再僅僅流連於她的唇齒間,而是轉向她滑膩似酥的頸間繼續掠奪,那一下更勝一下的吮吻終是讓她如夢初醒,霍然睜開雙眸,那對瑩亮的瞳仁滿是驚慌,“不!不可以……我們不能這樣……”宛月揚手猛地一把將他推開並連忙退後數步,她呼吸急促,雙頰緋紅,一對柔荑隻是緊緊捂住胸口,指尖下死命地揪住胸前的衣襟,連同指關節都已泛起了白色,瞧她那神情,竟是像極了一隻受了驚嚇的鹿,雖是暫且逃開了獵人的捕射,可到底不曾離了獵人的視線,若他不願放手,她終究逃不過他的箍製。

    而弘皙冷不防被宛月這一推,免不了踉蹌數步,好在他向來腳下有力,隻一會兒便穩住了腳步。他抬頭望向宛月,疑惑的黑眸深處卻瞬間倒映著她羞窘無措的模樣,更兼鬢邊散落的碎發不時輕輕拂過她的麵頰,無意間又為她增添了一抹柔弱嬌羞之態。

    腳下仿佛有著自己的意識一般,弘皙一步一步朝著宛月走去,怎奈他還未全然在她跟前站定,她已蹲身一福,匆忙道:“色已晚,恐路上難行,奴婢先行告退。”話音未落,她也不等弘皙回答轉身欲走,怎料手腕卻被緊緊扣住,任她如何掙紮都無法抽離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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