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水龍吟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正文 第十六章 水龍吟

    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遲日催花,淡雲閣雨,輕寒輕暖。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寂寞憑高念遠,向南樓、一聲歸雁。金釵鬥草,青絲勒馬,花心雲散。羅綬分香,翠綃封淚,幾多幽怨!正消魂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

    “啪——”乍然一聲刺耳的脆響,好好的一隻琺琅彩繪小茶盞眨眼間已成了滿地的碎片,翠綠的茶葉胡亂地黏在七零八落的碎瓷片上,滾燙的茶水濺得滿地都是,氤氳冒上來的霧氣似乎不甘心就這樣淪為滿地的汙穢。

    “壞女人!”梅霜怒不可遏,她一掌拍在身旁的矮幾上,掌心傳來的痛楚愈發讓她口不擇言:“她高宛月算是個什東西!不過就是個包衣奴才,下賤的奴婢!仗著自己個兒有那幾分姿色便想著與我相提並論,她也配!”因著梅霜背窗盤腿端坐於暖炕上,光線隔著明紙窗自她背後暈染開來,直讓人瞧不清她的容貌,加之她一身織光錦料子瀲灩的光澤反射到本該嫵媚妖嬈的臉上,竟成了扭曲而又猙獰的模樣。

    玉芝不由打了個冷戰,烏喇那拉家的大小姐自幼便是這般好勝要強的心性,從小到大,隻有她給別人臉子瞧的,還從未受過別人的閑氣,可今日四爺卻為著月福晉當眾讓她難堪,說實在的,就憑小姐的脾性,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可一入宮門深四海,況且就她看來,那高宛月看似柔弱無害,實則也未必是個好相與的,像小姐這般心直口快之人,說不定哪日就得栽在那高氏手頭。

    無奈地歎了口氣,玉芝隻是躬身勸道:“小姐別動氣,若是氣壞了身子,這叫奴婢和玉靈如何同老爺夫人交待?”她一邊蹲下身小心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一邊拿捏著分寸循循善誘:“況且這會子四爺就在對門,若小姐的這番話教四爺聽去了可怎好?”

    “他若要聽,讓他聽去便是!我怕什!”梅霜把頭一揚,震動了頰邊成串的瓔珞步搖,泠泠地寒光即刻逼射過來,“高宛月那個壞女人成日隻會在他跟前裝模作樣,我倒要看看,她那起子狐媚工夫還能堅持多久!”

    “就是!玉芝,你也太小心了些。咱們家小姐是烏喇那拉家族的掌上明珠,身份自然再尊貴不過,何況今日之事,著實是四爺委屈了小姐。”始終陪在梅霜身旁的玉靈終是忍不住出言附和,她咬牙忿忿地朝著對門望了一眼,眉宇間的恨意絲毫不輸梅霜,“小姐說得一點兒沒錯,倚清殿那位,簡直欺人太甚!她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罷了,論樣貌、論才情,我們家小姐哪一點輸了她?論家世,她爹一破織造,又是包衣出身,能和老爺比?如今她仰仗著是皇上的指婚,便想著與小姐平起平坐,做夢去吧!”

    “玉靈,你就少說兩句罷!”玉芝埋怨地橫了玉靈一眼,這丫頭向來沉不住氣,她不知道,這樣隻會更加挑起小姐的怒火。

    可玉靈偏偏不聽勸,隻越發口無遮攔地尖聲道:“我為什要少說?依我看,咱們那位月福晉指不定是在裝神弄鬼呢?小姐不過是絆了她一下,怎的她就那樣不經摔,偏偏扭了腳又灑了茶水燙了手,哪有這樣巧的事?”玉靈越說越激動,到後來甚至有些歇斯底,玉芝不住地給她使眼色,可她卻是置若罔聞,“不行!我非得去她屋當眾揭穿了她不可!”

    “玉靈!”玉芝見玉靈轉身就走,嚇得趕忙快步攔在她跟前,壓低嗓音攢眉輕斥道:“我的姑奶奶,你冷靜一些罷!此刻小姐心本就不舒坦,你這樣不是更給小姐添堵嗎?你這一去若再鬧出些什事來,豈不更加連累了小姐?”

    玉靈扭頭,心有不甘地道:“可我就見不得小姐受氣!更何況……”

    “夠了!玉芝,你別攔著!”二人拉扯間,梅霜卻豁然起身,尖刻的嗓音分外刺耳,“玉靈!你這就去倚清殿請四爺回來!就說那人是在演戲!真正受傷的人是我!你快去!”此刻的梅霜已然失去了理智,她幾近疾呼的喊叫惹得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連同雙頰亦是泛起了異樣的潮紅。

    “不可!”玉芝頓時慌了手腳,也顧不了那許多地急著搶白,此刻小姐已然失去了理智,若這會子真讓玉靈去了倚清殿,非捅出大簍子不可!再不敢耽擱,她以眼神示意玉靈切不可輕舉妄動,旋即衝到梅霜跟前撲通一聲就在她跟前跪下了,“小姐,萬萬不可!”

    “玉芝,你這是做什?”梅霜被她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半步,玉靈似也覺察出了不對,她雖不甚明白玉芝為何這般反對,可終究還是跟了過來,好說歹說地且勸了梅霜坐下,複又重新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中。而早已被妒意蒙蔽了心智的梅霜哪有心思喝茶?她煩躁地將茶盞往矮幾上一摜,怒瞪著兀自跪在她腳邊的玉芝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你這葫蘆究竟賣的什藥?”

    見梅霜好似已不似方才那般暴怒,玉芝這才算是勉強鬆了口氣,她也不回答梅霜的問話,隻兀自悄聲問道:“小姐此刻究竟為何動怒?”

    “為何動怒?”梅霜不由提高了音調,對於玉芝這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極為不滿,她黛眉攢緊,眉眼間盡是掩不住的憎惡,“你說我為何動怒?若不是那人裝神弄鬼地迷惑四爺,這會子我能坐在這兒受她的閑氣嗎?”梅霜傾身向前對著玉芝叫囂,手中的絲帕已被她絞扭得不成樣子。

    玉芝仿佛早已料到梅霜的回答,故她微揚起頭,嘴角竟含了一縷若有似無的淺笑,“小姐的意思,是否月福晉實則並未受傷?”

    梅霜冷笑,那笑中蘊含了一絲無奈,“她是否扭了腳我不知情,可手確是燙傷了的。”梅霜緊握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生疼的感覺絲絲泛上心頭,越發激起了她的恨意,“這人還真有本事,惹得四爺活像丟了魂般,他嘴上雖不說,可心必然早已認定了是我害了她!你說,那人不是在裝神弄鬼是什?我……”梅霜攸地住了口,她低下頭,恰巧對上了玉芝的視線,眼前那對沉靜而又精明的雙眸終是打破了她內心的迷障,原來是這樣。

    玉芝看得出來,小姐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隻見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攏,斂眉正色道:“奴婢鬥膽做個假設,倘若今日受傷的是小姐您,奴婢倒寧願月福晉差個下人來鬧上一回,如此,倒越發顯得小姐柔弱無助了。”

    梅霜將絲帕纏上指尖,又將之整個抽掉,反反複複間,靈滑的絹綢穿梭流轉,像極了泉水涓涓流淌。她並未說話,隻是定定地瞧著帕上繡的蝴蝶出著神。玉芝說得是沒錯,此時若她真由著玉靈去倚清閣鬧騰,那她得到的,也隻能是弘曆越發深刻的厭惡罷了。胸口隱隱的抽痛漸漸朝著四肢百骸彌散開去,隻一瞬間,已化為千根細針,一下一下的刺痛皆能堪比世間最殘酷的淩遲。梅霜緊緊咬著下唇,難道今兒就這便宜了高宛月嗎?

    偏偏此時,玉芝卻又再度開口,全然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喘息,“小姐,其實那月福晉有沒有在裝神弄鬼並不重要,關鍵隻在於四爺的想法。何況小姐方才也說了,月福晉的手確是燙傷了的,即便退一萬步講,就算月福晉真是在裝模作樣,可她燙傷時有那許多人瞧見,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辨不過的。”

    “那你的意思,莫不是叫我就這般忍氣吞聲地算了?”梅霜烏眸森寒,顫抖的尾音透著濃濃的不甘。

    “並非忍氣吞聲,而是以退為進。”

    梅霜不解,“以退為進?”

    “是。”玉芝點了點頭,“這會子趁著四爺還在,小姐不如去倚清殿瞧瞧月福晉吧!”

    “什!”還未待梅霜有所回應,玉靈已先她一步跳將出來,滿臉不可思議地尖聲道:“玉芝你是不是瘋了?她都已經夠得意的了,憑什還要讓小姐去看她?”

    “玉靈,你不懂。”玉芝此時並不願向玉靈多做解釋,想必等此事過後她自然會明白的。眼下的關鍵,則在於小姐能否明白個中道理。

    可玉靈卻仍是不依不饒,“我怎不懂?玉芝,我隻問你,在你心,究竟誰才是咱們的主子?是小姐還是對門那位?”她低著頭一眼不眨地瞪視著玉芝,仿佛想要藉此窺探她的內心。

    玉芝被她逼到了極處,反倒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坦然迎向玉靈的視線,回答的話語不慌不忙清晰吐露,“玉靈,你我自幼同在小姐身邊伺候,我的心思,你不會不懂,我所做的一切,向來都隻是為了小姐。”

    “既如此,你又何必再讓小姐去受那份閑氣?”玉芝見一時半會兒的也與她說不通,故而隻是默不作聲,靜靜地等待梅霜的決定。可此舉落入玉靈眼中,直激得她又急又怒,“你倒是說話呀!好好的,你為何偏要叫小姐去倚清殿?”見玉芝仍是半點反應都沒有,玉靈急得直跳腳,有的時候,她真弄不明白玉芝的心究竟在想些什,她話鋒突地一轉,“我不管你在尋思些什,總之我不讓小姐去倚清殿,就是小姐願意,我也是不依的!”

    “夠了玉靈。”始終未發一言的梅霜忽地泠然開口,她的嗓音本就略顯尖刻,此刻聽來更有種徹骨的森寒。就見她施施然起身,玉靈趕緊上前去扶,窗外一線光斜斜映上她蒼白的側顏,俏麗的薄唇豔紅似血。她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玉芝,良久,她方才道:“玉芝,你起來,隨我去倚清殿。”

    “是。”

    “小姐……”

    玉靈才剛喚出一聲“小姐”,卻已被梅霜揚手打斷,“你放心。”她下巴微揚,倨傲的神色沿著她瘦削的瓜子臉徜徉而下,一眼望去,竟散發著一種令人畏懼的光芒。玉靈心中一凜,本能地後退半步,怔愣的當口,梅霜已扶著玉芝的手姍姍離去,徒留了近前的珠簾交錯晃動,沐浴在透縫而入的日光下,恍若拋向湖麵的一把碎銀釘,搖曳掩映的光輝直刺得她睜不開眼。

    她,真的可以放心嗎?

    屋子飄散著一股子中藥特有的甘苦氣味,案邊點著一龕安息香,幾縷煙霧輕薄繚繞,好似仙境,神秘莫測。淡金色的陽光偷溜進來,勾勒著榻上女子嬌弱的身量,如瀑的烏發沿著細瘦的肩頭蜿蜒在枕間,渾然一副我見猶憐之景。

    宛月自臥榻上輾轉翻了個身,額間的碎發順勢滑落,擋住了眉心一抹若有似無的憂愁。此刻,酣甜的睡意將她緊密包圍,她隻覺渾身暖洋洋的很是鬆快,下意識地往溫暖的被褥縮了縮,意識朦朧間,她卻覺頰邊似有一團溫厚的暖意夾雜著些微粗糙的觸感悄然襲來,那萬般憐惜的摩挲順著她的肌膚滲入心底,恍若冬日的暖陽,照在背上整個人都是暖烘烘的,好不愜意。她貪婪地往頰邊的溫熱靠了靠,睡意迷蒙間,微啟的朱唇無意識地抖落了一串含糊的呢喃:“弘皙……”

    頰邊的撫觸仿佛猛然一震,片刻的停頓後,那陣溫馨的暖意赫然消失,宛月頓覺如墮冰窖,絲絲寒意逼將過來,濃烈的無助之感自心底爭相湧出。她黛眉緊蹙,微微擺動的螓首似在找尋那片本該屬於她的暖意,奈何等待著她的,除了透徹的冰寒,再無其它。

    濃烈的失望沒頂而至,宛月隻覺心底好似破了個大洞般空虛落寞。勉強掙紮著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子,一張過分放大的俊顏霸道而又強悍地擠進她的視線,混沌的思緒一時不能跟上現實的步伐,兩潭琉璃美目更是沒有任何焦點,她迷惘地眨了眨眼,眼前逐漸清晰的景象讓她心下一凜。

    就見麵前那對深不見底的黑眸正定定地端詳著她,幽暗的瞳仁表麵似結著一層薄薄的碎冰,隻消輕輕一晃,便會四散著朝她紮來。宛月瞬時睡意全無,她本能地捉住被褥的一角,手足無措地躺在臥榻上動都不敢動一下,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加之手背上傳來的灼痛就像有幾千隻小蟲齊齊齧咬著她的肌膚,亦啃噬著她的靈魂。

    宛月怯怯地將目光投向這對黑眸的主人,但瞧他劍眉聚攏,雙唇緊抿,一絲疏狂的氣息順著他剛毅俊美的麵部輪廓蜿蜒而下,無意間將他與身俱來的那股子霸道推向了極致。忽然,他俯身坐上床沿,背後那根梳得一絲不亂的發辮順勢滑至胸前,不知是不是因著蘇合香的緣故,她隻覺胸口壓抑難耐,悶悶地透不過氣來。宛月不禁在心底暗自苦笑,看來,她是與平靜的日子無緣了。

    本能地將視線投向他的右手,強烈的恐懼感即刻如同羽毛般綿密地貼向她。宛月困難地吞了口唾沫,頸間仿佛又感受到了那陣可怕的悶痛。她不是怕死,隻是不甘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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