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浣溪沙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秋戀月 本章: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浣溪沙

    惆悵夢餘山月斜,孤燈照壁背窗紗。小樓高閣謝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

    臨窗的矮桌上擺放著一隻青花折枝花果紋梅瓶,頭一株新剪的素心蠟梅開得正豔,片片嫩黃半闔的花萼裹著嬌弱的花蕊挨挨擠擠地堆疊在垂直交錯的枝頭,一看便知是臘梅中最為世珍的“磬口”,常言總道若瓶供一枝磬口梅,香可盈室。可惜梅霜卻是個極愛焚香之人,對氣味濃鬱甜膩的香料更是尤為偏愛,此番她正點著上等的月麟香,案間那隻青花乳足爐內嫋嫋飄散而出的撲鼻濃香倒將素心蠟梅原本的清香掩去了大半,加之冬日免不得要生炭火盆子,那滿屋子說不清的香氣叫這紅籮炭的熱氣一熏,簡直就像要把人悶在爐子似的透不過起來。

    弘曆甫一進門,便被那濃熱的氣息一撲,他不由劍眉微皺,隨侍在側的高雲從忙欲舉步替他脫去那礙事的玄狐皮大氅,梅霜眼尖,當即悄然攔下高雲從親自上前替弘曆解開頜下的銀色絛子,口中卻是嬌嗔道:“爺也真是,既是要來,怎的也不早些告訴妾身,如此也好讓妾身預先有個準備才是。”輕柔地脫了他的大氅交給玉芝,梅霜若有似無地將她那對吊梢鳳眼就著弘曆的臉上弱柳扶風似地一掃,不過片刻卻又螓首低垂,雙眸盈盈顧盼間,極盡媚態。

    “若我一早便說了,還不得把你給累著了?”弘曆眼底全是梅霜難以自抑的喜色。他薄唇帶笑,徑直往窗下的軟榻而去,梅霜順勢去欲搭他的臂彎,卻不想被弘曆不著痕跡地避了開去。一雙纖纖素手就這樣尷尬地懸在半空中,她當即垮下了臉,訕訕地將手縮回身側,垂首跟在弘曆後頭,滿頭琳琅的珠翠隨著她的腳步在耳旁叮鐺作響,那響聲,猶如夏日的蟬鳴,爭相嘲笑著她的愚蠢,那一襲家常的桃紅撒花緙絲旗裝穿在她身上本該是嬌俏可人的,奈何此番看來,卻越發襯出了她雙頰一抹窘迫的緋紅。

    見弘曆在榻子上坐定,梅霜方才繞到矮桌的另一頭坐下,瓶中的素心蠟梅將弘曆本就俊朗的麵容交錯出一絲冷冽的清峻。他分明就坐在她觸手可及的對麵不是嗎?可眼前這株蜜蠟似的磬口卻橫在他們中間,生生將彼此隔成了千山萬水的距離。

    梅霜喉頭一緊,卻猶自撐著笑顏,她拿開瓷瓶隨手往窗沿上一擱,對著滿桌的精致小點曼聲道:“爺剛下了朝,想必定是餓了,妾身倉促間備下的點心,也不知是不是合爺的胃口。”她將手邊一盤點心推到弘曆麵前,嫣然笑道:“這盤芸豆糕酥鬆綿軟,入口即化,雖是甜食卻甜而不膩,妾身吃著很是喜愛,爺拿一塊嚐嚐吧!”

    弘曆隻略看了眼那碟點心,便搖頭道:“前兒才陪皇阿瑪在養心殿用過糕點,這會子正覺甜膩得慌,若是再吃這芸豆糕,怕是過會子的午飯又要打了水漂了。”他頓了頓,忽地挑眉一笑,“我記得你房多有好茶,那老君眉更是最最消食解膩的上品,不知我今日可否討得壽眉一盞,以解我腹中之苦?”

    弘曆言猶未畢,側旁已是門簾一挑,正是青顏捧了茶進來。

    因著前兒已在小廚房受了責罰,青顏這會子便格外地小心,尤其當她的眼角瞥見隨侍在梅霜身後的玉靈時,更是本能將頭埋進胸前,隻顧盯著繡花鞋上的彩蝶紋樣躬身前行,耳邊卻充斥著梅霜嬌嗔的埋怨,自然與其說是埋怨,倒不如說是取媚來得更貼切些:“妾身房的茶倒比妾身有福得多,能讓爺這般記掛,教妾身好生羨妒呢!”她嬌笑數聲,忽而放柔了語調略含歉意道:“也怪妾身太過想當然耳,總念著爺愛喝蒙頂甘露,便預先叫下人替爺備下了,如此看來,倒是妾身的過失了,還請爺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妾身才是。”見青顏已端了茶盞過來,梅霜盈盈立起身子讓道:“爺若不棄,且先喝盞蒙頂甘露潤潤嗓,妾身這就親自烹了老君眉來,望爺稍候。”

    弘曆阻攔道:“何必這樣麻煩?怎說這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又何來怪罪一說?”他淺笑著揚手示意梅霜坐下,隨即轉頭吩咐青顏,“把茶端上來吧!”

    青顏答應著將兩隻白釉描金花卉紋茶盞置於矮桌上,弘曆伸手去接,不曾想兩下二人的手竟是無意間碰到了一處,青顏慌忙縮了手,指尖殘留的溫熱化成兩朵赤色飛紅於頰,弘曆卻隻裝作不知,兀自執盞揭蓋間,一股撲鼻清香沁入心脾,甘露似的茶湯更是碧清微黃。他在心底暗自讚歎,這烹茶之人若非熟知茶性,又怎能將這最難伺候的蒙頂甘露烹出這等黃中透綠的上好湯色?

    將茶盞湊近唇邊淺啜輕嚐,蒙頂茶獨有的香馨瞬間在舌尖徹底綻放,不待咽下茶湯,已然齒頰留香。

    抑不住心底的好奇,弘曆終究開口問道:“這茶是誰烹的?”

    青顏冷不丁的聽見弘曆如是問,隻當是自己烹的茶不好喝,她倉皇屈膝跪地囁嚅道:“回四爺的話,是……是奴婢。”

    “哦?”弘曆微眯著雙眸細細打量著青顏,暗黑的瞳仁閃過一絲興味的光芒,“我瞧著你年紀不大,倒難得烹得一手好茶,實屬難得。”

    青顏聞言不由鬆了口氣,可麵上仍不敢壞了規矩。但瞧她朝弘曆欠了欠身,恭謹道:“四爺過譽了,奴婢手腳粗笨,左不過仰仗著四爺的好茶,才不至讓奴婢出醜罷了。”

    弘曆掩不住嘴角一抹笑意,轉頭望住梅霜,讚道:“不愧是你房的丫頭,看被你調教的,嘴皮子這樣的討巧乖覺。”不待梅霜答話,弘曆又再度調轉視線興味盎然地打量著青顏,他也不叫她起來,隻是這樣垂首望著她,就好像在看著一件稀世古董,非要尋出它招人青睞的原因一般。半晌,方才不緊不慢地道:“隻是你話雖如是說,可想必你也應當明白,越是好的茶,便越是考驗烹茶者的技術,既如此,你又何必過謙呢?”弘曆話中的讚賞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可他突地話鋒一轉:“你叫什名字?”

    青顏一愣,訥訥地回道:“奴婢賤名青顏,陸青顏。”

    “陸青顏,青顏,青顏,這個名字倒好。”弘曆展顏一笑:“常聽人以‘素手青顏’來形容女子貌美,你果真是人如其名。”

    讚美來得太突然,一時倒叫她羞赧得無所適從,更不知該如何作答。可宮中規矩,主子說話,做奴才的不得不答,遂她隻好硬著頭皮道了句“四爺謬讚了”,螓首低垂時,四周有幾道寒光齊齊朝她射來,她亦隻能裝作不知。

    弘曆終究不再多言,隻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口中卻隻覺那熟悉的濃鬱回甜隱隱繚繞著一股子若有似無的清冷香氣。他複又攢眉淺啜一口,那陣奇異的馥鬱就勢順著舌尖絲絲縷縷沁入肺腑,忽地,他神情微頓,烏眸輾轉間已然蹙眉沉思,眉心的糾結在他如炬的眸心投下了一抹深不可測的暗影。他恍惚地望住青顏問道:“這盞蒙頂茶倒是奇的很,怎的還有股淡淡的梅花香?這樣的別致,竟也是你的心思嗎?”

    青顏腦中驀地浮現出宛月謙和溫婉的笑容,心中一慟,竟有了種說出實情的衝動。心念一起,連帶著說話的語調亦是瑟瑟輕顫:“奴婢哪懂得這些?都是月……”

    怎奈不及青顏說完,玉靈突兀地自梅霜背後急轉而出,硬生生將青顏擋在了自個兒身後搶白道:“回四爺的話,這丫頭不過來了數月,哪就會懂得這些?這都多虧了月前的那幾場大雪,方能成就小姐的這番別致心思。”

    “玉靈!不得在四爺跟前無禮。”見玉靈如此失儀,梅霜斥之餘不由錯愕,這玉靈雖說心性並不縝密沉穩,可也絕非莽撞之人,想必她此番看似荒誕之舉下實則大有深意才對。梅霜心有數,側眼偷瞧弘曆,見他未置可否,麵上更是淡淡的好似並無怪罪之意,她這才稍稍放寬了心,麵上卻隻佯裝慍怒,斥道:“如今我是越發縱得你沒規矩了,還不趕緊給四爺賠禮?”

    玉靈也不畏懼,她欠身一福,口中琅琅賠著罪,可藏在裙底下的腿卻悄沒聲兒地抬起腳後跟往後一挪,電光火石間,腳跟重重往下一落,腳底柔軟的觸感牽起了背後極度壓抑的低呼。玉靈嘴角輕揚,勾起了一彎惡毒的弧度,像極了斜掛在墨黑天際的半痕新月,鬼魅不堪。

    而弘曆卻隻擺了擺手道:“不妨,你且說說,月前的那幾場大雪,怎就成就了你家小姐的心思了?”

    玉靈應了一聲,轉身打發了青顏,旋即滿臉堆笑道:“小姐平日烹茶多用雨水,可四爺手中這盞茶卻是用化了的雪水烹的。”她故意頓了頓,抬眼偷偷瞟著弘曆的臉色,果然見他麵上頗有探究之意,遂又接著道:“月前的那幾場大雪過後,小姐每回都要親自去院中收了梅花上的雪藏入甕中,再埋進後院素心蠟梅樹下的泥地,說是留著給四爺烹茶用的。這不,今日聽聞四爺要來,小姐便急急命人取了那甕雪水出來,說四爺頂愛的蒙頂甘露萬萬不可被雨水隨意糟踐了去。”

    弘曆點了點頭,“你倒是乖覺。你家小姐還同你說了些什?”

    “小姐說了,若要收雪水,當數梅花上的雪最為清冽,衝泡時經由熱氣一熏,梅花特有的香氣便會在茶湯中緩緩氤氳,喝到嘴又怎是一句清冽了得?況且……”玉靈一雙鳳眼骨碌一轉,在梅霜身上繞了個彎後迅疾落回原處。她深吸口氣,突然促狹一笑,“還有一句話,小姐雖從未對奴婢說過,可奴婢心明白,小姐獨獨偏愛以梅花雪水烹茶,也是為著閨名中有個‘梅’字,想來四爺喝完此茶,必是對小姐念念不忘的吧!”

    “口沒遮攔的小蹄子!跟誰學的這樣不三不四,小小年紀,說起這話來也不知害臊!”梅霜窘得滿麵通紅,她拿眼角偷瞟著弘曆,生怕他聽了這話心生嫌惡。

    好在弘曆卻在一旁笑道:“玉靈所言句句在理,你又何必埋怨她?不愧是打小跟著你的丫頭,像你,性子很是爽利。”弘曆忽而越過桌麵握住梅霜的手,緩聲道:“你有心了。”他的大掌寬厚而有力,掌心更是有暖意順著她的手背漸漸流入心間,可他的指尖卻是冰涼的。他沉沉的望住梅霜,黑的瞳仁倒映著她局促羞窘的神色。

    梅霜終於低下頭,雙頰的緋色漸濃,她撚著手中的絹子按向唇角,口中卻囁嚅道:“爺坐著說了這會子的話,定是口渴了,這蒙頂甘露還是要趁熱用了才好,涼了就不好喝了。”

    弘曆聞言當真放開了她的手,動作之迅疾仿佛全無一絲留戀。他端起茶盞湊近唇邊,眸光卻似不經意地繞過雕花窗欞下的那瓶素心蠟梅。他埋首飲茶,光潔亮的茶盞瓷邊剛巧蓋過他英挺飛揚的眉,卻也連同他眼角的笑意一並吞沒。

    茶過三巡,二人又敘了些家常,梅霜又問了宛月的傷情,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便已近遲暮,梅霜留他一同用晚飯,弘曆卻推脫說另有差事與幾位大臣商議,便起身獨自回書房去了。

    梅霜獨自立在簷下,任憑冷風忽忽刮過臉頰,吹得發間的珠翠玉簪在耳邊叮當作響,一如她此刻的心,淩亂萬分。她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背,凝脂般的肌膚上似乎還殘留著弘曆掌心的餘溫,可轉瞬卻又透著絲絲寒意,綿密地順著肌膚滲入骨髓,冷得她渾身直顫。

    “小姐,你怎的這樣立在風口,仔細著了風寒。”玉靈不知何時已自梅霜身後給她圍上了大紅洋縐撒花鬥篷,風帽上一圈滾邊銀鼠毛在她頰邊拱起了絨絨的暖意。

    玉靈瞧著梅霜正定定地望住弘曆離去的方向出著神,臉色也並不甚好,玉靈隻當是她因著沒能留住弘曆用晚飯而神傷,遂笑著寬慰道:“小姐不必太過在意,聽高諳達說,四爺近來差事繁多,這幾日在書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幾乎鮮少往各房走動,這不,今兒早朝,皇上又給四爺派了河道上的差事,也難怪前兒四爺連晚飯都來不及用便急急往書房去了。四爺若非心中記掛著小姐,又怎會如此費心地抽空來探望您?”

    西邊的日頭一點一點往滿城琉璃瓦的縫隙間鑽去,隻眨眼的工夫,半邊天際已然如點墨,更緩緩地往另半邊天洇去。遠處有宮燈星星點點漸次點亮,四周靜得出奇,仿佛呼吸間便可聽聞北風掠過長街的呼嘯聲。

    玉靈縮了縮脖子,隻扶著梅霜的手一個勁的勸道:“小姐,趕緊回屋吧!您若著了風寒,四爺可不得擔心壞了?”

    梅霜唇角一勾,怎奈眸中冷凝依舊。


>>章節報錯<<

如果您喜歡,請把《月歸西山》,方便以後閱讀月歸西山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浣溪沙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月歸西山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浣溪沙並對月歸西山章節有什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