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個死去的中年男人很快就被人草草裹了裹,抬了出去。
前來幾個巫女對視一眼,將手中的藥箱放下,就要為這些傷兵診治。
然而——
“滾!你們給我滾出去!”
那個剛剛喪父的年輕男子用僅剩的一條胳膊,抓起能夠抓到的任何東西,瘋狂地向巫女們砸來。
“可笑不可笑,你們是巫醫?除了能拿根棒子裝神弄鬼你們巫醫還會做什?你們給我滾,這不歡迎你們!”
有巫女氣極,手一揮射出一道青光,就把那些襲來的物件給砸了個粉碎。
那年輕男子卻仍似醉酒之人大聲地嚷叫,在大幅度的動作間,他的斷臂處滲出了烏黑的血,順著空蕩蕩的袖管,滴在地上。
常芸走上前,一掌拍到了他的頭上。
男子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常芸從藥箱拿出紗布和藥膏,仔細地給他的斷臂處上藥包紮。在她做這一切的時候,身邊清醒的傷兵都靜靜地看著她,那些眼神中,有厭惡,有詫異,還有心如死灰的絕望。
包紮完成,她站起身來,環視一周,開口:“我隻一遍,不想活的,就去死。想活的,就讓我們治!”
她的聲音鏗鏘落地,卻沒驚起一點漣漪。
回應她的,隻有如濃墨般無法劃開的沉默。
從那夜開始,常芸的人生又清晰地認識了一個詞,那就是絕望。她和其他巫女穿著最樸素的衣,紮著最草草的發,從清晨到夜晚,從生到死,醫治過數人,送走過數人,可到最後,卻還是有源源不絕的傷兵從前線送了過來。
“巫女大人,求求你救救我……”
“我家還有孩子,我不想死啊……”
“我才十六歲,我不想就這樣死在這……”
這樣的祈求,她聽過太多太多。可聽得更多的,卻是那從喉嚨滾出的血泡破裂的聲音,那種“咕嚕咕嚕”的聲音,是有訴求不能言,有生命不能留的痛楚。
她在戰場外,是無所不能的橙帶巫女;可她在這戰場上,卻是費盡全力,也隻有杯水車薪的笑話。
盡管因為這杯水車薪,讓她的名號在這些傷兵中流傳開來,讓她成為所有習醫巫女中的佼佼者。
她在這樣的反差中明白,要想結束這絕望,終結這噩夢,就隻有讓這場戰爭,永久地停止。
那日傍晚,她為一個奄奄一息的傷兵斷病之後,來到臨時為巫醫搭建起來的休息帳篷。
剛坐到角落,就聽見身邊兩個巫女的聲議論。
“欸,你們聽了嗎,有人送來了好些藥材、藥丹、器具,足足裝了五輛馬車呢!”
“真的?”聞者不禁喜出望外。
要知道,傷兵的數量與日俱增,原本的那些藥根本不夠他們消耗的。前些,軍醫長甚至大發雷霆,痛罵上麵克扣物資的貪官汙吏。現在這批物資的送來,無異於是雪中送炭。
“可不是嘛,並且我還聽啊,這次送藥來的,竟然是光州的秦家……”
坐著擦拭權杖的常芸心一動。下一刻,簾子被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就闖了進來。
“常芸!”那人喜出望外,“總算尋著你了!”
來人上著白色交襟,下麵是玄色的巫,也許是趕路太過勞累,他華美的巫上沾滿了泥點。風塵仆仆,卻滿臉的釋然。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常芸。
常芸一臉淡漠,將權杖收好,站起身來:“出去。”
她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秦炎輕頷首,跟著她出了軍醫所。
他們來到一片無人的空地之上。空氣還漂浮著淡淡的血腥之氣。
“你來這做什?”常芸負手立著,言語中有一絲的不耐。
秦炎微咳一聲,討好地笑著:“我的命攥在你手,你去哪,我自然是要跟去哪兒的……”
常芸皺起眉頭,耐心全失,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你到底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我和你之間,並未有任何的關係。”
秦炎苦笑:“怎能這樣。”
“怎不能這樣,”常芸的聲音透著疲憊,“你害我失手,但之後你也幫了我,你我之間就算是已經兩清了。我當初自己逃走,也正是因為我不想再跟你有什瓜葛。我這人,不想欠人恩情,也不願被別人麻煩,你懂嗎?”
“我懂。”秦炎的苦笑更深了:“隻是,常芸,我幫你,你不會欠我,因為日後,我會從你這再取回的。”
常芸愣住。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秦炎如此直白的解釋。
“你手握著我的命,我心甘情願地幫你,不止是我,還有我背後的秦家。常芸,你懂嗎?”
“我不懂。”常芸歎,“你到底想從我這得到什?”
話到這份上,再隱瞞下去,便可能會永遠地失去這個人。心隱隱地冒出這樣的念頭,秦炎有些恍神,他想起了從少年時期的那個夢,想起了那頭匍匐在地韜光蓄銳的黑豹。
他仔細地看著常芸。
上次在長昇坊相見,他還未仔細地打量,如今見著,卻感覺到一陣心驚。當年的那個青澀少女不見了,這幾年沉沉浮浮,時光的影和戰爭的陰,在她的臉上刻下了無法忽略的印記。
她終於長成。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