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一覺睡得稀糊塗，醒來時不知今夕何夕，坐起來好一陣，仍覺自己在做個怪誕荒謬的夢。外頭已是掌燈時分，屋中幽暗，林錦樓轉了轉脖子，一眼瞥見自己扔在炕上那封香蘭的信，臉色立時陰沉，下了炕去倒茶，才發覺茶壺空空，一滴水也沒了，益發煩躁。“呯”一聲把壺摔在地上，雙喜正在外頭守著，聽見動靜趕緊探頭，就聽林錦樓罵道：“人呢？啊？一個個你不見他不見，都他娘死哪兒去了？窮養著有什用？”

    雙喜心叫苦，趕緊出來道：“大爺，您醒了”一語未了，又一隻茗碗擲來，林錦樓吼道：“滾滾滾，給我滾！”雙喜趕緊夾著尾巴屁滾尿流的退下。

    林錦樓呼哧呼哧喘著氣坐下來，隻覺從頭一直疼到心口，萬刃鑽心，卻聽見門口屏風傳來敲擊聲，他滿心不耐煩剛欲宣泄，卻見袁紹仁繞了出來，見他微微笑了笑，手竟拎著一隻壺，一行給他倒茶，一行道：“這大火氣？嗯？你這個脾氣，嚇死個人，誰能見著不跑？”

    這一句又戳在林錦樓痛處上，整個人灰敗下來，臉色猙獰道：“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在這兒堵著，今兒個不想見人。”

    袁紹仁渾不介意，他與林錦樓過命的交情，相交甚久，知之甚深，上前拍了他肩膀一記道：“怎？人找不著拿我撒氣？跟瘋狗似的亂咬人。”著看見床上有張信箋，伸手拿起來，林錦樓上前搶道：“快放下！”袁紹仁卻一目十行看完了，任林錦樓搶了去，忍不住“撲哧”一笑：“原來如此，原是遭了報應了，怪道變了臉。瞧瞧那信上寫的，‘未曾開顏’，嘖嘖，怎？是不是後悔當初沒對人家好點？”

    “滾滾滾，誰讓你來我家的，快滾！”

    “成，一句話就滾。如今外頭這多人撒著找人，藥王廟方圓幾十，連根草棍兒都要翻過來，什都沒摸著，如今該怎樣都等著你一句話了。”

    林錦樓沉著臉不話，端起碗，把茶一飲而盡，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行啦，我還不知道你？真能不找了？”

    林錦樓一聲不吭，隻覺血氣又翻湧上來，心口疼得發麻，他做事向來胳膊折了都存在袖，牙掉和血吞，從不訴苦，可這股子難受竟如何都壓不住，竟忍不住道：“她也太狠心了”又哽住，再不下去。

    袁紹仁臉色也有些黯然，拍拍林錦樓肩膀道：“她許是心頭怕了。她不是腦子一熱就有情飲水飽的姑娘，心太明白了。”

    林錦樓瞥了袁紹仁一眼：“你懂？合著情聖在這兒呢。”

    “多少血淚攢出來的。”袁紹仁低著頭不知在想誰，半晌悵然道：“鷹揚，幸而是她，換個旁人經曆這些，不知要成什麵目了。”言罷深吸口氣，又吐出來，道：“自家弟兄，甭耍虛的了，我助你一臂之力，也派人出去找。”完便走了。

    林錦樓仍派手下出去找人，可人海茫茫，竟真個兒尋不見蹤影，他以為香蘭怎樣也要回家探望爹娘，遂派人悄悄查探，可香蘭並未歸家，陳萬全提起香蘭一雙眼都眯縫起來，樂得臉上褶子全擠在一處：“我女兒如今跟著林大將軍在京城呢，有個《蘭香居士傳》知道罷？那戲文唱的就是我女兒的事哎喲，什飛黃騰達了，，我女兒那是忠肝義膽，不是老哥我誇口，古往今來烈女賢媛比得上還真沒幾個”

    人尋不到，可日子仍要一一過。林錦樓隻覺日子空落落的，回了房冷冷清清的，起先一個月，他看見香蘭遺下來的帕子、衣裳、扇子、香囊、看過的書、畫的畫兒，心就難受起火，不知砸了多少東西，嚇得書染幾個悄悄把香蘭用過的東西全收了，被褥窗簾子都換了新的。林錦樓回來，進了屋怔了良久，鵑提心吊膽進去奉茶，臨走時卻聽見林錦樓道：“東西擺回來罷，還有點人氣兒。”鵑愣了，胡亂答應一聲趕緊退出來。

    誰都不敢提“香蘭”，連秦氏都賠心，瞅著她長子臉色，偶爾跟王氏訴苦：“你我是不是上輩子作孽，樓哥兒成半死不活拉著臉，怎就讓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