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茲……”聲音沙啞如從兩塊陶片間磨出。

    倘若讓這幹澀的嗓音進入耳朵，則會讓人生出難受之感。或是會感同身受，咳一咳喉嚨來緩解，或者會覺得嗓子發幹，忍不住咽口唾沫。

    少年彎腰喘著粗氣，淡灰色粗布衣物像是剛從水撈出來般，緊緊貼在身上。

    奇怪的是，上麵大大的補丁並沒有被汗水浸濕。就如同一塊塊漂浮在海洋之上的灰色大陸，與那被打濕的深灰色構成一幅引人注目的地圖。

    空晴朗，少年的身前卻在不斷滴著雨，將腳邊巴掌大的土地打濕。這奇異一幕要比衣物上的地圖都要吸引目光。

    這並非是雨，而是少年臉上的汗水。隻見那黝黑臉龐上爬滿透明汗水，不斷向著地麵滑落，細密的像是落了場雨。

    少年漸漸平複了呼吸，挺直了身體，挑起放在一旁的擔子，然後望著前方堅定的邁開步子。

    秋季的氣並不炎熱，更何況現在是下午時分。夕陽已經陷入柔軟雲層，慵懶的釋放餘暉，溫度甚至已經有了一絲涼意。

    這等怡人氣候，即便是在田地間揮舞農具耕耘的村民都不會出汗。即便是揮著斧頭砍了很多柴的瑞茲，也隻是微微見汗。

    ……

    這也是一個很安靜的下午，安靜到沒有一絲風，安靜到沒有一絲聲音。

    沒有其他聲音的幹擾，這聲低沉而沙啞的呼喚便傳了很遠，便可以清晰的傳到黝黑少年望著的籬笆院。

    籬笆院有一位少年，呆呆的望著邊的火紅雲朵，那雙藍色眸子像是另一片空，映出微的落日之境。

    長睫毛微微顫動，不似平日那般精神的向上翹著。一對秀氣眉毛緊緊擰著，不似平日那般愉快的彎著。

    少年像是心事重重，白皙臉上寫滿了化不開的鬱結。

    瑞茲想到了傷心之處，但來不及在回憶憂鬱太久，便被那沙啞的聲音喚醒。

    被那沙啞聲音刺激咽了口唾沫，瑞茲迅速從屋子提出一桶清水，然後迎著黑臉少年跑去。

    畢竟隻是十歲的單薄少年，瑞茲提著桶有些吃力，一路搖搖晃晃，溢出的水打濕了衣服也渾然不在乎。

    “嘩……”黑臉少年抓起水桶很是豪邁的向厚嘴唇倒去。清涼的水從他仰著的黑臉上衝刷而下，將全身打濕，衣服上的“陸地”也不能幸免頃刻之間被淹沒。

    “嗯……”舒爽的音節從那張厚嘴唇呼出，感覺到體溫極速下降，再無一絲燥熱之意，少年心滿意足的抹了把臉。

    “餓壞了吧？”被水潤過的嗓子雖然還是很粗，卻不再沙啞。但少年的呼吸還是有些急促，起話來有些喘。

    那張黑臉上還掛著些水珠，瑞茲細心的拿袖子幫他擦去。黑臉變白了些，仔細觀察後才發現沾了很多木屑，不由得啞然失笑。

    黑臉少年看著那雙藍眼睛彎成一對月牙，不知對方在高興什。疑惑的看了瑞茲一眼，但卻未曾得到解釋。隻好憨憨笑著撫了撫腦袋，短發不願彎腰，倔強對抗那隻大手，將那些殘餘水珠甩成霧。

    砍柴時濺起的細木屑，總會頑強的藏身於衣物上。瑞茲看著滿臉木屑的黑臉少年，想起了書籍上那些抹了脂粉的貴族女子。

    不忍調笑這個單純的憨厚少年，瑞茲便轉了話題：“吉泰哥哥，你可知道老師在哪？”

    泰魯斯最近有些神神秘秘，總是背著大包裹乘漁船出海。

    乘船出海無非隻有兩件事可做：或為生存，撒網獵魚。

    或為消遣，吹風賞景。

    而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卻並非為這兩件事出海。雖然海風將他的胡須扯亂，雖然他的目光像遊人般無時無刻都在周圍遊走，雖然他像船長般不時指點漁船行駛的方向。

    出海前有人曾猜測，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裹有些什。也有年輕人覺得老人剛剛痊愈，想要幫老人背起那個始終不願放下的包裹。

    雖然包裹看起來很大，但老人可以輕易負擔的分量又能有多重呢？

    老者勸阻這些殷勤的年輕人：“你們拿不動。”奈何招架不住一再的熱情，於是便挑了一個最壯實的年輕人。

    當水桶大的包裹輕飄飄落下，落在那強壯肩膀上。可以扛起巨石的肩膀瞬間垮塌，像是在肩上落了一座無可抗拒的山。

    若不是泰魯斯一直提著，漁村最壯的青年就要在包裹下受傷。

    這個敬老引發的插曲讓漁民們覺得泰魯斯更加高深莫測。

    泰魯斯並非是漁村人，但他卻是所有人發自內心承認的族公。漁村人對這個公正無私的老人極其尊崇。

    即便是老人病弱時，村子的事宜也必定要來請他決策。泰魯斯總會用自己的智慧做出正確決策，這讓漁村人愈發佩服。

    但看著孱弱的老人，每個人心都會生出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