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駕著車子不緊不慢走起來。    蘇鳳竹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車門口, 隔著門和他話：“我消息不靈通, 不知道我母後和弟弟現在在哪了？”    “太後和陛下現臨幸梧州。”無涯答道。    “什？竟退到梧州了？”蘇鳳竹吃了一驚。她知道他們節節敗退, 卻沒想到退的如此快。如此看來，魏帝一統下，指日可待了。    再轉念一想，頓時明了：怪不得會派人來找她，是他們支撐不下去了，這又想到她的用處。    蘇鳳竹閉閉眼：如果當初宮變之時，他們不是瞞的她水泄不通，或者但凡那時他們有一點點把她帶走的意思，她現在, 約莫也沒這樣大勇氣與決心, 與他們徹底割裂。    但是現在我真的下定決心了娘。她在心底默默地，我已經找到了新的開始，我不會再受你操控了。    睜開眼睛，裝出焦急的聲音：“我沒出過遠門, 不知道到梧州要走多少？無涯卿，你務必想法子, 讓我盡快到我母後和弟弟的身邊！我要與他們生死與共！想到他們老的老，弱的弱, 受這亂臣賊子和若多不忠不義之人的欺辱, 我這顆心, 疼的簡直要碎了！我可憐的娘親、弟弟啊！” 著便哀哀哭泣起來。    “公主請勿悲傷。”無涯道：“雖形勢危急, 且喜太後與陛下聖體安康, 禦前也不乏忠貞之士守護。原承道大人一代名將，西南鎮守使風巒海麾下尚有三十餘萬雄師。平叛蕩逆、光複神京指日可待。”    當真這簡單，原承道手下的五十萬大軍怎沒的。看來現在隻剩下風巒海的兵馬是他們最後的倚仗了。隻是原承道用的動嗎。蘇鳳竹想。    “陛下與公主手足情深，自從離京時遺散了公主，陛下寢食難安，時時思念公主痛哭流涕。甚至因公主不在而不肯登基繼位。人此次赴京前，陛下麵諭人，務必竭盡全力，救回公主。”無涯又。    這話時，他的冰冷無情的聲音，隱隱出現了一絲波動。蘇鳳竹立刻察覺到了，短時興奮起來：這冷麵冷心的人，還是有破綻可循的！是什觸動了他的心腸？    她轉動著眼眸，又哭道：“我的勉兒啊，你都掛念姐姐作甚，你是大虞千秋萬代之所係，隻要你好，姐姐便是死了也歡喜啊！”    “公主放心，人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帶回公主，讓公主與太後、陛下闔家團圓。”無涯道。    蘇鳳竹確定無疑了：這鐵石心腸的暗衛，對親人與親情，心中還藏著那一絲兒濡慕。    倒也難怪。蘇鳳竹以往雖沒直接接觸龍鱗衛，卻也知道，他們這樣的人，原是從三四歲上被老暗衛看中，然後明搶暗奪，從親生父母身邊把人弄走。他們心中的最深處，許還殘留著一點父母的模糊影子    如何乘隙而入？蘇鳳竹開始尋找時機。    無涯這逃離路線看的出來是精心謀劃過的。走一陣，便換個身份，換套行頭，換套車馬。或是荒郊野店，或是田野人家，都有人接應他。蘇鳳竹心下暗驚，國破家亡後這暗衛的線還如此嚴密，以前是何種程度，簡直無法想象。    一連兩日，蘇鳳竹未曾尋到任何時機，而距離京城，越來越遠了。    這日中午時分，他們來到一個名叫李家集的鎮。此地多溫泉，這的落腳地，正是一處溫泉湯館，也有女賓的。蘇鳳竹心中一動，便央求無涯：“我覺著我渾身上下都是沙子，我整個人都在發臭，無涯卿，讓我沐浴一番，不會耽擱很久的。”    “也罷。”無涯想了想應下了，吩咐這接應他的人：“十三，好好伺候公主。”    “大哥放心。”他口中的十三，便是湯館徐娘半老的店家娘子。她笑吟吟對蘇鳳竹道：“公主請。”    她引了蘇鳳竹到一個屋子，麵清清靜靜一個池，別無他人。“人伺候公主。”店家娘子親自動手為蘇鳳竹寬衣解帶。蘇鳳竹看著她長著薄繭的手，猜測著也是個有兩下子的。    便含笑與店家娘子閑話：“卿也是龍鱗衛的人？是一直這樣隱在民間？可是委屈了你。那店主是不是咱們的人？是你真正的丈夫？我看卻配不上你呢”    她一句，店家娘子恭謹應一句是，餘者半字不肯多言。    真是，她娘能弄出這一群智勇雙全又忠心不二的暗衛，如何就不能用這勁頭提拔一批忠臣良將！蘇鳳竹心中無奈。    “你可聽，槐樹村羅金貴羅大財主家那事？真真是笑死個人！”“隱約聽著，是羅大財主騎馬摔死了，養在外麵的一個外室，跑來和主母爭家產？你，這都什世道！”突然隱隱從隔壁傳來女子話的聲音，是別的來此洗浴的婦人在閑話。    蘇鳳竹便豎起了耳朵。隻聽那二婦人你一言我一語道：“原是那主母孫大奶奶，不是隻有一個嫁出去的姐，那外室倒養了個一兩歲大的哥兒，便得了倚仗。再則那外室也不是個什正經東西，從城，糾結了一群不三不四的無賴兒，打上門來。已是一連鬧了好幾了，今兒個出殯，也不知能鬧成什樣子呢！”    “也是孫大奶奶命苦，她原是養了個哥兒的，誰知道三歲上讓人給拐了去。如若這哥兒還在，現在也當成家立業了。孫大奶奶何至於受如此欺辱！”    “可不是”    蘇鳳竹隻聽的心肝兒怦怦地跳：真是助我也！    “這就行了，我們急著趕路呢。”她笑笑對店家娘子道。    一時又啟程了。路上蘇鳳竹先東拉西扯和無涯些閑話，誇讚他的忠誠。看差不離了，便道：“你如此忠誠，便是大的恩賜，也是該當的剛才在那張家集我聽著，咱們似乎是行到了安城附近？”    “正是。”無涯答道。    “有一件事，我想著還是告訴你。”蘇鳳竹故意猶猶豫豫地道：“我看過龍鱗衛的卷宗，你的我還依稀記著些，麵，你便是出身於這安城地界。”    “當真？”外麵無涯的聲音大了一些。    上鉤了！蘇鳳竹握緊了拳頭。聲音卻波瀾不驚，道：“嗯，應該是安城下麵的一個什樹的地方，榆樹店？”    “此地有個叫槐樹店的地方。”無涯沉默了一會兒道。    “哦，那就是槐樹店？”蘇鳳竹裝成記不清楚的樣子：“不過你爹的名字我還記得，因為極好記——你，想知道嗎？”    無涯沉默了更長的時間。“人，想知道。”終於他。    蘇鳳竹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姓羅，喚作羅金貴，”她壓抑著自己激動心情道：“你娘姓孫。你是打三歲也不是兩歲時候，離了他們身邊的。”    停了一停又道：“你救下我這般大功勞，等見了母後和弟弟，我一定奏請他們，不僅要賞你，也要封蔭你的家人。”    “謝公主。”無涯這三字的，有人情味多了。    “你現在，可要去與他們相認？”蘇鳳竹又問。    “不，”無涯還是斷然拒絕了：“現下公主尚未脫離險境，人豈敢擅離職守。    “真真是忠義之士。朝堂臣子們有你一半忠心，這下也不至於成今這副樣子。”蘇鳳竹先歎息一聲，又道：“我又如何忍心隔離你們骨肉親情。這樣，你不妨沿途找個鄉老問一問他們的安好。”    “公主思慮周全，人感激不盡！”無涯原也還存著絲懷疑，當下果真找了個路邊的茶攤，向那攤主老漢打聽槐樹村羅金貴。    “哦，羅大財主啊，大哥是來給他吊喪的？”那攤主熱情地道：“那您可走過了，您得掉頭走兩，那兒有個岔路口，從那兒往東拐，走上十來，就到槐樹店了！最大的宅子，就是他們家了！”    “老人家是，他過世了？”無涯緩緩地問。    “是呢，前的事兒啊，從馬上掉下來！怎，大哥不是來吊喪的？這才知道？哎呀呀，這怎的”老漢搖頭歎息。    “聽，羅家，以前曾丟過一個兒子？這事兒您可知道？”無涯冷靜地又問。    “怎不知道！”老漢搖頭晃腦：“羅大財主就這一個兒子啊，也不知道哪個殺的給人拐走了，羅大財主是滿撒錢去找啊，那時候，找著了，賞金條十根，十根哪！”    離了那茶攤，無涯一聲不吭地驅馬走了約莫一刻鍾，終於對蘇鳳竹道：“公主，要，人去羅家看一眼就走。”    十來的路程，轉瞬即逝。蘇鳳竹端坐車中，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她身上的藥性散去些許，可還是虛弱的慌。    槐樹店是挺大的一個鎮子，然還隔得遠遠的，就能聽見哀樂衝。蘇鳳竹從窗子望出去，隻見鎮鶴立雞群的一棟大宅周圍，白花花人來人往。    然再走近些，卻聽見哀樂聲中夾雜著些呼呼喝喝的聲音，與治喪的肅穆氛圍很不相稱。“這是怎地了，像是出事了的樣子。”蘇鳳竹用無涯聽得見的聲音。    “駕！”無涯狠狠抽了一鞭子，馬兒一溜兒跑跑了起來。    到羅家外麵的巷子口，便走不動了。滿鎮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這方圓數丈之內。“打起來了沒打起來了沒？”人人抻著脖子向前看著，個頂個的興奮難耐。    “敢問大哥，這發生何事？”無涯拉住一個閑漢問。    “這不是羅大財主出殯，他外麵養的娘堵著不讓出門，除非讓她養的兒子給羅大財主摔盆子。言下之意，以後這家產，得盡歸她兒子。”閑漢興奮地道：“羅大奶奶哪兒能認呢，就這孩子娘偷人養的野種。娘帶了人，羅大奶奶也把他家的莊客叫了幾十號來，眼看著，就打起來了！”    無涯一聽，便對蘇鳳竹道：“煩勞公主下車，與人走幾步。”    蘇鳳竹裝出一副嫌棄樣兒：“你要我到這些庶民堆兒去？”    “人擔心留公主一人，會被人衝撞。”無涯著，扣了蘇鳳竹手腕強行把蘇鳳竹從車上拉了下來。    他拉著蘇鳳竹分開人群走到前麵去。此時才看見頗高大體麵的一個門樓，門樓下一架厚重的棺木一半在門外一半在門。圍繞著棺材，門門外兩幫人劍拔弩張。    兩幫人為首的，各是一個戴孝婦人。一個老態龍鍾，一個徐娘半老；一個端莊內斂，一個風騷外露；一個丫鬟婆子環繞，一個抱著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兒。    “老貨！老娘豈能容你空口白牙往老娘身上潑髒水！”此時那風騷的半老徐娘一手抱著孩兒，一手叉腰道：“滴血驗親！現下就打開這棺材，讓老東西和我兒子滴血驗親！你敢不敢！”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老婦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哪有落了棺再開棺的道理！再，這人都沒了這些，這血也都敗死了”    “如若是還他兒子一個清白，老東西在有靈，自然心甘情願！”半老徐娘氣勢洶洶地大聲蓋過她：“你若是不肯，就是不敢！就是心中有鬼！就是知道我兒是老東西親兒！就是汙蔑我兒清白！”著扭身對身後眾人一甩手絹兒：“大夥兒，是不是！”    “劉娘子所言極是！”“開棺開棺！”她身後十來個地痞無賴模樣的人，一起鼓噪。    “你！”老婦氣的渾身哆嗦：“底下有那個正經婦人，會攛掇著開自己丈夫的棺材！劉桂蘭，你好惡毒的心腸！”    “底下有那個賢惠婦人，會忍心讓自己丈夫斷子絕孫！”半老徐娘分毫不讓：“孫燕於，你占著茅坑不拉屎，你嫉妒不賢！”    “我今兒個就算擔了這嫉妒不賢的罪名，也萬不能讓你這雜種進羅家的門！”老婦咬牙切齒道。卻是一口氣喘不上來，仰頭栽了過去。    “不好了，奶奶叫給氣死了！”丫頭婆子們驚嘩起來。    “我的人兒啊，你可睜眼看看，我們娘兒倆可沒法活了！”  半老徐娘拿頭就往那棺材上撞。卻是還沒撞到棺材上就掉了個向，一頭攮到那被丫頭婆子們扶住的老婦身上。丫頭婆子們忙來阻攔，眾女滾成一團。    無奈們則大喊大嚷起來：“哎呀呀，劉娘子撞死了！羅家仗勢欺人啦！”著一窩蜂地向對麵的人衝撞去！    “那，那個被衝撞的老婆婆，別就是你的母親？”蘇鳳竹驚訝地對無涯道：“你還站在這兒做什？你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欺負？”    無涯果然衝了出去：“都給我住手！”    他滑不溜丟如泥鰍般穿過眾人，三下兩下，把鬧的最起勁的幾個無賴放倒了。又把那劉桂蘭從羅大奶奶身上撕開。剛要去扶那羅大奶奶，豈料那披頭散發的劉桂蘭一把死死抱住他大腿：“你來的正好，快揍這老婆子，這老婆子想要我兒子的命！”    “保護大奶奶！”羅大奶奶的丫頭婆子便尖叫起來。幾個莽撞莊客一聽，立刻一齊向無涯招呼。    要這些地痞無賴農夫漢子，便是幾十個一起上，也不是無涯的對手的。可偏偏此時此刻有許多婦孺夾雜其中，那劉桂蘭還一個勁兒地拿著懷中孩兒當擋箭牌往他身上湊，自己趁機去抓他的臉。無涯顧忌這羅大奶奶是自己母親、這孩兒也很可能是自己兄弟，便畏手畏腳施展不開。倒是好一會兒，才穩住了局麵。    給婦人們的尖叫叫的頭昏腦脹的，無涯揉著太陽穴抬眼一望，心中一個突突：哪還有蘇鳳竹，和那馬車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