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莊生公子 本章:第六十二章

    戌時一刻。

    君澄站在牧容廂房門口,懷抱著個一尺見方的木匣子。朗朗月色投罩而下,廂房燃著燈,在窗欞上刻著一道欣長的剪影。

    懷的木匣好似有著千金的分量,壓的他有些喘不上氣。挨指揮使的訓這是鐵打了,結果衛夕又將一個燙手活交給了他。

    真是搞不明白那丫頭為什要給指揮使送綠豆糕,他分明記得指揮使沒有吃甜食的習慣。且不這,送就送了,還不能暴漏衛夕的名號,這又是搞的哪門子名堂?

    淩冽的夜風徐徐而來,滿心納罕的君澄抖了抖身子,旋即清醒過來——

    這樣的日子他真是過夠了,兩人隻顧著耍孩脾性,當真是要逼死他們這群做手下的。

    他心思一橫,揮手撤去了駐守的錦衣衛,清清嗓子喚了聲:“大人。”

    熟悉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來回踱步的牧容身子一頓,好半晌才想起來這是君澄的聲音。

    他已經在徐府等了快兩個時辰了,一黑他就開始惴惴不安。君澄武功高強,衛夕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他安撫自己,這兩人應該出不了什大事。

    奈何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怎也不放心那個毛躁的丫頭。熬到方才,還是派出了錦衣衛去尋他們。

    倒是巧,前腳他們剛走,後腳這兩人就回來了。

    牧容沒奈何的籲了口氣,撤去胸口的浮躁情緒,曼聲道:“進來吧。”

    君澄推門而入,斂正神色揖禮道:“大人,屬下回來了。”

    牧容立在黃銅燈台前側首看他,眉眼中毫無焦灼意味,蘊著溫然笑意,纖長的手指在暖黃色的燭火中輕輕滑過,掀起一陣影影綽綽,“這會子才回來,集市可有什好玩的?”

    他話音和煦的很,君澄卻不敢唐突,直言道:“回大人,集市沒什特別的,雖然熱鬧,但規模斷然比不了京城。”

    京城乃是最繁華的城池,若是有別地可以比得上,那還真是怪了。牧容揚唇笑了笑,低頭看向燈台,幽深秀長的眼仁兒被燭火映得湛亮,“她玩的可是高興?”

    “這……”君澄沒料到他問的這直白,意味深長的眼神在牧容的側顏上尋了一圈。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垂著頭,烏亮的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緒,讓人難辨他的喜怒。不清為什,君澄卻意外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戚戚的意味,如此陌生,和以往那個呼風喚雨的指揮使截然相反。

    思量再三,他決意打破這詭異的怪圈,沉聲道:“回大人,衛夕玩的時候還算麵色好看,這來去的路上……簡直就是一隻沉默的老虎。”

    用老虎來形容嬌弱的女子,這未免有些不妥。牧容愕了愕,踅身凝視他,眉尖若有似無的攢了攢,“何出此言?”

    “大人真是明知故問,”君澄笑了笑,“你邀了徐姑娘,她鐵定不高興。”

    這話單刀直入,讓牧容愕愣一霎,“,你這是替她惡人先告狀呢?”他緩過乏來,坦言道:“有些事你是明白的,本官直也無妨,若她不邀你,本官又怎會邀這徐家千金?”

    委實是吃醋了。

    君澄沒奈何的撇撇嘴,歎氣道:“其實她今日原本是想邀請大人同行的,也不知大人了什不中聽的,她就中途改口了。屬下……”他揚起一抹沒奈何的笑,“屬下是冤枉的,還望大人明察。”

    挑明的真相讓牧容有些發懵,他麵上木訥,黑魆魆的眼眸中卻點亮了繁星似得,“你的……可屬實?”

    君澄頷首,“千真萬確。”

    “……”

    震驚之餘,牧容一霎啞在了那兒。腦仁開始不停的轉悠起來,他的哪句話不中聽了?

    思來想去,他靈光一閃,貌似——

    他真的抱怨了她幾句。

    嘁,心性真。牧容蹙了下眉,抬手摩挲著腰間金牌。

    見他沉思不語,君澄心一橫,索性敞開窗亮話,“世人的誤解一旦築起,若想拆除,那可就難了。大人掌管錦衣衛多年,自然知道這個理。”他仰眸看了看牧容的臉色,狀似忖度些許,“人嘴不過兩張皮,有些話放在心憋得上,還不如一吐為快。人事如此,情愛亦是如此。大人本就稀罕衛夕,又何必藏著掖著讓她當一個侍奉外姬?還不如……直截了當的告訴她。”

    話音落地,如他所想,留給他的是一派沉默。

    牧容泰然自若的凝望他,眸中光影晦暗不明,讓人難以揣測他的情思。有意無意間,那濃淡相宜的眉心似乎攢了攢,平白生出一絲寒栗來。

    千絲萬縷的情緒裹挾在空氣中,震蕩著將兩個人包圍起來。深知自己有些僭越了,君澄被那道眼光盯的難受,將視線調向下方。

    明明是安祥的靜謐卻讓人十分難熬,唯有燭燈爆發出“嗶啵”的聲音。君澄沒有細數究竟是過了多久,那劈頭蓋臉的怒叱並未到來。

    “若真有你的這簡單,本官也不用如此費心了。”牧容笑的和風細雨,溫潤的眼波卻蘊著一縷不和諧的悵然,“越是稀罕的東西,越想捂在手中。本官不告訴她,那便是保護她。你也看見了……”他踱步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淡淡看了眼寂寥的星幕,“樹大招風,本官這顆腦袋那值錢,真是生怕她的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

    君澄聞言,縱使有千萬個道理也噎在了那兒,坑不出一聲來。

    錦衣衛內部有令,不及而立不可談及婚嫁,一半是為了清心寡欲,另一半……自然是不想讓他們這些血氣方剛的男人有任何後顧之憂。唯有這樣,為聖上效力才更加妥帖。

    堂上官雖然不受限製,可牧容多年以來皆是恪盡職守,不想破了這個規矩。最為重要的是——

    他雖然身經百戰,卻還沒有強大到可以不去顧忌自己的軟肋。

    又是一陣沉默,君澄有些懊喪歎了口氣。

    外人都想攀權富貴,將女兒嫁入世家大族。依他來看,哪家的姑娘若真愛上這官家子弟,恐怕才真是一種不幸。這世家的生活不比門戶,寫滿了身不由己。即便是愛著一個人,或許也不敢輕易道出口。

    如今一看,隻有作罷了。

    君澄歎了口氣,正準備打退堂鼓離開,誰知牧容卻遽然開了口——

    “不過,你的很對,”他笑容宴宴的側過頭,“本官去找她便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本官自然不喜歡看到她氣懨懨的。那些個誤解……還是盡早解開的好。”

    蒼,可算開竅了!

    雀躍登時徘上心頭,趕走了整的逾期,君澄如負釋重的舒了口氣,也隨著他一道兒笑起來,“大人,趕早不趕晚,你現下就過去吧,她這會子就在房。”

    牧容頷首應了聲,有些迫不及待的朝門口走去。顧不得思忖自己是否有些多思多慮,君澄的話讓他莫名後怕起來。

    依照衛夕那個倔脾性,若真誤會他了,恐怕得怨他一輩子!他們本就是若即若離的態勢,若因為這漸行漸遠,那便是得不償失了,比剜心割肉還要痛苦。

    這會子剛打開門,君澄卻忽然想到了什,趕忙喊住了他,“大人留步!”

    牧容腳步一頓,狐疑的看向他。

    “我這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節禮,”君澄眯眼笑著,抬手敲了敲懷的木匣,“是衛夕給大人的。”

    房門被人篤篤地叩響時,凝著銅鏡出神的衛夕嚇了一跳,繼而將夾襖的帶子重新係好,踅身走到門邊。

    廊上的燈籠很昏暗,看不清外頭是誰,不過這徐府塞滿了錦衣衛,鐵定不會有壞人混進來。

    她心無旁騖的開了門,看清門外之人後,麵上難掩愕然之色。

    牧容立於門前,身著竹青色的交領常服,腰係玉帶,整個人顯得豐神俊朗,但那眸光卻是溫雅綣繾的,像是蘊著萬千思緒在頭。

    清冷的風從門外灌進來,她回過神來,囁囁道:“大人,你來做什?”

    “來看看你。”牧容麵色無異,話很隨意地出了口,嗓音卻無比輕柔。

    衛夕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珠向下轉了轉,抬手將散落的情絲攏在耳後,“屬下好的很。”沉默了須臾,她清清嗓子道:“大人看過了吧?我要休息了。”

    她背著光,麵部的精致輪廓氤氳在昏暗之中,然而冷漠和疏離還是直直地晃入了牧容的眼眶。逐客令一下,他不耐的蹙了下眉,並未表態,也沒挪動分毫。

    兩人對視須臾,仿佛就這杠上了。

    意味不明的眼光在夜風中殺了會兒,衛夕受夠了這種波濤暗湧的不和諧氣氛,在心剜他一眼,二話不的摳住了門框。

    正準備閉門謝客,誰知牧容卻忽然發力,順著她身側的空當擠進了廂房。

    畢竟是多年習武之人,身法利落讓人始料不及。她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她嵌入懷中。

    “那綠豆糕分明是你買給本官的,為何不直?”他直截了當的問出了口,攬著她的肩,一手鉗住了她的下頜。

    頭被他抬起,衛夕被動的凝望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頗為透徹,就這一下子看到了她的心底。

    “嘁,君澄敢出賣我。”眼見自己露餡了,她忿忿的嘬嘬牙花子,繼而懊喪的閉了嘴。怪不得別人,誰讓她犯抽呢?竟然突發奇想給這掃把星買綠豆糕!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牧容似乎看透了她,緊了緊臂彎,將兩人的胸口緊緊貼在一起,“即便是君澄不,本官也能猜出來。知曉我喜歡綠豆糕的,除了我的家人,也隻有你了。”

    在波濤暗湧的官場廝混,私事他鮮少外漏,但他記得清清楚楚,章王府抄家後他贈與了她一隻玉鐲。就在那時,他鬼使神差的暴露了些許兒時的癖好,卻沒想到……她還記得。

    思及此,他眼波清和地晃了晃,徐徐暖意從心尖蔓延開來,讓他迷惘的神思登時清醒過來。

    衛夕被他箍的有些喘不上氣,呼吸愈發急促起來,卷起一陣清雅的香氣引入她的鼻息。如蘭似桂,沁人心脾,她卻被熏得頭昏腦漲。

    “罷了罷了,不就是一個綠豆糕嘛!綠豆糕的確是我買的,優待受傷之人是應該的。”她籲了口氣,大義淩然的抬起頭,“我承認了,大人還有別的事嗎?”

    “……當然有。”

    牧容垂眸睇她,麵上嚴肅而凝重,帶著不可置否的氣勢。然而他的眼神卻格外深切,仿佛都要把她灼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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