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如意令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九月輕歌 本章:83.如意令

    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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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詢則在同時眼瞼微垂, 調整心緒。再抬眼時,心緒平靜無瀾。

    怡君看到他穿著一襲藏青色錦袍, 長身玉立,挺拔如鬆。

    麵如冠玉, 劍眉漆黑, 眸子特別明亮, 眼神直接、銳利。像是在看人, 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門第、背景、性情。

    二十餘年宦海沉浮, 最常麵對的是爾虞我詐, 時有冷酷強悍的手段, 麵對人的時候, 就算再注意, 細微處也不能完全符合當下這年紀。這一點, 程詢是知道的, 便有意緩和氣氛, 對她頷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 在他幾步外站定,屈膝行禮,“廖氏怡君,問程解元安。”

    程詢拱手還禮, 語氣溫和:“在下程詢。幸會。”

    是溫然如玉、謙和有禮的做派, 但怡君沒忽略他眼神帶來的壓迫感。她想, 這大抵是個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著複雜。

    葉先生聽到兩人言語,回過神來,走到程詢近前,笑道:“這幅圖實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幾多不解之處。”

    “怎?”程詢做個請的手勢,與葉先生轉身落座。

    “先不。”葉先生笑意更濃,“我得考考學生的眼力。”轉頭吩咐怡君,“難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稱是,轉到南牆前,凝神望向那幅畫。

    畫中景致驚豔了她:楓林晚照,紅葉似火,林蔭路盡頭是拱形橋、河流,再遠處,是起伏的山巒。

    楓樹的樹幹遒勁,枝繁葉茂,光線有明有暗,顏色有深有淺;

    輾轉在半空的紅葉輕盈飄逸,掐掉葉柄就能飛似的;

    河波光粼粼,映著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釣的藤椅;

    遠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靜寂寥。

    一幅畫中,融合了多種純熟的技巧和手法,輕靈、厚重、朦朧、鮮活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種繁複的畫,也隻有功底特別深厚的人敢作,各種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給人身臨其境之感,否則,一準兒露怯。這也是大多數人專攻一種事物、景致的緣故。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誰人之手,怡君一定以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著沒轉頭看程詢。

    就算是賦異稟,但他興趣廣泛,哪一樣都要占據時間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兩年前,葉先生曾帶著她看過他的水墨,那時已經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夠瞧。

    兩年時間,就能精進到這地步?要是這樣的話,他倒是真擔得起奇才的名聲,除了心服口服,還有點兒被嚇到了。

    這時候,程福走進門來,對葉先生娓娓道:“有夥計送來了書桌、書架、座椅、文房四寶,還有一些擺件兒,是夫人和大少爺的意思。別的好,隻是書桌書架較重,需得的幾個抬進房,卻不知安置在何處。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著的行事?”

    “這是怎的?”葉先生笑著站起身來,對程詢道,“貴府也太周到了,實在是受之有愧。”

    “應當的。”程詢一笑,“要不要我過去幫把手?”

    “不用,不用。”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她怎敢吩咐他做這等事?葉先生道,“我去去就來。”

    程詢親自送葉先生到門口。

    怡君隱隱聽到言語聲,隻當是葉先生在和程詢閑談,注意力不能轉移,慢慢後退,在遠一些的距離觀望。

    是這樣美的一幅畫,初刻驚豔之下,她很想走進那條紅葉路;其後望見遠山,心頭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縱觀整個畫麵,襲上心頭的是悲傷。

    是不是意識到,再美的景致,到歲暮寒時,將要化作肅殺荒涼?

    是不是感知到,作畫人落筆時,心中盈滿孤獨離殤?

    離殤?是對秋日,還是對哪個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紅葉、河流的靈動美麗分明叫人歡喜,與整幅畫的氛圍不符。

    她錯轉視線,告訴自己停止研究這幅讓她陷入混亂的畫。

    “怎樣?”隨著趨近的腳步聲,程詢和聲詢問。

    怡君轉身麵對著他,由衷道:“美輪美奐,太少見。可越是細看,越是不解。”

    “是?”程詢揚眉,笑,“不妨一,我洗耳恭聽。”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禮之後,把方才所思所想簡潔又委婉地道出。

    程詢認真聆聽,隨後做出解釋:“畫中景致,並非憑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臨其境,所見一切,像是烙在心頭。已經畫過很多次,這一幅勉強還原了當時所見的七/八分。與其是功底見長,倒不如是熟能生巧。現在若讓我作水墨畫,興許還不如兩年前。”

    怡君將信將疑,凝著他的眼眸,靜待下文。

    “畫自己真正喜歡、懷念的景致,畫筆應該會多一些靈氣。這和作詩應該是一個道理,婉約、豪放、愁苦都寫得好的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詩幾百首,膾炙人口的卻屈指可數。”程詢硬著頭皮給她擺這樣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隻有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道:“不會的。”

    “但願。借你吉言。”程詢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目光是克製之後的溫柔。

    他這會兒的笑容,讓她腦海浮現四個字:如沐春風,與此同時,心跳漏了半拍。該回避,眼瞼卻不受腦子的支配,回眸凝視一會兒,才能錯開視線。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從相見到此刻,沒多久,卻引得她差點兒犯花癡。起來,自認真不是沒見過世麵、沒看過俊美男子的人。

    所謂的妖孽,怕就是他這種人吧?

    揶揄自己的時候,把他也帶上了。

    程詢捕捉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莞爾而笑,心穩穩落地。

    怡君問起最受困擾的意境的問題:“怎會讓人有悲傷之感?”

    “有?”程詢一本正經跟她裝糊塗,“我怎沒看出來?”

    怡君心,這興許是這幅畫最精妙之處,你要真是看不出,該可惜還是可歎?轉念一想,不可能。她認真地審視著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畫筆見人心,否則,便一絲靈氣也無。”

    那句“畫筆應該會多一些靈氣”,是他之前親口的。凡事不過心的話,怎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達出“你怎能理直氣壯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詢笑出來,現出整齊瑩白的牙齒,繼續賣關子逗她,“這事兒吧,來話長。我聽過,令尊、令兄喜作畫,眼力尤其好。”喜歡不假,畫技不佳,眼力是一次次吃虧買到贗品練出來的,“過兩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帶著這幅畫登門求教,也要問問貴府有沒有類似的畫。到時他們的看法若與你大同異,我會如實告知。”

    “再做定奪?”廖文詠正在氣頭上,話橫著就出了口,“要是沒那件事,十個你也配不起程解元!中人之姿、資質尋常,哪兒來的挑三揀四的底氣!平時些不知高地厚的話就罷了,怎到這時候還沒點兒自知之明!?”他瞪著廖芝蘭,“你是不是覺著那件事特別長臉啊?若是覺得拿捏著把柄有恃無恐,打定主意去他麵前示威,還是別見他了。少給我添亂!”

    “你!”廖芝蘭站起身來,麵頰漲得通紅,“跟自己妹妹耍威風誅心的話,算什本事!?”

    “出去!”廖文詠喝道,“等我跟爹商議之後,自會妥善安排諸事,你什都不需問、不要管、”

    廖芝蘭咬了咬牙,氣衝衝出門。回到自己的院兒,喝了半盞清心降火的茶,丫鬟來稟:“淩姐過來了,此刻已到垂花門外。”

    淩婉兒昨日命人送來帖子,要在今日登門。

    “請。”廖芝蘭從速換了身衣服,掛上笑臉,親自出門相迎。她與淩婉兒時候就相識,閑來無事會相互串門,但沒交情可言。

    她的爭強好勝在心,淩婉兒的爭強好勝既在心又在臉上。

    不可否認,淩婉兒貌美,還有手段。出身並不顯赫,但很懂得經營人際來往,與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輩人常來常往,更與幾個高門閨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這兩年,在富貴圈中風生水起,被捧成了街知巷聞的京城幾位美人之一。

    隻是,淩婉兒跟誰都能主動結交,單單不曾籠絡過南北廖家門的人。最早,與廖怡君初相見就有些抵觸,曾對人:“別人的傲氣是在臉上、在心,廖怡君的傲氣卻在骨子。覺著那是個飽讀詩書的,有心結交,卻怕沒那個緣分,平白生出不快。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心不定怎樣厭煩,言語間卻從無貶低。這是淩婉兒的一個過人之處——隨著成為名動京城的美人,心高氣傲的性子越來越明顯,還是不會主動開罪不相幹的人。

    反過來,對著廖芝蘭,淩婉兒顯得很隨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時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蘭對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時候真需要這樣一個人消磨時間。

    穿著淺灰色緞麵大氅的淩婉兒笑盈盈走上前來,與廖芝蘭見禮,寒暄著走進廳堂。解下大氅之後,現出一襲珠灰衫裙。

    “怎穿戴得這樣素淨?”廖芝蘭親自端給淩婉兒一盞熱茶。

    淩婉兒笑著接過茶盞,“往後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鮮豔的話,總有招搖之嫌。”

    “哦?”廖芝蘭訝然,“想得到薑先生指點,不是先要作一篇讓他滿意的製藝?”她可不記得,淩婉兒生了那根兒筋。

    淩婉兒嫵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長。前兩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遞話,想與解元當麵細。彼時解元正忙著,沒見他,隻讓管事告訴他,會請薑先生通融一二,對外人實話實便可。我聽了,隻當是解元的托辭,心都涼了。卻沒料到,今日程府廝便去見周世子,讓他放心,並轉告我,隻要明日讓薑先生覺得音律方麵有些賦,便不愁來日得到指點。”

    廖芝蘭一時語凝。

    “真是沒想到,解元居然這樣通情達理。”淩婉兒玩味地笑著,“記得以前聽你過他難相與,日後可不要再這樣了。”

    是來顯擺的,還順道教訓她。廖芝蘭撇一撇嘴,“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著程解元。”

    “就算捧著也應該啊。”淩婉兒笑容如花綻放,“能與程解元的樣貌、才華比肩的人,滿京城也就三兩個。隻是可惜了,自幼從文,往後要在官場苦熬著。”

    再出色的文人,淩婉兒的欣賞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紀輕輕成名的武將。這心思,她從不遮掩。

    廖芝蘭喝了一口茶,沒接話。

    淩婉兒話鋒一轉:“今日找你來,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告訴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歡什?我想準備兩樣禮物,尋機送給她們。往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隻盼著她們能手下留情,別處處壓我一頭,讓我無地自容。”

    “這話從何起?”廖芝蘭問道。

    淩婉兒身子微微前傾,美麗的眼睛忽閃一下,“這兩日上午,解元都親自指點廖怡君,沒點兒過人之處的,他怎可能搭理?”著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學堂當自己理事的外書房,管事廝甚至丫鬟進進出出,該合賬就合賬。饒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靜下心來,作出上佳的畫。這都是程府的下人們的,還能有假?”

    廖芝蘭心頭泛起絲絲縷縷的苦澀。

    “唉,起來,這次你可是落了那對姐妹的下風。”淩婉兒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書畫樣樣不落的人,製藝不是也算拿手?這次怎沒去應試?得名儒點撥的機會,一生怕也隻有這一次。你該不會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樣,怕有廖怡君比著,相形見絀?”她擺一擺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學,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蘭心緒複雜難言,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記起了淩婉兒剛才那句“能與程解元的樣貌、才華比肩的人,滿京城也就三兩個”。

    哥哥有意捧誇程詢,是為著長久的利益,但淩婉兒不是人雲亦雲的人,不是真的讚同一些法,便略過不提。

    而她上次見到的程詢,樣貌是很清俊,但絕對到不了淩婉兒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回事?

    她心中疑竇叢生。隨後,耐著性子應承著淩婉兒,把人打發走之後,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喚來一名管事,神色鄭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樣,她都要親自見一見程詢。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夠做主的。

    下午,廖大太太用過午膳便出門訪友。

    廖碧君精氣神好了一些,捧著琴譜凝神閱讀。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點一番書房的書籍、文具,見紙張不多了,幾種顏料也快用盡,便準備出門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聞訊,連連擺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見到葉先生,琴譜還沒熟讀的話,她定會發作我的。瞧著好的紙墨,你幫我帶回來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點頭。

    管家聽得二姐要出門,記著老爺的話,命跟車的護衛、婆子、丫鬟打起精神來。

    怡君與姐姐不同,常去的紙筆鋪子是墨香齋,老字號了,閑時常幫人出售古籍。

    遇見程詢,實屬意料之外。

    當時她正與夏荷、款冬專心挑選畫紙,就聽得掌櫃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總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沒見到您了。”

    隨後,是程詢清朗溫和的語聲:“來選些筆墨紙硯,多多益善。”來學堂的人,便是都自帶筆墨紙硯,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時候,程府理應備下,再一個,是過來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聽到他的語聲,心有些驚喜,忙轉身帶著兩個丫鬟行禮。

    程詢拱手還禮,看到她的時候,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這巧。”他也沒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隨著上前行禮,又對已經相識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程詢問怡君。

    怡君如實道:“紙張、顏料。”

    掌櫃的問道:“二位認識?”

    程詢笑微微的,“這兩日曾切磋畫技。”把臨時的學生成了同好,又叮囑怡君,“當心些。別架不住掌櫃的慫恿,平白買些用不著的東西。在他嘴,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盤,都是上有地下無的好。”

    掌櫃的先哈哈地笑起來,“那我怎著?總不能自己鋪子的東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這時候,程福轉頭望向門口,滿臉的笑意立刻化為尷尬、心虛,他湊到程詢身側,輕咳一聲。

    剛剛進門的人,是廖芝蘭。

    “怡君妹妹。”廖芝蘭款步上前幾步,語氣古怪地道,“興致這樣好啊?”

    怡君轉頭望過去,想到前兩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問:“來添補些東西。”完發現,廖芝蘭鐵青著臉,竟像是被誰氣急了的樣子。

    廖芝蘭看住程詢,語氣涼颼颼的:“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詢轉身,睨著她,沒話。

    掌櫃的見情形不對,自是不敢出聲。

    廖芝蘭連連冷笑,“思前想後,當真是有意思。”她指著程福,“這個人是怎回事?你能不能給我個法?”

    程詢不動聲色,語氣仍是溫和的:“現抓不到更適合的人,隻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打發個廝奚落她,都是抬舉了她。廖芝蘭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用最後一絲理智控製著言行,“為著兩家安好,你最好對我以禮相待。”停一停,吩咐隨行的丫鬟,“喚人去請大少爺過來,告訴他,他若再瞻前顧後,我可就不管不顧了。”

    丫鬟應聲出門。

    程詢凝了廖芝蘭一眼,目光涼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會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蘭忽又轉向怡君,“請你移步到茶樓,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計,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沒空。”

    夏荷則老老實實補了一句:“老爺一早發了話,往後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門,不要見。”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門外了,她這樣,已算客氣。

    “老爺視若珍寶的那幅楓林圖,她們想看,不是想開眼界,是為著確定是否出自程解元之手,如果是,來日我們家就與程府撇不清幹係——程解元何曾是那樣大方的人?幾時曾把得意之作送給疏於來往的門第?

    “這樣一來,往後程府若是出事,隻要有人彈劾,我們就少不得被連累。

    “若到了那一步,就算早就分家各過,北廖家也會被殃及。是因此,她們權衡輕重之後,才登門提醒。

    “這些道理,你們當真不明白?哪就需要我仔細擺給你們看了?”

    廖碧君輕聲冷笑,言辭犀利:“您也知道廖芝蘭的性情,如今這般行事,焉知不是她進不了程府才危言聳聽的?那多人爭著搶著到程府求學,出自高門的也不少。哦,合著京城隻有他們北廖家消息靈通,別家都是捂著耳朵的傻子?”

    廖大太太被嗆得哽了哽,“她若真想去程府,總該來求我們從中遞話吧?她這樣做過?”

    廖碧君打鼻子哼了一聲,“您還真瞧得起我們家。以廖芝蘭那個德行,怎肯欠我們的人情?她求誰也求不到我們和您頭上吧?人家就誇獎了幾次您針線活好,您還真就對她另眼相看了,真是……不知道您什好。”

    廖大太太怒聲訓斥:“你給我好好兒話!”

    廖碧君撇一撇嘴。

    廖大太太辯不過女兒,索性快刀斬亂麻,“不管怎樣,這事情就這定了。日後你們兩個不準再出門,老老實實做針線。”

    廖碧君剛要反對,怡君先一步出聲道:“好啊,我們記住了。”語畢看向姐姐,握了握她的手。

    見次女態度忽然來了個大轉彎,廖大太太反倒滿腹狐疑,凝視片刻,問道:“之前你又跑去哪兒胡鬧了?”

    怡君道:“遛馬。”

    “……”兩個女兒學騎馬,夫君是讚同的,時不時就會教訓她們不要懶惰,別把兩匹好馬關在家中當擺設。廖大太太不耐煩地擺一擺手,“都給我滾回房去,哪個再敢擅自出門,別怪我打斷她的腿!”

    “是。”怡君屈膝行禮。

    廖碧君滿腹火氣,但見妹妹如此,便也隨著行禮退下。結伴回房的路上,她問怡君:“你這是怎了?是知道怎樣都沒用,還是篤定娘打錯了算盤?”

    怡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件事,要看爹爹的態度。我瞧著娘那個架勢,定是聽了什了不得的大事,卻不屑告訴我們。等爹爹下衙之後,娘一定會細由來。萬一爹爹寧可信其有……”

    廖碧君神色一黯。

    “也沒事,我們先觀望著。明日若是爹爹跟娘態度一致,我們再想別的法子也不遲。”怡君。

    廖碧君輕輕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這時候,廖大太太正在吩咐丫鬟:“去外院候著,老爺一下衙,便請他即刻回房來,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告知。”

    丫鬟稱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翹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爺也沒回來。

    下衙之際,廖大老爺見到了前來送請帖的程安。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爺今日在狀元樓設宴,請您賞光前去,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告訴您。”

    “是?”廖大老爺想到那個溫文爾雅、樣貌俊朗的才子,麵上一喜,“解元相邀,榮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多謝大人。”程安道,“那的這就去回話,大少爺已在狀元樓恭候。”

    “不敢當,不敢當。”廖大老爺打心底笑出來,心念一轉,“我到就近的別院換身衣服就過去。”

    程安笑著行禮離去。

    廖大老爺上了馬車,命車夫從速去往別院。更衣隻是個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筆畫,作為回禮送給程詢。之所以把不少名畫放在別院,也是無奈之舉——兒子敗家,偶爾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畫隨手贈人,過後他氣得吐血都沒用,總不能把臉一抹去要回來。

    他是打心底欣賞程詢。

    如果今日設宴相邀的是程清遠,他一定會找轍婉拒。

    官員與官員之間,不論品級高低,厭煩一個人有時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況,昔年柳閣老與程清遠政見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這幾年,因柳閣老離開內閣,方有程清遠的上位,在他看來,怎都有點兒人得誌的意思。

    可程詢與程清遠不同。

    程詢近幾年所作的策論,他都用心讀過,看到的是那年輕人的政見與柳閣老相同,不知為何,給他更為大氣、磊落之感,偶爾犀利的一筆,又讓他會心一笑,拍案稱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別開來對待。隻要程家不出大的蛾子,隻要有機會,他都願意與程詢常來常往,連帶的想讓兒子與程詢結識甚至交好,長些見識。

    狀元樓的雅間,程詢臨窗而立,望著喧嘩擾攘的長街。

    在前世,這酒樓是他與怡君相識、訣別之地。

    今生,不會刻意與她同來,除非哪一日她想過來嚐嚐這兒的招牌菜。

    廖大老爺進門時,程詢牽出謙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與之寒暄。

    廖大老爺帶來的回禮是一幅前朝的名畫《月下翠竹》,殷勤地請程詢當場驗看。

    程詢看過之後,心有了三兩分由衷的喜悅:此畫價值不菲,作畫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潔全然體現,手法亦因心性有著少見的超脫清逸,廖大老爺願意割愛相贈,對他總該是有著些許看重。

    ——與怡君相關的事,他一方麵篤定,一方麵又沒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謝,慎重地收起來,躬身請廖大老爺入席。

    酒過三巡,廖大老爺記起程安的話,笑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來此地,委實破費了,真是叫人於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程詢笑著遣了服侍在一旁的程安、程福,親自給廖大老爺再斟滿一杯酒,語氣淡然,“關乎南北廖家。”

    “哦?”廖大老爺以手勢謝過程詢親自斟酒,“還請解元相告,我洗耳恭聽。”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聲,日後再不要與北廖家來往。如果您信得過我的話。”程詢落座,神色從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聽之後,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時常走動,有些擔心,為此才邀您來到此處。”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爺忐忑地望著程詢。

    程詢斂了笑意,緩聲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與柳閣老總有爭執。柳閣老辭官之後,家父仕途更順,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對柳家作惡。

    “家父不以為意,我卻受不得這等閑話,打理外院諸事之後,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訪柳公子的下落。近來,不知是哪位貴人有意幫襯,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

    廖大老爺難掩激動之色,“解元是,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詢頷首,“對。並且,今日我已見過他。”想到柳元逸現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誌不清。”

    廖大老爺握拳歎息:“當真是沒理!”頓一頓,連忙又問,“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閣老了?”

    “自然。”程詢頷首,“這是當務之急,隻是眼下不知柳閣老身在何處,要先去錦衣衛打聽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閣老這些年的焚心之痛,總算能有所緩解。”廖大老爺為柳閣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詢先前的話,忙問道,“此事——難道與北廖家有關?”

    程詢篤定地頷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慮,此刻便可與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

    廖大老爺看住程詢,片刻後道:“那倒不必,隻請解元將詳情告知。”如果程詢有一點點的心虛,都不出與他一同去見柳元逸的話。既如此,他又何須多事,平白惹人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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