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域內,仙芝漫生之處,早有符陣布下。
此陣參借血屠吸聚魂魄之法,並以龐大仙芝生元灌注其中,方得成型。
也是機緣巧合,此處洞偏處海外,久未叫人發掘。若非如此,一經塵世濁氣所染,這許多仙芝生長所需環境也將不複存在。
正如司馬長生所言,若不於此時解決魂魄之患,留待日後,隻恐又將橫添變數。
予不取,反受其禍。
與其日後心存後悔,倒不如趁著成算猶在,行險一搏。
有一點,歐陽少恭的確沒有料錯,此事看似方方麵麵計慮周全,卻絕非萬無一失。
凡事一旦涉及命二字,便再無道理可講。
即便隻是悖亂命,若能輕易逆轉,太子長琴又何用承受這百世苦寂。
不過決定已下,倒也不會再行更改,在場三人俱是一往無前的堅毅性子。
許多事,顧慮再多也不如親身實踐一回。至少,不會於心中留下遺憾。
稍一遲疑,百屠蘇緩步入陣。
待其坐定,靜心凝神,司馬長生便即施法解開焚寂封印。
禁錮方除,幽森邪氣登時溢出,一瞬,便將少年眼中清明染作血紅。
腦海內,殺意滿盈,幻境中,仇人當麵。
過往經曆如臨眼前一一重現,欲將心底最黑暗最負麵的情感盡數引爆。
但百屠蘇毫無所動,仿佛幻境中被折磨至痛苦翻滾的卻是另一不相幹的人物。
心底深處,一腔正念勃然而發,牢牢壓製妄動,清氣所至,晦濁退散,竟掀不起一絲風浪。
苦?當然是苦的。
為同門所忌,無奈輕出山門,以致孤身流落江湖,饑餐露宿,如何不苦?
怨?自也有怨。
幼時遭人屠滅全族,其後更落下難愈傷痛,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萬劫不複,又如何不怨?
隻是這些,相比於太子長琴寡親緣、情緣,生生世世孤苦,又算得了什?
比起那等毫無光明的深淵,毫無前途的絕望,百屠蘇半生所受真是好上太多,太多!
師兄、師尊、晴雪、紅玉等等等等,百屠蘇看似孤苦,卻始終有人陪伴。
而太子長琴另一半魂魄,單憑著體無完膚的身軀與飽受創傷的心靈,獨自走過一世又一世的絕望。
更可笑的是,支撐其人走下去的竟是名為希望的物事。
明明走的是絕望之路,卻懷揣著毫無意義的兩字。
無奈與不經意間,對於人性與情的渴望蛻變了,蛻變為最可怕的妄念——貪婪。
百屠蘇曾有不忿,他不明白為何竟有人會將傷害視作樂趣,為何竟能看著無辜之人一步一步踏入絕境,而心存歡愉。
如此行為,直令人毛骨悚然,能心安理得做下此等惡舉之人,也足以稱得上瘋狂。
但此刻他知曉了,那固然是瘋狂,卻也同是一種悲哀。
人性的喪失,尤其是被逼得拋下放棄,若還不能稱為可悲,又有何事能算作可悲!
地間,唯有最慘烈的經曆,方能將人逼迫至此。也唯有最冷漠的環境,方可徹底凍結人心。
從那種絕境下走出的,幾乎一定是偏執的人,因為單純與善良,早晚會失落於一世又一世的掙紮中。
是以當回想起插入歐陽少恭胸膛的那一劍,百屠蘇震撼了,他親眼見證了墮為妖邪的惡鬼重新變回成人。
原來,丟失的人性竟能再次拾回,縱然那是最為艱難的,但畢竟有人做到了。
實話來,百屠蘇的性子算不上高傲,但也絕對稱不上平淡,少年人心中獨有的驕傲,他或多或少總有幾分。
但就是這樣的性情,一路之上卻甘願稱歐陽少恭為先生。雖然百屠蘇亦不自知,為何竟會如此稱呼對方,卻十分自然地喊出了口。
既以此謂相稱,便代表著其人身上有某些東西值得借鑒,值得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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