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新的轉機2

類別:曆史軍事 作者:金陵鄉民 本章:四、新的轉機2

    一個星期後,方可在長治的工作告一段落。張開顏請他吃了一頓飯,算是給他送行。兩人喝了一瓶汾酒,在互相投機的興奮和淡淡離別的憂愁中,方可若即若離般觸碰著開顏的手,把她送回了家。

    7月底,方可去qh西寧出了一趟短差。他的高原反應很大,睡不著覺,鼻孔流血,隻能很遺憾地又回來了。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的**周圍長了一個膿腫塊,觸按即痛。問開顏,她又問醫院的肛腸科醫生,他們是肛周膿腫,假以時日,會發展成肛瘺。方可沒有太在意。

    8月初,熱鬧的長治項目又把方可召喚過去。由於服務經理周曉剛的一再克扣,很多在長治的工程師選擇了住便宜酒店多開發票的方式,獲取得不到加薪的補貼。然而不幸有內鬼告密,不諳世事的周曉剛突然從sh殺奔長治,掌握了該酒店的實際價格和住在該酒店工程師的名單。順藤摸瓜之下,好幾名工程師憤然離職,孟勇也在列,公司人手一下子變得捉襟見肘起來。在這樣的背景下,方可這個老員工又被召了過來,並將不得已和剩餘的同事一起,住進快捷酒店。以往的四星、五星已不可避免地成為曆史和曇花一現。大家對於周曉剛的所作所為相當不屑和不齒,然而又無可奈何。一晚上吃飯,最愛引吭高歌,綽號“老屌絲”的工程師:“高級的人倒合同,中級的人倒備件,低級的人倒發票。”他的一席話,把工程師兄弟們都逗樂了。大家細想,這既詼諧又真實。然而現實是,最低級的發票當下也不好倒。大家隻好跟快捷酒店談好00多元的價格,包括三餐,金額不滿就拿櫥窗的物品抵價,也算是苦中作樂、牟點蠅頭利。

    在從sh出發之前,方可已經獲悉了這些信息,同事也幫他訂好了快捷酒店的房間。飛機甫一下長治王村機場,方可看時間,已過11點。這個時刻,開顏早就已經睡覺了,是不能打擾她的。在qq上,方可給她留言:“開顏,我到長治了,明請你吃飯吧。”第二白,開顏回過來消息:“最近在寫一個論文,晚上沒空吃飯,等過幾我請你吧。”“那你晚上來我酒店坐坐吧?”方可試探性地問。浮子已經沉下去幾格了,現在要等的,就是最終上浮的那一刻,他雙手一拎魚竿,那條魚就十拿九穩。問這個問題,他心中有些忐忑,雙方都應該知道,輕描淡寫的“坐坐”基本意味著什。

    “看情況吧,我安排一下。”開顏。這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複。

    方可就這樣有些魂不守舍地打發了一時,吃過晚飯,看開顏也沒有回消息,他按捺不住,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可沒人接聽。方可焦躁不安。

    晚上9點的時候,開顏在qq上發來消息:“一會兒過來。”這讓方可十分興奮,他趕緊把酒店位置和房間號發了過去。然而,這個“一會兒”的等待是極度煎熬人的。方可打開電視機,看不下去;翻開書卷,讀不進去;打開電腦遊戲,竟然也玩不下去。他感到,折磨般的等待極大地消耗他的體陰,身體虛火不斷上浮,烘烤得他口幹舌燥。

    等到10點鍾,開顏還是沒有到,方可再次按捺不住,給她撥去了電話。如前一樣,電話無人接聽,不過,倒是在門口傳來了手機鈴聲。這時,敲門聲也響起了。方可激動地站起身來,緊張地整了整衣服,走到門前,貓眼看到的正是開顏。她拿著手機,正準備掛斷電話。

    方可心跳得快極了,他努力地控製著情緒,打開了門。開顏看到他,婉兒一笑,方可連忙:“請進請進。”

    快捷酒店的房間並不大,放置了一張大床後,空間已寥寥無幾。開顏走了進來,方可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床,:“請坐吧。”他激動的心情略微平複了些。開顏便坐了下來,問:“怎換地方啦?”

    “沒辦法,公司現在查得嚴,有幾個同事因為亂住酒店多報發票已經被拿住,被逼離職了。嚴打階段大家隻能權且將就到這了。”

    開顏哦了一聲,方可趁勢坐到了床上。他望著開顏的臉,一個月不見,她似乎又胖了一些,粉白的臉蛋盡顯青春氣息。

    “最近還是很忙吧?”他問。

    “是的,自從上個月我們去王莽嶺回來,就忙到現在,也沒有再外出過。”

    “王莽嶺你覺得怎樣啊?”方可又問。

    “很不錯啊,我蠻喜歡的。”

    “那你喜歡我嗎?”方可趁機大著膽子,厚著臉皮問。他一雙眼睛盯住開顏,不想放過她反應的任何一個細節。

    開顏先是一愣,隨即嘴角邊泛起兩個酒窩,她露出迷人的淺笑,看著方可的眼睛,反問:“那你喜歡我嗎?”

    仿佛是色情中的情節,卻真實地應驗在方可身上。女孩子已經把心跡如此坦露,方可毫不猶豫地靠近她、抱住她,把口舌擁吻上去。

    兩具激情的年輕肉體,此刻化作幹柴與烈火,熊熊燃燒著。對於這些,方可已經駕輕就熟,他一步一步深入,溫柔地把以往的經驗都運用過來。在開顏半清半楚、半推半就、欲拒還迎之下,兩人終於合體。

    開顏發出了輕哼聲。她閉著眼睛,咬著牙齒,仿佛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在經受狂風暴雨打擊似的。方可憐惜地停下了前進的腳步,輕聲地問開顏:“怎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開顏隻是閉著眼睛,使勁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方可便又開啟了情欲支配的機器,直到他發現,床單上星星點點,一片猩紅。

    方可大吃一驚,他結結巴巴的:“你……我……。”他一時語塞。其實,他想:“你竟然……,我可是……。”一陣陣歉意襲來。身下的開顏,卻伸出兩隻手,按在方可背上,在壓得方可俯身的同時,她湊迎上去,用嘴唇堵住了方可,不讓他話。方可心中一種莫名的感動與憐惜油然而起,這是從那些逢場作戲的女人們身上絕對感受不到的。他勉力地用下體動作著,眼睛看著開顏。這個開朗女孩的眼角,分明是濕潤的。

    兩人溫存了許久。淩晨,開顏沒有過夜,方可送她下樓,兩個人都默不作聲。方可要送開顏回家,這晚了,他並不放心。“沒事的。”開言輕聲地,拒絕了。

    轉早上,方可收到開顏發來的消息,隻有九個字:“妾已有所屬,君勿負我。”他感動得鼻竅酸楚,淚流滿麵。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自己能找一個有文化,有共同信仰與價值觀,善良大度的女人為妻,他非常羨慕三浦友和與山口百惠的婚姻。他們倆0年相知相愛,連一次架都沒吵過。現在,目標是如此唾手可得,他從心感激這個女孩。

    半個月後,到了公司規定的輪休時間,方可要回去了。他和開顏第二次在一起吃了晚飯,開顏一掃那晚上的陰鬱,像個沒事人一樣,大大咧咧地跟方可聊起她的工作和父母,這讓方可內疚的心靈舒緩了一些。在心底,他也認定了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孩。今年過年,終於可以在母親和親戚麵前有所交代了,他想。

    回無錫後,方可休息了一周,又繼續奔赴長治。這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有對出差厭煩的感覺,相反,長治的那個女孩,竟好像是他的家庭成員一般,吸引著他,讓他魂牽夢繞,並想為她義無反顧。

    當方可第6次踏上長治這片土地,對這座城市,他心中油然而生出陣陣好感。半個月時間,他和開顏吃過一次飯,如膠似漆地滾過一次床單,甜蜜的戀愛已經開始了。

    每和心愛的人聊聊,感受近在咫尺可以隨時約會的快樂,第6次的這半個月居然“倏”的一下就過去了。兩個人依依不舍地分別。

    方可回到無錫,晚上,他開始憧憬他和開顏的未來。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這打斷了他的遐想。他轉眼一看,是母親打來的,新的一年已經逝去半載,所幸這次可以告訴母親一個喜訊,讓他放心了。

    “喂,媽。”方可接通電話,正準備把好消息一股腦兒倒向母親。電話那頭卻話鋒一轉:“你爺爺前摔了一跤,現在臥床不起,很有可能就在這幾了。”

    “啊!”方可失聲叫道,他對爺爺懷有極大的感情。

    “趕快回來吧,爭取送他最後一程。”母親要求道。

    第二一早,方可火急火燎地趕到了汽車站,買了一張最早回老家的汽車票。一路上他如坐針氈。他發消息告訴開顏,爺爺快不行了。開顏淡淡地勸他: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對爺爺懷有深厚的感情,對他念念不忘,已是最大的孝順。看到這樣的勸慰,方可內心才平靜些,他在記憶沙灘中不斷采擷那些刻著“爺爺”兩字的鵝卵石,從到大,腦海中浮想聯翩……

    爺爺生於194年,9歲喪父,與4個兄弟姐妹一起跟隨母親相依為命,遍嚐人間疾苦。他的父親是舊社會的私塾先生,因操勞過度而早逝。他的母親,是一位極具中國傳統美德的女性。當時,中華民國剛剛建立不久,四方還不安定,聰慧美貌的她,為了養活一大家子人,不得已屈身和一個鄉光棍過日子。但她約法三章,僅僅隻是搭夥過日子,其他事情沒有任何瓜葛。就這樣,爺爺得以繼續在私塾讀書學習。他性聰穎,悟性極高,先跟從教書先生學習《三字經》、《論語》、四書五經等,又自己研讀了大量文史書籍。從1歲開始,為了生計,他開始學習經商,在當鋪學習打算盤、打包裹、用毛筆寫楷等等。

    新中國建立後,他被人民政府聘為公辦供銷社經理。然而緊接著又趕上文化大革命,批鬥之風橫行,個性謹慎的他,為了避禍,立即辭職回到農村,繼續開著公辦的雜貨店,一直到7歲古稀之年才停止。方可的童年時光,就在這雜貨店中度過。爺爺用毛筆濕水,在夯土上教方可練習書法。一筆一劃,甚至簡單的“一”字都教得極為認真。那時節,可口可樂還沒有流行開來,農村人喜歡喝的是國產汽水。爺爺經常讓方可罐汽水,用漏鬥把大瓶裝的汽水灌進瓶中,大概那個時候的人都喜歡瓶。爺爺還教會方可下象棋,他的棋藝很高,後來霸王遊戲機的中國象棋,不論中年還是老頭,爺爺都能贏他。

    奶奶去世很早,60幾歲時爺爺就隻能一個人過日子,到了70幾歲,幾個姐弟又都先他而去,他心痛。80歲時,他的發又去世,方可看見爺爺當著他的麵痛哭流涕。一位晚年的老者,曆盡社會滄桑,是什能夠讓他把塵封幾十年的兒時眼淚再次灑落?方可覺得,那就是孤獨、無助、無力以及恐懼。爺爺的這個發姓薑,他性格開朗,又愛四處活動,常常帶著爺爺遊山玩水,兩人情同手足。都老來伴,真是良言。沒有陪伴,哪個老人能不孤獨?能不癡呆?能不早逝?

    汽車在鄉間路上顛簸,方可的心也在跟隨著起伏。想累了,他沉沉地睡去。

    到家匆匆吃過午飯,方可急忙趕到二伯家。自從性命危在旦夕以後,爺爺就被送到二伯家,那有他住過多年的房子,雖然已建成新房,但秉承著有始有終的理念,一家人決定在這給老人送終。

    爺爺並沒有任何疾病,他就那樣安詳地躺在床上,四周圍定了方可的幾位姑媽和前來看他最後一眼的鄉親。他們來往不絕,低頭垂淚,因為爺爺的德行貫達鄉間。爺爺閉著眼睛,沉重地呼吸著,吸氣極短,呼氣很長,方可想起開顏曾告訴他“肺主出氣,腎主納氣”。人行到盡頭,最先枯竭的,正是腎。腎管納氣,所以爺爺吸氣短。

    十幾雙眼睛望著爺爺的臉,那些經年不變的紅潤已漸變成萎黃。

    “老頭子最近便黃得不得了,不知道什原因。”嬸嬸道。

    “應該是腎不行了。”方可想了想,。

    “爺爺的呼吸急促,吸氣短、呼氣長,這也是腎氣不足。”方可又補充道。他沒有往下,他的心,已經完全明白,爺爺真的是命在旦夕了。

    “昨早上,老頭子還閉著眼睛,在床上打拳哩。”一位女性鄰居。

    “那是老方練了一輩子的運氣,我時常看見他打。”一位男性鄉親接著。

    “唉,多好的一個人,就成這樣了。”人群中有人歎息。

    方可聽到這些,內心愈加沉重。他抽身走出爺爺的房間,在堂屋的一張椅子上坐著,大腦中不禁回想起8年前他上大四時過年回家的情景:那時,方可尚年輕無知,在學校成與電腦遊戲做伴,白睡覺,夜晚鏖戰,樂此不疲。寒假回家後,照例去看望爺爺,陪著爺爺看新聞聯播。爺爺的興致不太高,哆嗦著雙手,像對待朋友一樣,把各種餅幹、酥糖、蛋糕、牛奶、水果,從紙箱摸出來遞給方可,口不斷地:“吃吃。”方可勉強接著,吃了幾個雞蛋糕。爺爺坐在床上並不話,這位一生沉默寡言的老人,眼睛癡癡地盯著電視機屏幕。看電視的習慣,他已經形成幾十年,自從奶奶去世後,每晚上,這大概是唯一能緩解他內心孤獨的方式了。新聞很快從國內播到國際,又很快結束,轉到氣預報。祖孫四隻眼睛齊齊地與電視進行著輸入輸出的交流,卻互相沒有一句話。

    氣預報結束,方可站起身,他看見爺爺雙眼似睜若閉地仍然對著電視機的方向。

    “爺爺,那我先回去了。”方可。

    “哦。”爺爺回過神來,兩眼睜開得大了一些,“晚上住在這吧。”他有些乞求地看著方可。

    方可看看他的床,上麵亂糟糟,蓋著四五層像被子又不是被子,毯子也不是毯子的東西,寒冷的冬季,它們泛著藍色的淒冷,一如它們的主人。看起來,它們已經長時間沒有享受過太陽的福澤了。方可內心犯了嘀咕,這張從伴隨自己長大、近在咫尺的老床,此刻卻隨著他的年齡的增長,似乎不可避免地與他產生了千之遙的距離。對於爺爺的乞求,他為難地“呃……呃……”了兩聲,不知如何回答,他不敢回絕,進退兩難。

    年邁的爺爺並不笨,見方可這樣,他退而求其次地:“那,再坐一會吧。”對於這樣合理的要求,方可自然不能拒絕,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

    “爺爺,你今好像不太高興啊。”方可。

    爺爺“啊”了一聲,他的聽力似乎不太好了,方可隻得又大聲重複了一次,一邊又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掉。性格謙和的爺爺,是不會在意他關電視的。為了讓自己聽清電視上的聲音,爺爺幾乎已經把音量調到了滿格。

    爺爺這次聽清楚了方可的話,他默不作聲一會,又皺著眉頭,內心好像十分痛苦般地長長“哎”了一聲。

    “薑遷死了。”他道。

    “噢?就是那個經常和你一起出去玩的?”方可問。

    爺爺點點頭:“去年這個時候,每晚上,你爺爺和薑遷都在這看電視。去年過年前,你爺爺先走了,想不到過完年,薑遷也走了。”爺爺完,不住地呼著長氣,像是歎氣,又像是情緒激動。爺爺是他的親弟弟,身體一向硬朗,卻先他而去。

    方可沒有話,他不知道應該什來勸慰老人家。

    爺爺頓了頓,情緒恢複一些以後,又繼續:“薑遷經常帶我去爬山,我們一起去趕集,他比你爺爺跟我還要親啊!想不到,他也過完年走了……。”爺爺用手掩住雙眼,那已經止不住流下兩行熱淚,他低聲抽泣著。方可趕忙把一旁的手帕給他遞過去。爺爺接住手帕,情緒卻沒有停頓的意思,相反,在寒冷冬夜的刺激下,他涕泗交流。他哽咽著:“都走了,留下我一個孤零零的人,還有什意思啊!”完,爺爺不受控般嚎啕大哭,淚如泉湧,情緒激動到了頂點。

    這是方可第一次看見爺爺哭。他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腦海中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許久,爺爺才停止了哭泣,極度的苦楚,盡情的情緒釋放後,爺爺像個孩一樣,打了個哈欠。方可給他燒熱了電熱毯,又調到半檔,扶著他睡下,才沉重地離去。

    從這以後,爺爺大腦退化嚴重。因為聽力不好,別人慢慢懶得與他溝通,而視力又不好,導致他也無法正常讀書。就這樣淒風苦雨般過了幾年,他就得了老年癡呆症,不認得人了。當年算盤打得啪啪作響的能人,成了村人不斷歎息的談資。現在,爺爺躺在床上,那張沒有任何老人斑的精致臉龐和舊社會人特有的山羊胡須,即將伴隨他走過人生的終點。想到爺爺的一生,他的痛苦,方可鼻尖一陣酸楚,眼淚落了下來。

    第二一早,方可再去看望爺爺。守夜的伯伯在老人床邊打著哈欠,方格聽見爺爺的呼吸聲更加沉重,他閉著眼睛,仿佛已經睜不開,急促的呼吸已接近喘息。

    伯伯望著爺爺,又轉眼看著方可,搖著頭:“不行了。老頭子常他89歲去世,今年正好89歲。”

    “是哦。”方可嘀咕一下。

    “他70歲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金佛跟他,他的壽命是44對糕(高)加1條,後來他醒了,就常自己會活89歲。”伯伯繼續道。

    “嗯。”方可點了點頭,這個事情,爺爺也曾親口告訴過他。

    “怎會這神?”他問伯伯。

    “老頭子一輩子讀書很多,很有學問。他的思想很豐富,他也信佛。”伯伯似是而非地回答。

    上午10點,前來探望的人們更多了,十幾平米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突然,爺爺粗重的喘息戛然而止,前一刻還泛黃的臉龐,此刻如風中之燭一般被無情吹滅。那臉色逐漸發暗、發黑。伯伯走上前去,叫了幾聲“爹爹”,沒有任何響應,他把手指放在爺爺鼻孔前,頓了頓,他搖搖頭,轉過身來對大家:“走了。”緊接著,家庭女眷們幹聲哭泣起來,像是早準備好了一樣。

    後,照例到了農村出材的日子。“八行隊”吹吹打打,四個大漢抬著厚重的棺材上了靈車。方可也隨車去了火葬場。儀式很快結束,爺爺被送去火化,5000元買的棺材隨著外麵燃燒的花圈被放進火海。爺爺一生節儉,這棺材買來,到今付之一炬,不過1年。這樣浪費的方式,能告慰他的在之靈嗎?方可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他問一旁的伯伯:“這樣直接燒掉是不是太浪費了?”

    “我也知道啊!”伯伯無奈地,“農村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做的,很多時候,我們做的事情不是為了自己心安,而是為了別人不閑話。你爺爺留下萬多塊錢,這次都花掉了。”

    “唉。”方可歎息一聲。看著那熊熊大火,聽著木材爆裂之聲,他轉過了身去。

    送完爺爺最後一程。晚上,方可來到爺爺的住處。辦喪事所收的大量被單、香煙、黃紙,被高高地堆在床上。幾個自家人,在商量怎樣處理和分配這些物事。方可無心聽他們爭論,他看見,電視櫃的一角,放著爺爺為數不多的藏書。爺爺這一生,看的書多,藏書卻很少,不知道是什原因。那本黃舊的《史記》依然靜靜地吃著灰塵。很顯然,自從上次方可翻看歸還後,它再也沒有被動過。在這本《史記》旁邊,有一本矮矮薄薄的冊子,側麵印著《兒童古詩選集》,它像一個輩孫子,依偎在《史記》老爺爺旁邊,那不正是曾經方可和爺爺的縮影嗎?這本《兒童古詩選集》方可印象很深,時候爺爺曾手把手教他背古詩。那些美妙的對仗和押韻,第一次給方可的黑白童年染上了色彩。方可拿起這本書,翻開它,泛黃的書頁年久失修,散發出陣陣黴味,可是這抹不去方可對爺爺的思念與感激,相反,這是爺爺給孫子啟蒙的一個見證。方可含著淚,再次撫摸這塊蒙學黃金,腦海中回想起爺爺對他學前的教導……

    “跟我念。燕子磯口占,史可法。”爺爺。

    “燕子磯口占,史可法。”聰明伶俐的方可跟著念。

    “來家不麵母,咫尺猶千。”爺爺搖頭晃腦起來。方可也學著爺爺的樣子,念了一遍。

    “磯頭灑清淚,滴滴沉江底。”方可繼續跟著念起來。

    “爺爺,燕子磯是什?”他問。

    “那是在南京長江邊上的一座石山。一般把江邊上的石山稱為磯。”爺爺完,用手蘸水,在木櫃上寫下一個“磯”字。

    “哦,那口占呢?”方可又問。

    “口占是作者作詩不寫手稿,隨口出來。”爺爺解釋道,“當時李闖王攻破bj城,崇禎皇帝上吊自殺,史可法擁立新的皇帝在南京繼位,他自己駐防在揚州。這首詩是他從南京麵聖回來後,經過燕子磯寫的。”

    “你看啊。”爺爺繼續,“因為戰局吃緊,他沒有時間去見他南京城的母親。所以他才有‘來家不麵母,咫尺猶千’的感慨。”

    “哦。”方可眨著兩隻水汪汪的眼睛,“那後麵兩句呢?”

    “那是作者感慨時局,在燕子磯頭滴下了清澈的眼淚。用這個‘清’字來表明自己無私的心。它們沉入了江底,反映了作者內心的沉重啊!”爺爺解釋道。

    “以後啊,你也要做一個忠君愛國的人。”爺爺。方可又“哦”了一聲。這些簡單的諄諄教導,在幼年的白紙一般的孩子心中,隻是輕輕刻下了一個印記,卻在方可成年後的家國情懷中,化成了濃墨重彩。

    “涼州詞,王之渙。”爺爺又念道。方可循著他的江南方言,也念了一遍。

    “涼州詞是一個通用的詩名,大體寫gs或西北一帶的塞外見聞,都可以用這個名字。”爺爺。

    “爺爺,gs在哪?”方可好奇地問。

    “唐朝時候,中國的首都在今的西安,gs就在西安的西北麵。是‘絲綢之路’的起點。”爺爺認真地解釋道。

    “爺爺,‘絲綢之路’又是什?”方可爬上店內那扇低矮的門,那門側麵釘著低矮的踏板,他把腳踏在上麵,開心地跟隨門一起轉動。

    “那是古老強大的中國第一次跟世界做生意,就像爺爺這樣。老祖宗把中國的絲綢和瓷器賣到其他國家,再從那些國家引進當地的特產貨物,到中國來賣。”

    “喔。”方可似懂非懂。

    “跟爺爺念: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方可跟著念了一遍。

    “黃河,是中原的母親河,它遠遠地從白雲之間發出。你看,開篇第一句,就給人一種雄偉壯麗的自然美感。”爺爺解釋道。

    “一片孤城萬仞山。這個孤城,就是你剛才問的gs玉門關。玉門關就建在高高的山嶺之間。羌笛何須怨楊柳,羌笛是西北一帶的樂器,楊柳是隻有富庶的中原才有的,就是,在西北的人何必去怨恨地區貧苦寒冷呢?因為啊,春風不度玉門關,就是春風從來就不會吹過玉門關呀!”爺爺繼續道。

    “爺爺,再給我講一首,我就出去玩啦。”方可真地。

    “看這首《從軍行》,跟爺爺念:從軍行,王昌齡。”

    “從軍行,王昌齡。”方可念道。

    “qh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爺孫倆各讀了一遍。

    “王昌齡是唐朝公認的作七言絕句的高手。”爺爺。

    “什是七言絕句?”方可問。

    “七絕,就是四句話,每句話都是七個字,其中的第1、、4句押韻。”爺爺撫摸著求知欲望強烈的孫子,欣慰地。

    “爺爺,快解釋一下意思給我聽。”

    爺爺點點頭,不緊不慢地:“qh湖方向連綿不斷的浮雲,好像把祁連山一帶都遮住了。孤城遙望玉門關,爺爺覺得它是一個倒裝句,應該是站在玉門關孤城遙望。在沙漠戈壁灘上,風吹著黃沙漫飛舞,磨破了身經百戰的將士們的鎧甲。但是,他們意誌堅定,決心不守衛好邊疆就不回去。”爺爺眉飛色舞地著,仿佛已經把自己和孫子帶入到了那個年代。

    方可耳濡目染著這些養料,他有些吃力地聽完,一撒腿,跑出去玩了。

    過了幾,爺爺又特意挑了一些詩給他講。

    “病牛,李綱。”爺爺教方可讀,“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複傷?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

    “爺爺,這首詩的字好難啊。”方可指著書本上,道。他已從爺爺這認識、學會了不少字,但這首詩麵的字,他都不太認得,稍許驕傲的心氣,猶如被猛然澆了涼水一般。

    “。”爺爺捋動他那山羊胡須,又摸摸方可的頭,:“不難,不難,多背幾次就會了。”

    “爺爺,‘病牛’就是生病的牛嗎?前幾,我在田看到一頭正在耕地的牛。”方可問。

    “對,就是病了的牛。但是,作者是用這頭病了的牛來比喻自己。”爺爺。

    “為什要比自己呢?”方可好奇地問。

    “這就要講到李綱這個人,和他所處的時代了。李綱是南宋初年主持抗金的大人物。爺爺上次不是跟你講過嶽飛抗金的故事嗎?還記得嗎?”

    “嗯。”方可使勁地點點頭。他童稚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高大武勇、膽略超群的將軍。

    “嶽飛就是被李綱提拔,並受重用的。”爺爺,“整個南宋都是主和派當道。像李綱這樣的主戰派,因為一直被排擠,沒法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在他重病之際,他寫了這首詩,用病牛來比喻自己,你看這首詩。”

    方可眼睛順著爺爺的手指定位到了書本上。

    “耕犁千畝實千箱,是自己像牛一樣,為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力盡筋疲誰複傷,是現在自己精力用盡,又有誰再來哀傷我呢?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意思是,隻要能使普下的人都吃飽,即使耕田累得病倒在夕陽之下,也絕不推辭。”

    “你看啊。”爺爺繼續,“這首詩後兩句,表現出作者一心為國為民,不惜犧牲自己的愛國情懷,這是多偉大啊!”爺爺看著方可,眼蕩漾著閃閃發亮的東西,那是年幼的方可不能理解的。

    過了一會兒,爺爺情緒穩定了一些,他又繼續:“可可,爺爺再給你講三首,也是南宋時期另一位愛國詩人陸遊的詩。”

    “好。”方可。

    “看這一首。”爺爺翻動了紙張,“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陸遊。”

    “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方可吃力地跟著。

    “三萬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遺民淚盡胡塵,南望王師又一年。”爺孫倆先後把這首詩讀了一遍。

    “三萬河,是黃河。用三萬,是誇張的手法,黃河向東流入大海;五千仞嶽,是指華山,華山高聳入雲,就像上到上一樣;遺民淚盡胡塵,是,南宋流失的中原土地上的百姓,他們在金國人的統治下流盡了眼淚;南望王師又一年,是他們向南盼望南宋收複失地的軍隊,又過了一年。”

    “這首詩流露出作者對失地百姓的同情,對南宋朝廷收複失地的盼望。”爺爺補充道。

    “這個。”方可指向下一首,前一首詩,他好像完全明白了。

    “跟我讀: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陸遊。”爺爺,方可讀了一遍。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l。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爺爺,等一下,一、二、三……七,這首詩好像就是七言絕句。”方可。

    “。”爺爺笑了,他慈祥地撫摸著孫子的頭,:“對頭。”

    “這首詩的意思是:我僵直地臥床在一個孤零零的村子,可能作者當時已經重病在身。我不為自己悲哀,而是還在思考為國家去駐守邊疆。l在中國的j,在這,它泛指中國的北方邊境。戍,就是守衛,戍衛。夜深了,我聽著風吹雨打,風雨大作,就夢見自己,指揮著千軍萬馬,踏著冰凍的長河,去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方可認真地聽著,安靜地坐著,隨著爺爺生動的講解,好像進入了作者那個世界一般。

    “今再講最後一首,陸遊的《示兒》,這是他臨死之前寫的。”爺爺。

    方可跟著爺爺念了一遍:“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這首詩,是陸遊最後一首,也是最有名的一首詩。詩人:人死去我原本就知道萬事都空了,但我感到悲傷的是,還未見到九州的統一。我們南宋軍隊北伐收複中原的時候,你們到我的墳前祭祀,一定不要忘了告訴我。”

    方可點點頭。爺爺繼續:“你看,作者在臨死前還對自己和家人漠不關心,反而是一心向往著收複中原,國家統一。爺爺希望你長大了也做陸遊這樣的人,好不好?”

    “好。”童稚未開的方可脫口而出。

    “方可,我們關門了,走吧。”母親打斷了方可的回憶。方可拿起這本黃舊的書本,極為巧合的是,手翻開的那,正是《示兒》這首詩。在它後麵有這一段話:詩人念念不忘的,不是個人的生死,而是祖國河山的統一。這首詩,情緒是悲壯的,但字行間又洋溢著堅信最後能獲得勝利的樂觀精神,表現了詩人至死不變的愛國主義激情。它永遠有力地激勵和感召著後代的我們,為祖國的統一、強盛而終生奮鬥。

    方可懷揣著這本跟他結緣幾十年的書,心潮澎湃地走出爺爺家。幾後,這本書跟隨著他,開始了南北舟車的工作旅程。

    “開顏,我從過世的爺爺那拿了一本《兒童古詩選集》,那是爺爺給我啟蒙的見證。”方可給開顏發去了qq消息。

    “那一定是非常有紀念意義的,請一定保存好哦。”開顏回複道。

    “下次也讓我看看,讓我也啟蒙一下。”她又,並發過來一個“微笑”表情。

    “好的。”方可答應。

    連續讀了幾個夜晚,方可就把這本書溫習了一遍。盡管隻是本蒙學書,但它仍然再次引發方可內心的震動。於丹老師曾,詩詞就是中國人的信仰,方可開始有些理解這句話。書中的字眼和標點,就像記憶中的爺爺的五官和皮膚,它們共同組成了一個清晰的人像,那分明就是耄耋健康的爺爺。再往更深層次升華,爺爺所代表的家,和有五千年燦爛文明的中國,是一脈相承的。爺爺教導方可愛家愛國的時候,已潤物細無聲般在方可心中植入了最優秀的種子。

    方可把一些好詩抄進了他的讀書摘錄,將來,他準備用它們來教育他的孩子:

    出塞王昌齡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4。

    出塞:古歌曲名。

    這句意思是指邊疆風光從秦漢以來沒有什變化,而戰爭也從秦漢以來不斷。

    龍城:漢代匈奴祭地、祖先、鬼神的地方,是匈奴的政治中心地。

    4陰山:山脈名,在今ng境內。

    芙蓉樓送辛漸王昌齡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4在玉壺。

    芙蓉樓:地名,舊址在今zj市西北角。辛漸:作者友人。

    吳:原指長江中下遊江南地區,這指鎮江一帶。為了送別友人,詩人連夜趕到鎮江。

    平明:剛亮。楚山:這指江北的山(江北古屬楚國)。這句:剛亮詩人就來為朋友送行,並且深情地望著友人將要經過的江北孤零零的遠山。

    4冰心:冰一樣潔白純淨的心。最後一句用冰心、玉壺作比喻,向遠方的親友也是向臨別的辛漸表明了自己心地純潔、厭棄功名、決不和世俗同流合汙的高尚節操。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李白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4。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際5流。

    廣陵:即揚州。

    李白:(701-76),又叫李太白,祖籍隴西成紀(今gs秦安),出生於中亞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唐時屬我國安西都護府管轄)。

    黃鶴樓在西,揚州在東,所以是西辭。

    4煙花:指春柳絮如煙、繁花似錦。下揚州:到揚州去。下:順長江流水向東。

    5際:邊。

    早發白帝城李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白帝城:舊址在今sfj縣東白帝山上。“早發白帝城”就是早上從白帝城出發。

    彩雲間:形容白帝城地勢高,好像聳立在彩雲朝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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