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世贇拈須撚莖，頷首讚許，“且不論郝姑娘見解之獨到深刻，單看這談吐之間的口風氣度，已非凡品啊。”

    “孔老過獎。”郝溫媃拱手，微笑，“不知孔老聽了這個故事，心中可有什疑問？”

    “我無疑問，怕是郝姑娘自己心中存疑吧？”孔世贇哈哈大笑，“丫頭片子，有話就直，休拿我老人家來做擋箭牌。”

    郝溫媃被人識破，臉上一紅，低頭不語。

    厲未邦發話，“孔老是我摯友，他讓你，你就，老夫總歸要賣他個麵子。”

    郝溫媃這才開口：

    “當年的寧歡公主，便是如今的彰聖女皇，世上早有傳言，是她參與毒殺親父，但又有反方觀點認為，這是無端的栽贓陷害——首要的一點，父皇順宗是寧歡公主最大的靠山，最大的保護傘，她再糊塗，再任性，也不可能自毀蔭庇之所，讓自己完全暴露在風雨雷電之下。”

    “嗯……”孔世贇搖頭晃腦，“我覺得郝姑娘所言，大有道理——厲老頭，看你怎解釋了，你若解釋不通，那你神神道道了半的這個故事，便是騙人眼淚、誆人錢財的假把戲。”

    眾人皆知他笑。

    厲未邦並不理睬，將依據徐徐道來：

    “當年順宗皇帝，軟弱無能，別他自己身邊的妻女，便是下千萬臣民，也從心底看不起他。皮皇後私養男寵，被他發覺，寧歡公主要做太女，被他拒絕——他縱有百般怯懦昏庸，但此前戈女皇之事，殷鑒不遠，他本人和整個季氏皇族都是深受其害、創傷未愈，他又怎能認同妻女的做法，禍害當時，遺毒後世？皇後母女，必欲除之而後快，這是理所當然。”

    “至於這一對毒殺親夫親父的母女為何要行此下策，外人如何能知？況且上策或下策，事後才能判定，當時如何能知？後來人自作聰明，替她們設想考慮，認為那時怎樣怎樣更合理，更明智，不合理不明智的，她們就不可能去做——這純屬事後諸葛亮，酸腐書生馬後炮，文過飾非自多情，幼稚可笑，不值一駁！”

    “若依這類觀點，史上便沒有會犯錯誤的古人，古代帝王將相行事，個個都是洞察先機，步步為營——那他們之間，又怎分出個高低勝負？整個曆史進程，又何來興亡盛衰，何來改朝換代？”

    一語中的，眾人皆服。

    郝溫媃座上作揖，“剛才溫媃之所以提出疑問，並非是有意為誰辯護，全因心智受限，遇事不明，所以才會坦然求教。現在得了總舵主這番點撥與教誨，心中已似開水澆雪，豁然通透了。多謝總舵主！”

    “哎”孔世贇擺了擺手，“丫頭你不必擔心，厲老頭樣子嚇人，卻並非那氣，否則何以容得下各路英豪，何以做得了總舵主的位子？”

    “多謝孔老擔待。”郝溫媃模樣乖巧，甜甜淺笑，“總舵主的故事已經講完了，現在該你來進一步分析什是意。”

    曾強夫瞧在眼，又不樂意了：蹬鼻子上臉，裝什嫩？

    “意這種東西，不見得就僅僅是神明顯靈，他要怎怎安排人世間的事情。”孔世贇捧起酒杯，一飲而盡，抹開嘴邊那茂盛的胡須，以手指，談興漸起，“上的旨意，本來就蘊藏在事物發展的規律當中，周而複始，衍化無窮，主導萬世大局。正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又有雲：趁夜潛入室，取物人不知……哈哈哈哈。”

    他亦莊亦諧，加重語氣，“今要的意，我稱它為‘曆史迭進律’，是諸多曆史規律之中的一種。”

    曆史迭進律？

    曾強夫以前隻聽過“曆史周期律”，這個迭進律又是所指為何？

    深感好奇之下，惟有豎起耳朵，認真聆聽。

    “為了避免抽象和空洞，我就先用史實、而且是你們那個世界的史實，來闡述一下曆史迭進律的內涵。”孔世贇指著曾強夫這邊。

    他聲音洪亮，端足架勢，似乎把這當成了為學生授課的講堂。

    “在你們那個世界，古代的中原王朝，統轄著錦繡河山、富庶之地，卻一直有一個擺脫不了的噩夢，那就是來自北方強悍民族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