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離開白雲山莊，向東而行。隻因阿羽毫無理由地認定，袁善應該就住在海邊。

    易紫欽笑道：“明州海岸專管駁運的陳家老三，是我多年好友。海邊一帶的漁村，少有他不認識的。我帶你去找他。”

    一路上，凡是易紫欽經過的地兒，無論州府官員，還是綠林山賊，皆夾道迎接，就跟皇帝老兒駕到似的。

    黑芸算是長見識了，這世上竟有如此交友廣泛的人物，又羨慕又敬服。她提醒自家教主：“易堡主好心帶你找人，你千萬別跟他的朋友黑臉。”

    易紫欽耳尖，朗聲笑道：“沒事，教主想黑臉就黑吧，別憋著生悶氣就行。”

    你瞧，這樣豁達的人物，誰不想與他交朋友呢。阿羽自認做不到像他這樣。

    自打拜會過袁夫人，他心一直生悶氣。“生而為人，非得安安穩穩繼承家業、娶妻生子才是正業？袁善的所見所聞比任何人都要廣博，他鑄造的奇巧物件幫助了無數人、也逗樂了無數人。他是我所遇之人中最厲害的人物，絕非袁夫人嘴遊手好閑的浪蕩公子。”

    易紫欽笑道：“教主您可真護短。”

    阿羽道：“袁善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敢活得跟別人不一樣。如果我不是五毒教教主，我很願意給他打下手。他要去南洋，我就幫他租船。他要做新玩意兒，我就幫他尋找礦石木材。別人膽敢輕視他，我就替他去吵架，反正我武功不錯，吵不過還能打。”

    易紫欽忍俊不禁，笑著笑著，滿懷悲涼。

    人這一輩子，能有一個知己朋友，已是萬幸。可袁善為何避而不見？難道真的死了？

    漫漫長路，又過半月。城門關閉之前，三人衝入明州城。夜宿客棧，打算明日一早出城拜會陳家老三。

    易紫欽手頭寬裕，點了一桌子菜。阿羽眉頭緊鎖，一點兒胃口都沒有，扒拉幾口飯，回屋睡了。

    這幾日，他胃口明顯變差，臉色難看。易紫欽詢問黑芸，黑芸搖頭不知。

    易紫欽放心不下，上樓探望阿羽。推開門，屋昏暗，床上蜷著一坨人影。

    見有人進屋，阿羽舒展身子，鑽入被褥。“我有點累，先睡了。”

    易紫欽捂了捂他的額頭，摸了一手冷汗。“我給你找個大夫。”

    “不用，我隻是累了。”阿羽道。

    “那行，你睡吧。”易紫欽也不強求，幫他壓好被角，便走開了，但他沒有走出這間客房。他坐在房間的另一頭，視線穿過一整間屋子，緊緊守著阿羽，像當初守著……故人已逝，永不歸來。

    夜色漸濃，易紫欽眼皮沉重。突然，耳畔傳來一陣陣痛苦而急促的喘氣聲，易紫欽猛然驚醒，衝到床邊。

    阿羽又蜷成一團，像隻煮熟的蝦米。月光下，他麵色蒼白，滿臉冷汗，褻衣汗水淋淋，就跟從河打撈上來似的。

    “哪不舒服？”易紫欽急問。

    阿羽咬牙道：“我想現在就去找陳家老三，問問清楚。”頓了頓又道，“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易紫欽一愣，沒想到他都這樣了，還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話來。他一把拎起阿羽，背在身上，“我帶你去找大夫。”

    “不行！”阿羽嚴詞拒絕，“我的病，隻有李忘憂才能治。”

    “他在哪兒？”易紫欽粗聲粗氣。

    “五毒教。”阿羽竭力維持著神智上的清醒。

    易紫欽無語，不再與他磨嘰，背起人就走。他衝到黑芸門口，用力敲門：“黑芸出來，你家教主出事了。”

    黑芸慢悠悠開門，看著心急慌忙的易紫欽和強忍痛楚的阿羽，露出一個無關我事的淡漠表情。“李忘憂所的一月之限，原來指這個。”

    碧蠍使用美貌和假象來殺人。阿羽又一次忘了任水姬的教訓，而這個教訓又是致命的。吳逸曾提醒過他，不是所有人都對寬恕感恩戴德。

    易紫欽急問：“你知道他為何會這樣？”

    “不知道。”黑芸聳聳肩：“我隻是好奇，一個月後會發生什。”

    易紫欽勃然大怒：“所以你慫恿他去白雲山莊尋找，又陪著他遠行至此！”

    黑芸淡然道：“他也願意啊。”

    易紫欽不想再與她爭執，背著阿羽就走。他暗暗心驚：幸好自己跟著阿羽來找人，若他身邊隻有黑芸，後果不堪設想。

    明州城安靜幽暗，偶爾幾聲狗吠。銅鑼聲遠遠傳來，猶在耳邊。易紫欽人生地不熟，朝打更人跑去。

    他扯住打更人，急問：“醫館在哪兒？我朋友病了！”

    打更人嚇了一跳，以為遇見鬼了。看清楚人，他神色稍安，不耐煩道：“不知。”

    易紫欽掏出一文銀子，塞在他手，講話客氣：“幫幫忙。”

    打更人見著銀子，眉眼間也客氣了許多。“大爺不是本地人吧，我帶您去醫館。這帶路費嘛——”

    易紫欽忍氣吞聲，又塞給他一兩。“快，時間不等人。”

    打更人收起破鑼，搖搖晃晃朝前走。他腿腳有傷，走得緩慢。易紫欽跟在他身後，耳畔阿羽呼吸急促，再好的耐心也忍不住發火。“可不可以走快點？”

    打更人抱怨道：“老哥我腿腳不便，前幾年看傷花了一大筆錢。錢花了，腿卻沒治好。醫館接骨要這個數，”他伸出手掌，攤開搖了搖。“我整發愁，這筆錢怎掙呢。”

    用意太明顯了，易紫欽又不是傻子。“不就五兩銀子嘛，我出。”

    打更人輕笑：“五十兩。”

    身為中原武林屈指一數的人物，此刻卻有種無可奈何的挫折感。要不是阿羽重疾在身，急需治療，易紫欽恨不得一拳揍得他滿地找牙。“行，我出。”

    打更人狡黠一笑，朝易紫欽攤開手。

    易紫欽掏出一疊銀票，抽了張扔給他。打更人瞅了眼銀票，眼珠子發直。足有一百兩，今日可算撈著一隻肥羊了。

    他頓時眉開眼笑，腳步如飛，絲毫看不出腿腳有傷。

    易紫欽深吸一口怨氣，急忙跟上他。明州不大，沒幾步路就到了醫館。醫館門麵寬敞，緊挨著占了三個鋪子，上書一塊金漆大匾“耀醫館”。

    他放下阿羽，拚命敲門，生怕邊的醫師聽不見。敲門聲打破黑夜一片寧靜，醫館內傳來幾聲狗吠。沒多久，窗內透出一片朦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