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月初上，篝火喧囂，遠方歡聲笑語，近處草木曈曈。風大了，銅鈴叮當叮當奏了一首蕭瑟的曲子。

    風聆築，阿羽對影獨飲，酒壇陳釀所剩不多。他知道自己在虛度光陰，也知道自己矯情的時間太久了。他心都明白，可就是提不起精神。

    身後腳步無聲無息，突然踩碎一片枯葉。聲音微弱，卻逃不過耳朵。身後是朋友還是敵人，阿羽並不在乎。他什也不在乎。

    那人自知暴露行蹤，笑道：“聽你在找爹？”

    柔中帶笑的嗓音，蜜糖一般。阿羽回頭，目光驚疑不定，懷疑此時此景是夢，突如其來，不求奢望。

    男人一身鵝黃華袍，墨發披散，懶散而隨意。碧藍眼眸笑意盈盈，群星失色。“怎傻兮兮的？”他在阿羽麵前晃著手掌，笑容燦爛。

    阿羽伸手，沒輕沒重“啪”一掌，拍得男人麵頰頓時腫起一大片。

    男人目瞪口呆地捂臉，大怒：“龜兒子，竟敢打你爹！”

    “做夢嗎……”阿羽癡癡呆呆地望著他，不敢置信。

    男人氣結：“你怎不打你自己？！”

    “吟風！”阿羽猛然驚醒，一把扯住他胳膊，怕他再次不翼而飛。“吟風，你、你……”心底一股情緒衝上腦門，腦子一片空白，像灌滿了水，水溢出來，會化作淚。他使勁壓抑情緒，保持鎮靜，所幸並未娘們兒唧唧似的哭出來。

    龍吟風笑道：“乖兒子想我想得夜不能寐？讓老爹安慰安慰你受傷的心靈。”他依然無憂無慮地笑，嘴巴沒遮沒攔地著入骨的戲言。過往的生死離別，就像沒發生過。仿佛昨日還待在荊棘林盤算著怎買賣野狼有個好價錢，昨夜入睡前互道晚安，緊接著就是此時此刻的渾話。

    “怎安慰？侍寢嗎？”聲音縹緲，如一場虛空大夢。就算在夢境中，阿羽依然深諳其道：怎在一句渾話之後，接上另一句難以應對的渾話，像一場拉鋸戰。

    這場戰役中，總有一方會心甘情願地妥協，或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有些話不得不，龍吟風提醒阿羽，過往的苦難並非一場幻境。“易紫欽找到我的時候，我真嚇了一跳。還以為除了五毒教和封會，還得罪紫龍堡了。”他語氣輕鬆，掩飾著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你想什？快。你爹南海北溜達，可忙了。”

    阿羽痛恨自己，把握不了他想掩飾的內容。要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起。“對不起……”

    龍吟風繃緊後背，故作輕鬆。“哈，就這個？”

    對阿羽來，‘對不起’尤為重要。“我已大赦重犯，五毒教不會再為難你了。”

    繃緊的背脊漸漸垮塌，如卸下萬斤重擔。龍吟風裂牙微笑，晶亮的眼眸卻黯淡了。“我不在乎。”他仰望繁星，伸手虛握一彎明月，像個調皮孩童，什也不在乎。

    阿羽展開手掌，覆在龍吟風手背上，緊緊握住。“留下來。”

    龍吟風笑道：“我為何非得留下來？”

    阿羽回答他：“李花花特別想你，還有滿、雪兒、吳忠他們，大家都很想你。”

    “那你想不想我？”龍吟風笑問。

    “當然。”阿羽滴水不漏地回答，“我也包括在大家麵。”

    玩笑話得怦然心動，除此之外又謹言慎行。從相識到相知，龍吟風認識的阿羽，從來都理智得不近人情。

    龍吟風不動聲色想抽出手掌，阿羽用力握住。彼此手心相觸，摩擦過一道橫穿半掌的傷痕。

    阿羽翻開他手掌，細看。掌心傷痕深可見骨，像被劈了一刀。“怎了？”明知龍吟風這些年受了不少苦，他也跟著擔驚受怕。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自虐似的渴望知曉一切。

    出乎意料，龍吟風輕飄飄答道：“給別家幫工做件櫃子，不心拉了道口。”

    龍吟風不是木匠，怎能凡夫俗子般給別家幫工？阿羽不信：“你騙鬼！”

    “我需要錢，我太累了，頭昏眼花失手了，不行啊？”龍吟風抽出手掌，笑道：“沒事，除了沒法再做精密構件，其他都正常。”

    阿羽心堵得慌。

    “大不了我把畢生絕學都傳授給你好了，沒準兒你做出來的東西更有意思。”龍吟風強調，“真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