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漸白，羽千穀猛然驚醒，心中沮喪，左右環顧。篝火早已熄滅，嫋嫋青煙直上九霄。姑娘不見了，連她的行囊也不見了。

    羽千穀四麵轉悠一圈，也沒看到她的身影。他想呼喊她的名字，心想她或許就在不遠處，可姑娘從未提過自己的名字。

    “喂！你在嗎？”羽千穀不抱希望地喊了幾聲，回應他的隻有幾聲鳥啼。又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林子的涼風帶著青草好聞的味道。他就著清風，掰著燒餅，細嚼慢咽吃了半個，再也沒有胃口。

    她已身無分文，孤苦一人如何回家？羽千穀不免擔心。

    突然他留意到一處草木未生的泥地，上麵用木棍歪七扭八劃著五個字“朱秀樓巧紅”。

    朱秀樓是一個地方，巧紅應該是姑娘的名字。羽千穀終於有了活著的動力，朝林子外走去，尋找“巧紅”。

    一路詢問打聽，原來朱秀樓是家青樓。為何青樓的姑娘會有一個死去的丈夫？羽千穀愈加好奇。

    他靠江湖救急，吃不撐也餓不死，終於挨到黃州城。

    入城那一刻，他又猶豫了。倘若她不是青樓女子，隻是個良家寡婦，突然到訪會不會有損她的名節？羽千穀心思複雜，卻總能為自己的行為找到理由：同是下淪落人，寡婦與鰥夫難道就不能見麵？

    城門口，烤雞香味陣陣。羽千穀整整一沒進食，餓得前胸貼後背。他不自覺地順著香味狂奔，衝到酒樓門口，正要偷偷溜進去蹭飯，卻被一位乞丐擋在門口。

    乞丐嗓門大得離譜，吼一嗓子，耳朵嗡嗡作響。“老子有錢，憑什不讓進！”

    好深的內力！羽千穀不免多看他幾眼。

    乞丐大叔衣衫襤褸，但身材魁梧。他若挺直腰杆，跟羽千穀有得一拚。他麵頰黝黑，像蓋了層泥巴，卻沒有乞丐特有的酸臭味。

    跑堂攔在門口，尖酸刻薄道：“滾出去你個臭要飯的！還要不要我們開門做生意了！”

    乞丐大叔劍眉一豎，伸手一拍。一陣狂風刮過，跑堂整個人掀到半空，嚇蒙菜了。

    幾桌客人正巧撈著火鍋，人若砸在桌上，不是摔傷便是燙傷。

    多大點兒事。羽千穀於心不忍，身影微微一晃，躍至半空，扯住跑堂褲腰帶，順勢落到地上。

    跑堂還沒回過神來，羽千穀敲著他腦袋一陣忽悠：“狗眼看人低的混賬，你可知這位大哥是誰？”他一邊厲聲數落一邊痛心疾首地搖頭，同時又熱情地迎向乞丐大叔，扯著他胳膊往酒樓拖：“哥，別生氣，咱倆一起喝酒。”

    跑堂暈了，誤以為自己得罪了什大人物，忙不更迭地哈腰。

    羽千穀叫了兩隻久違的烤雞，加上一大壇高粱酒，熱絡地與乞丐大叔碰杯寒暄。

    乞丐滿臉疑惑：“你知道我是誰？”

    羽千穀灌下一口熱酒，掏出憋憋的錢袋摔在桌上。“知道啊，你是有錢人。”

    乞丐哈哈大笑：“兄弟你可知道，這世上施舍乞丐的人有很多，但向乞丐蹭飯的卻獨你一個。”

    羽千穀嘴硬：“你就當劫富濟貧吧。”

    兩人徒手撕咬雞肉，大快朵頤。乞丐笑問：“兄弟，輕功不錯啊。哪兒學的？”

    “自學成才。”羽千穀自吹自擂臉皮極厚，“我生聰慧，什高深武功，隻要看上一遍，就能大概領會個意思。”

    除了第一次被人蹭飯，還第一次遇到如此狂妄之人。乞丐逗笑道：“降龍十八掌，你也能立馬學會？”

    羽千穀真真假假地胡謅：“想當年，五毒教那個誰，哦，對了，就是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神龍使吳逸。我跟他打，隻打了一次，就知道他出劍的套路了，來來去去就這幾招，一點意思都沒有。”

    乞丐當他胡八道，樂不可支：“他怎得罪你了，你會跟他打？”

    “我輸給了蝶冷依。他，他若贏我，就能去挑戰兵器榜第一了。”再口無遮攔的實話，落在別人耳朵，也隻是吹牛。羽千穀毫無顧忌：“當時那場麵，我去！你要是在，準會嚇尿！”

    乞丐咧嘴直笑：“兄弟，行走江湖自信固然重要，可你也太自信了！這樣不好。要是讓魔教的人聽了去，兄弟我替你收屍都來不及。”

    又是一個不信邪的“胡宥”大俠。羽千穀苦笑：“如果我我是羽千穀，你信不信？”

    乞丐哈哈笑道：“若你是羽千穀，我就是丐幫幫主了。”

    羽千穀麵露訝色，抱拳：“原來您是陳幫主，久仰久仰。”

    乞丐哭笑不得：“別聽風就是雨！”

    羽千穀詫異：“你你是陳巡禮啊。”

    乞丐忍不住拍桌子，不知該笑，還是該氣。“你還你是羽千穀呢！”這年輕人腦回路絕對清奇！

    羽千穀一臉悶逼，無話可。

    乞丐大叔慈愛地拍拍羽千穀肩膀，撕了隻雞腿遞給他：“兄弟，多吃點。若你能改掉胡八道的劣性，加入丐幫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可以舉薦你。”

    “謝謝，讓我想想。”羽千穀拿雞腿塞住嘴。果真如胡宥所，自己根本不像塊當教主的材料。如此看來，退位讓賢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乞丐大叔雖然主觀，但為人爽快。他應某人要求又加了份糖醋炒飯，務必喂飽餓死鬼投胎的兄弟。

    兩人酒足飯飽，遂互相告辭。乞丐大叔道聲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便匆匆離去。

    羽千穀惦記巧紅姑娘，直接去朱秀樓。他一路奔波，麵有塵色，衣裳陳舊，左腳剛踏入門檻，就被壯漢攔住去路。

    壯漢瞅了瞅他灰黑色的白衫，神色鄙夷。“走錯門了吧？”

    羽千穀也不惱怒，微笑道：“大哥，我來找巧紅。”

    壯漢還未答話，一位俏麗女子湊上來。她好奇地打量羽千穀，魅惑的目光徘徊在男人臉上、胸口、下身處。

    羽千穀坦坦蕩蕩任由她看，始終保持微笑。

    她用胳膊肘推推大漢，又用下巴指指羽千穀：“這人誰啊？”

    壯漢道：“找巧紅的。”

    女子麵露驚訝，心翼翼掃了眼四周，低聲道：“後門談。”罷，她扭腰便走，與客人們嘻嘻哈哈打招呼，潑辣而嫵媚。

    瞅著她纖腰如柳一晃一晃走路的姿勢，羽千穀不竟想起了蜂兒。他問壯漢：“她是誰？”

    壯漢沒聲好氣：“還不快去後門？”

    羽千穀微微躬身，道聲謝，繞道去後門。朱秀樓背靠一條巷，地處偏僻。後門隻有兩個收泔水的男人在忙碌。那兩人對羽千穀視而不見，自顧自搬運著泔水桶。

    羽千穀等了好一會兒，女子才慢悠悠走來。

    女子一反之前的魅惑神態，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遠，以示冷漠。“你是王家派來的人？”

    她以為我是巧紅亡夫家的人？羽千穀搖頭：“我姓羽，不是王家的人。”

    女子哼了一聲，貌似很不待見王家。但羽千穀看出來，她很失望。她又問：“你有錢嗎？”

    羽千穀搖頭：“我隻想見巧紅一麵。”

    女子鄙夷地嗆聲：“你沒錢，憑什見她？”

    羽千穀一時無言。換作十年前的自己，他會憤怒，會據理力爭，會隱隱暗藏一股反抗的力量。可現在，他友善地拱拱手，陪笑：“姑娘幫個忙吧，我想見巧紅。錢我可以想辦法，湊到就給你。”

    多年來的起起落落除了讓他吃一塹長一智，還將他的承受力磨練到了沒有什可以令他憤怒的程度。

    女子敵視羽千穀，突然問道：“你和她做了？”

    羽千穀想了想，她這個“做”的意思，估計和自己想的一樣，便點點頭。

    女子露出一個‘果然是你’的表情，怒道：“你知道嗎？你毀了她。”

    “何出此言？”羽千穀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