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雲中嶽 本章:第二十二節

    逸雲雖然沒發現四周潛伏有人,但依常情而論,七星掌雖然是黑道中一代之雄,功力雖高,比較之下仍相去甚遠;雲中鶴在江湖固可稱雄道霸,在無底潭畔卻挨不起一掌。

    他兩人如果聯手合攻,仍然不堪一擊,竟膽敢約他叫陣,絕不會僅是他們兩人,世上沒有甘心送死,睜著眼往虎口鑽的傻瓜。

    他正想動手,驀地正南響起了鬼嚎般的厲笑,像是梟啼,也像狼嗥。

    “咯咯咯……”這笑聲不陌生。

    “喳喳喳……”這是另一人的厲笑,也不陌生。

    “哈哈哈……”這笑聲順耳些,也依稀耳熟。

    他心中一凜,今天落入重圍陷井中了。他一生中,從未遇到過這樣突然向人暴襲,也未想到他會向人不意地襲擊,但今天他居然突下殺手了。

    對方太多,全是了不起的魔頭,必須搶先動手,殺一個是一個。

    笑聲一起,他驀地扭頭向笑聲發起處看去。

    也就在轉首的一那間,眼往南看,人卻向七星掌雲中鶴兩人閃電似急射。

    兩老凶魔正轉首向南看,逸雲已到了。

    逸雲的左麵是七星掌,這家夥畢竟人老成精,見多識廣,眼角瞥見虛影一閃,便知大事不妙,來不及拔劍,大吼一聲,雙掌急拍,連拍七掌之多,直透內腑隔紙熔金的七星掌力,狂濤般向前急湧。

    逸雲存心擱下他,出雙掌左右拂撥,將前六掌的凶猛勁道,以至柔的力道一一帶偏,免得對方借反震力後撤,最後一掌向前急發,至剛至猛的風雷掌力驟發。南海門以風雷掌享譽江湖,奔雷八掌所向無敵,龍吟尊者嫌它太過剛猛,另參悟出寓剛於柔的梵音掌,成了風雷掌的克星,逸雲卻又嫌梵音掌的嘯聲討厭,掌一出便將人嚇走,便另以自己參悟的乾罡坤極真力,融入梵音掌之中,可以任意收發那令人心悸的梵音,威力更大。

    七星掌厲嶽以柔勁發出專破內氣功的七星掌力,逸雲用柔勁化去前六掌,最後一掌即用至剛至猛的風雷掌回敬,反而以剛擊柔,一舉猛襲。

    一聲巨響,草飛塵揚,兩條人影一前一後,衝後麵兩丈餘白楊林之中。

    “啪叭……嘩……卡嚓……”

    一連串暴響,人撞在樹上,發出了驚叫,也響起了樹幹折斷聲,樹枝倒下聲,亂成一片。

    逸雲晃身飛退,屹立場中,手中伏鼇劍光華熠熠,玉麵上殺機未斂,俊目神光如電,凝視著紛紛射到的人影。厲嶽的右手,麻木得不像屬於他自己的了。凶猛的反震力直衝內腑,氣血一窒,隻感到胸腹空洞洞地,喉間一甜,眼前發黑,身軀被淩空倒震,撞在一棵白楊樹上;樹倒了,他口中的鮮血也噴出了。

    一代梟雄功臻化境的七星掌厲嶽,以掌成名也栽在掌上,逸雲已存心製他的死命,他怎吃得消?也幸而他在前六掌上已知大事不妙,百忙中見機運功護住心脈,不然內腑定被震毀。

    人撞在樹上,樹倒了,他也倒在地下,虛弱地說:“這小狗太……太可……可怕了!

    他不死,天下無人可擋。”

    另一個飛退的人影是雲中鶴,他站在右麵,正好迎著逸雲的伏鼇劍,隻驚得毛骨悚然。他的輕功超塵脫俗,既然擋不住劍,送死劃不來,想拔劍撤招又來不及,唯一的生路是退走,不等劍到,他就在劍芒前兩寸飛退,好險!劍氣澈骨奇寒,直透內腑。

    他自鬼門關上衝出來了,如果逸雲不全力對付七星掌,他也逃不出劍下,準會成為鬼門關的新客。

    他輕功到家,但由於逃得太急,也撞倒了一棵樹,驚叫了一聲,隻覺渾身仍然發冷,劍氣似乎在胸前。

    “天!這人快得如同電閃,可怕極了!”他心中暗叫,身上冷汗直冒。

    正南飛射而至的人影,成半弧形將逸雲圍在瀕河一麵。

    喝!人真多。南荒七煞,落了單的左曲老,咬牙切齒的朗月禪師,一頭紅毛的金毛吼,不多不少,十條好漢。

    逸雲心中暗凜,仍夷然無懼,心神一斂,六合歸一,臉上七情退去,換上了毫不帶表情的神色。

    “小畜生,聽說你能飛,今天咱們要看你怎樣飛去。”朗月禪師大叫,擺了擺已斷了一尺的小型禪杖。

    “把太爺的珍寶還我,太爺不剝你的皮。”金毛吼叫。

    “小輩:今天你死定了;判官已勾了你的名,枉死城的城門已為你而開。”追生大煞冷冰冰地說。

    逸雲不理他們,向瘟蠱七煞說:“瘟蠱七煞,是你用毒放在屍體上暗算我?”

    瘟蠱七煞避開他的目光,冷冷地說:“就算是吧!”

    “你記得在冥神佳城的地窟中,你答應我的諾言?”

    “老夫記得。”

    “你又使用我還給你的毒藥了,是吧?”

    “老夫隻答應你不用以害人。”

    “所以用來害我?”

    “你當然不在此例。”

    “這個花子大哥的屍體,也不算?”

    瘟蠱七煞冷哼了一聲,大聲說:“老夫不是無信之人……”.“事實上你已背信。”逸雲大聲打斷他的話。

    “那該死的家夥已經死了,老夫方撤上毒藥的。”

    “誰下的手?”

    “你不必多問,反正不是老夫。”

    朗月禪師哈哈一笑接口道:“哈哈!那是佛爺略施薄懲,小意思。”

    逸雲掃了他一眼,仍毫無表情地說:“就算小意思吧!反正萬般罪惡你都敢承當。”

    “那就是了,你用不著多廢話。”

    逸雲徐徐舉劍,一字一吐地說:“你們是一個個上呢?抑或一擁而上?”

    “反正你必須一死,多少已無關宏旨,是?”金毛吼拂著長刀,惡意尖刻地接口。

    逸雲臉上泛起一絲極為冷酷,令人心中發冷的微笑,低沉而清晰地說:“求生乃是人之天性,我不責怪你們,因為以一比一你們必死無疑……”

    “住口!小畜生你臨死還敢狂言。”朗月禪師惱羞地叫。

    逸雲沒理他,繼續往下說:“你們唯一的生路,就是一擁而上。十二個人,哈哈!

    華某接下了。如果華某葬身此地,你們至少也要留下一半人,信與不信,立可分曉。”

    “咱們上!”金毛吼大叫,踏前兩步。

    逸雲似若未見,仍向下說,語聲突然提高:“上吧!看誰是留下伴我走上黃泉路的一半中之一。”

    連勉強站起的七星掌算上,十二個人全都心中暗凜,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分辨誰是那一半。

    “小畜生,臨死你仍在唬人。”“哈哈,華某絕不唬人,你們之中,任誰也接不下我神劍的一擊,群毆並不一定可占便宜,這地方寬著哩!”

    “準備上!”朗月禪師叫。

    七星掌也掙紮著撤劍加入。雲中鶴遲疑片刻,最後一銼鋼牙,也撤下長劍。

    十二個人徐徐舉步,緩緩迫進。八把長的弧形刀,一支佛手筆,兩把劍,一根禪杖,向內舉起。

    逸雲發起乾罡坤極真力護身,留意左曲老的飛電鑽,屹立如嶽峙淵亨,伏鼇劍斜指,左手劍訣向吃血六煞一指,仍在廢話:“你,我曾說過,我不該救你。”

    吃血六煞低下了頭,沒做聲他又向追生大煞一指說:“在思鄉荒城,我認為你是個不失道義的凶魔,不失英雄本色,想不到我仍然走了眼。”

    大煞怪眼一翻,似要發話,但一觸逸雲的目光,話又滾回了腹中。

    逸雲又向朗月一指,語聲轉厲:“朗月,你要後悔還來得及。”

    朗月狂笑一聲,狠惡地說:“小畜生,你即使跪著叩頭,我也不會饒你,你死定了。”

    逸雲哈哈一笑,說:“你要不死,後患無窮。”接著一聲震天長嘯,向左閃電似射出,光華一閃,攻向朗月。

    朗月一驚,身形左閃,挫腰向側掠出。一杖急掃逸雲右側,急似驚雷。

    南荒七煞同聲怒嘯,飛撲而上。

    逸雲先搶朗月,本無意於他,在那間向左再飄,狂野地攻向最左的左曲老鬼。

    這突然的轉折,不但朗月一杖落空,反而阻住了南荒七煞。

    最右的金毛吼從空隙搶到,一刀急截逸雲後腰。

    左曲老一聲大吼,向右急閃,避開了正麵,佛手筆攻出一招“花中吐蕊。”

    逸雲身形突升,半空中大轉身,向北急飄,伏鼇劍脫手飛射,劃起一道光弧。

    “哎……喲……”金毛吼首當其衝,臨危救命,向左急倒,手拚命向光華拍去。光華穿掌而人,直透臂骨,從左肩滑出,整條手臂分成兩片。金毛吼狂叫著倒下了。

    光華再向後飛,射向追生大煞。

    南荒七煞同聲巨吼,七把黑色長刀同向光華迎出。

    光華連發龍吟,合七人之力,將伏鼇劍阻住了,無傳的潛勁發出,雙方似乎勢均力敵。

    逸雲無法收劍,正向下飄落,足一沾地,閃電似前撲。

    飛電鑽一閃即至,兩枚落空,一杖擦過逸雲背脊,劃了一道三分深的血槽。

    逸雲隻覺真氣浮動,血液翻騰,伏鼇劍力道突失,“錚”一聲龍吟,被七煞的無窮內力震得回頭飛射。

    逸雲受傷,但還能支持,去勢仍疾,恰好接住反震而回的伏鼇劍,一聲怒嘯,人向後急退,這些變故乃是那間的事。

    “糟……哎……”撲上的七星掌身手不靈,被一枚飛電鑽擦過左外肩,鮮血一湧,人向前撲倒。

    朗月禪師向逸雲的背影,傾全力拍出一記風雷掌。

    左曲老扔出飛電鑽,人向前衝,恰好與逸雲劈麵相撞,逸雲來勢太快,急逾電閃,誰也來不及閃讓,除了拚死自保,別無他途。

    “砰”一聲巨響,兩人撞個正著。

    左曲老的佛手筆,由於已用了畢生所聚的全部精力,逸雲的伽藍禪功將大部份勁道震散,扔被貫入左脅寸餘,百煉精鋼的佛手筆,也折成三段。

    兩人相接,左曲老的身軀向後急飛,他的胸腔,被伏鼇劍劃開,肝腸外流,八方灑濺

    朗月的那一掌,如山力道將逸雲擊飛,隻覺眼前發黑,鮮血狂噴,身軀接斷一株白楊,向洛河下飛墜,

    朗月是他的師叔,自然知道他練有深純的伽藍禪功,這一掌想得到夠狠,如同萬斤巨錘飛撞,竟把逸雲擊飛,加上逸雲本用全力撞碰左曲老,衝勢極猛,兩種力道相扶,逸雲竟飛出五六丈外。

    朗月這一掌,間接地救了逸雲,不然在他昏沉重傷之下,定然被南荒七煞分屍而死。

    他人一落水,突然神智一清,“蓬”一聲水花四濺,他向下一沉,人即清醒。

    他將劍歸鞘,傾全力手腳一拔,浮上了水麵,向岸上的一群人厲叫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行再相見。願老天爺保佑你們別落單,免得橫死。華太爺日後見一個殺一個,你們記住這句話。”

    說完,人向下一沉,水紋一動,不見了。

    南荒七煞麵麵相視,做聲不得。

    雲中鶴夠朋友,他找到左曲老屍體上的解藥囊,搶救七星掌的性命。

    金毛吼咬牙運刀,將一條廢左臂卸掉了,由朗月禪師替他上藥包紮;因流血過多,他的臉成了鐵灰色。

    “這小狗可怕,日後咱們如果碰上了,後果堪慮。”追生大煞變色地說。

    雲中鶴倒抽一口涼氣,也說:“咱們隻有兩條路可走。”

    “哪兩條路?”追生大煞追問。

    “一是今後隱姓埋名,不再在江湖行走。”

    “辦不到,第二條呢?”

    “咱們不可分開,全力搜尋他的下落,一舉斃了他,一勞永逸,永除後患。”

    “他孤家寡人,行蹤飄忽,到哪兒去找?”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做聲。

    朗月包紮妥當,突然接口道:“武林三傑與龍吟……三個老匹夫已被困武當,小狗會趕去的,咱們沿途戮殺,但要看時候,明暗中下手,全力以赴對付他該無困難。”

    “誰知道他走哪一條路?”追生大煞搖頭說。

    “這兒隻有汝州一條南下官道,絕不會走失。而且……”

    “而且什?大師不必吞吞吐吐。”七星掌虛弱地插口。

    “據說,武當已和祁連一派以及喇嘛番僧取得諒解,要在這條官道中收拾這小畜生,有咱們加入,小畜生想活命難比登天。”

    “好,咱們算一份。”追生大煞說,突又叫:“糟!”

    驀地,五條人影從南麵如飛而來,相距二五十丈,人在林梢飛掠,老遠便已可看清人的相貌。

    “南蠻子,算什份?”最先那人影高叫。

    眾人舉目看去,大吃一驚。

    來人是天毒驀神,和他的四名壯年大漢,他穿著一件豹皮背心,豹皮長褲,背上那金光閃閃,重百餘斤的降魔杆,令人一看心中發毛,他那雄壯結實高大的身材,那有常人大腿一般粗的兩條胳膊,著實教人吃驚。

    追生大煞吃過苦頭,自然認得,所以驚叫出聲。

    其餘的人沒見過這位老年大塊頭,不知厲害。朗月禪師幌身截出,大吼道:“老家夥,站住!什人?通名。”

    五條身影直迫近至丈內,突然止步,紋風不動。

    “和尚小子,你在問我老人家?”天毒冥神反問。

    “呸!不問你難道問我自己不成?”

    “你這和尚口氣太無禮,我老人家要教訓你。我,天毒冥神馬駿。一甲子以前的武林人物,該不會忘記老夫,與我這一條無敵降魔杵。”

    朗月禪師隻感到腦中轟然一聲沉響,驚得倒退兩三步。誰不知一甲子以前宇內第一凶魔天毒冥神?別說他的降魔杵無人能敵,他身上的歹毒玩意誰沾上一絲兒,這一輩子便算是完了,他能不怕?

    他駭然變色,合十行禮道:“不知者不罪,前輩請恕,適時多有冒犯,小僧賠禮。”

    “走開!算你幸運;要是早些天,你難逃一死。”天毒冥神冷叱,大踏步走到花子屍骸旁,略一審視,向南荒七煞問;“南蠻子,是你們所為?”

    追生大煞心中一動,指著遠處左曲老的屍體說:“是那個老殘廢。”

    天毒冥神走近左曲老屍體旁,咦了一聲說:“咦!是這個匹夫。你們殺了他?”

    “正是。”

    “老夫要親自殺他,你不是不知道,為何搶先動手?”

    “他要行凶,咱們怎能束手受辱?拚鬥之下自然有幸與不幸,怎能怪我?”

    “算你有道理,可惜我沒有機會報一鑽之仇。”他在豹皮囊中掏出一把飛電鑽,脫手扔入河中,又說:“埋了他們。日後你們如果為非作歹,休讓我按上。”

    說完,帶著手下走了。

    眾人抹掉額上冷汗。金毛吼突然惋惜地說:“可惜!咱們該將罪名轉嫁在華小狗頭上。”

    追生大煞冷哼上一聲說:“咱們要說出華逸雲,準是一場飛災。”

    “為什?”朗月急問。

    “這老毒鬼是華小狗新交的朋友,想想看啦!後果如何?他必定尋根究底,誰能擋他?”

    金毛吼突然接口道:“前些日子,蒼龍二老派人上陰山,要激陰山雙魔下山,全力對付華小狗……”說完,他去左曲老屍身上亂摸。

    朗月打斷他的話,說:“沒有用,陽山雙魔也不是小畜生的對手,在太白山莊已經較量過了,來了等於沒來。”

    “陰山雙魔固派不上用場,但他們的師弟獨角山魈李允炎,卻是功臻化境,宇內數一數二的高手。”金毛吼站起答。

    “哼!那家夥誰也請他不動。”

    “不錯,誰也請不動,但卻不能禁止他自己下山。”

    “他下山了?”

    “昨天我在城東曾親眼看見他們,還與陰山雙魔打過招呼。”

    朗月一頓禪杖,喜悅地叫:“咱們走,找他們去。有他們三人,華小狗與天毒冥神又有何懼哉?咱們借重三魔,也好出口惡氣。”

    金毛吼一麵走一麵說:“在下不能入城,大師可自往找他們計較。”

    “你為何不能人城?”

    “花子幫與城中的小混混們,正在找我。”

    一行人向東沿河岸而下,漸漸去遠。

    在逸雲率五十鐵騎出城不久,上穀老店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穀東主心懸逸雲安危,在店門口焦急地往來踱步。這幾天,店門已經關了,不再接待客人,店麵也小,平時客人本就不多,這時更空闃無人,隻有閑極無聊的幾個店夥,在店內聊天。

    一個用青帕包頭,穿同色團衫大褲管的老女人,正巍顫顫地點著一根老竹杖,慢慢走近了店門。

    穀東主沒有留意老婦人,背著手在階上往返走動,突見老婦人踏上了台階,不由一怔。

    “老婆婆,有事?”他惑然輕問。

    老婆婆眼皮向上一翻,現出一雙黑白分明,如午夜朗星的眸子,與她的所歲大不相襯。

    穀東主吃了一驚,火速後退,雙掌護住身前,運功戒備,臉色一沉,低喝道:“你經過化裝易容,尊駕是誰?”

    老太婆淡淡一笑,眼皮重向下搭,掩住了大個半眸子,用極輕而清脆的嗓音問:

    “大駕可是穀東主?”

    “小可正是,有何……”

    “百花穀方夫人手下,妾姓高,四小姐葛如霜的侍女,有事請東主引見華公子。”

    穀東主大喜,看四下無人,低聲急說:“高姑娘,請進,麵說話。”

    老太婆跨進店門,一麵問:“請問東主,華公子在?”

    “華兄弟已領人追賊去了,華夫人卻在。”

    老太婆一驚,停住腳步急問:“怎?誰是華夫人?”

    “九天玉鳳周姑娘。”

    “天,她不是已被武當擒去了?”

    “華兄弟救了她,今未複原。請問高姑娘,怎知華兄弟落在小店中?”

    “昨日方接到信息,人言鑿鑿,妾未敢置信,故來探問。”

    “高姑娘可知華夫人之事?”

    穀東主近而沉聲問,他的右手隨時準備先發製人。高姑娘淡淡一笑;絲毫不在意地說:“夫人已隨龍吟尊者老菩薩,與武林三傑三老爺子,以及桃花仙子符夫人下山援手。”

    “尹老哥已在找你們,可曾看到他?”

    “尹前輩大概是到南陽府找尋,在洛陽的暗樁,誰也不會發現,我們易於隱伏。”

    “符老前輩的訊息傳到了?”

    穀東主說著退後兩步,陪笑道:“高姑娘休怪在下無禮……”

    “尹老前輩應該。請帶妾身前往見華夫人。”

    誰知道穀東主移動壁燈座,密室便悄悄移開,出來了黛姑娘。

    假扮老婦的高姑娘一見大喜,棄杖趨前跪下說:“華夫人,可記得小婢月蓉?”

    如黛一把挽起她,打量片刻,喜叫道:“啊,你是四姐的月蓉,咦!你扮得真象。”

    月蓉笑嘻嘻地說:“夫人,華公子複活,真有其事?”

    如黛按她在凳上坐了,再請穀東主就座,說:“千真萬確,不久你可以看他了。”

    “夫人,你可知令祖三位老爺子與龍吟尊者老菩薩……”

    穀東主趕忙插口道:“高姑娘,此事請緩議……”

    如黛一怔,神色一變,說:“穀大哥,你有事瞞著我哩!”穀東主苦笑道:“是的,不管事情如何,總之,華老弟目前不能離開。”

    “為什?”

    “老菩薩與令祖目下無妨,武當一時不敢對老人家不利。華老弟已答允王爺在津陽破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怎能離開?”

    如黛一頭霧水,急道:“到底為了何事?月蓉姐,你說,不必隱瞞。”

    月蓉幽幽一歎,往下說:“上月梢,長安姐妹傳來夫人被擄的消息,飛鴿傳至雲南,老菩薩一怒之下,與三位老爺子及百花穀一行人赴武當找玄同要人,豈知玄同老妖道一口否認,將一行人請上武當山,誘入三天門峽,被困峽中。”

    “哎呀!目下怎樣了?”

    “妖道們守住兩端峽口,絕壁上布有石雷火筒,無法衝出,妖道們也不敢下峽穀送死。據神蝠傳出的訊息說,目下尚能支持十日八日,隻是敝穀的姊妹在突圍時受傷甚重,藥物缺乏,情形堪慮。在漢江北岸接應的姐妹,已傳信懷玉山叩請符老前輩下山援手。”

    “天哪!我得走,等雲哥回來,立時啟程。”如黛蹬腳叫。

    “王府的事……”穀東主搓手說。

    “管他王府的鬼事!月蓉姐,我們等會兒一起走。”

    “救兵如救火,小婢不及追隨,夫人可和公子爺急趕一程,不可遲延。”

    穀東主知道不可阻留,接口道:“還有一事,我隻好說出。就是尹老哥已經南下找尋百花穀的暗樁,鄺幫主已前往崤山請天毒冥神馬老前輩。再就是另一件不好的消息。

    據金陵傳來的消息說,金陵太陝一家子,為了葉公子曾經出手援救過夫人,被武當出動百餘門人,脅迫就範已解送武當山。”

    “武當的妖道太過份了,這次我們得搗了他們的山門。”如黛恨恨地說。

    人暮時分,逸雲渾身水濕狼狽歸來,脅背的創口雖不太沉重,但內腑受傷不輕,內腑本來剛痊愈不久,再挨了朗月禪師一記重擊,內腑震動受傷,幾乎不可收拾,如換了旁人,一百條命也完了。

    見到人,所有的人全驚得呆了,搶著把他扶入密室。如黛心如刀割,含著一泡眼淚替他更衣並準備參湯。

    歸元散他已服過,這種奇藥對去毒有奇效;歸元散的功效倒在其次,雪參寒魄回生丹已經用完了,再無奇藥可用了。

    逸雲在潛入水中時,已無法用勁了,閉住氣隨水飄流,在天津橋下登岸,渾身力道全失,他感到無比的軟弱,他吞下一,包歸元散,跌跌撞撞走回上穀老店,幸而沒與先一步進城的南荒七煞朗月等一群人相遇。

    往床上一躺,他似乎已以昏厥不省人事,耳邊隻聽如黛的飲泣聲,也感到滾熱的淚滴在頰旁。

    密室中,哀傷的氣氛十分凝重,一燈如豆,隻有如黛的飲泣聲令人心往下沉。

    一碗參湯下肚,逸雲的知覺慢慢恢複了。

    穀東主看了傷勢,隻覺心往下沉,沉重地說:“華夫人,我去找中州三義,也許能找到一顆少林至寶八寶紫金奪命丹。,

    “穀大哥,謝謝你。”如黛哀傷的地答。

    穀東主臨行,壓低聲音說:“老菩薩身陷武當山的事,千萬不可透露口風,免得華公子聞訊焦急,傷勢惡化。”他的語聲雖低但逸雲卻聽得字字入耳,突然叫道:“穀兄,慢走。”

    如黛月蓉大驚。穀東主心往下沉,硬著頭皮說:“老弟,你需要靜養……”

    逸雲掙起上身,如黛無法將他按住,隻好挽抱住他。

    “穀兄,不必瞞我,說吧!”逸雲寒著臉說。

    “沒……沒什,老弟,你安心靜養。”

    “穀兄,你不把兄弟當朋友?”

    “老弟別多心,我……”

    “說吧!武當山把老菩薩怎樣了?”

    穀東主用目光向如黛求援,不敢回答。

    逸雲麵向如黛,神情肅穆地說:“黛,別瞞我,不管是吉是凶,我承擔得起,假使你瞞了我,日後……”

    “月蓉姐,你說吧,”如黛痛苦地說。

    月蓉便硬著頭皮,將所知的消息都說了,也將穀東主探得的消息一一說出。

    逸雲一麵聽,渾身在抖動,一麵閉目沉思,呼吸愈深愈急迫。

    室中寂靜如死,氣氛沉重。

    “黛,讓我躺下靜一靜。”

    如黛將他放下,替他理好枕衾。穀東主長籲一口氣,踱到床邊說:“老弟,我往中州三義府上一走,你好好靜養,不須操之過急。”

    “穀兄千萬別透露兄弟受傷的消息,目下洛陽群魔雲集,還是小心為上。”

    “有什人到了。”

    “南荒七煞,朗月禪師,七星掌厲嶽等。請轉告中州三義,金毛吼被我毀了左手,可能隨南荒七煞入城,也可能在郊區埋伏,速派人捕之歸案;但須注意,千萬不可胡亂動手。以免枉送性命。”

    “老弟,你是和他們激鬥?”

    “是的,左曲老被我宰了,他也擊中我一枚飛電鑽,刺了我一記佛手筆,最後被朗月擊落洛河,可見他們功力不等閑,千萬不可妄動。”

    “兄弟定將所囑轉達。”

    “還有,負責津陽坊探的弟兄,已被他們處死。這兒鄰接津陽坊,千萬小心門戶。”

    “兄弟立即準備,老弟珍重。”

    穀東主一走,逸雲掙紮著說:“黛,扶我起來。”

    “哥,你要好好休息。”如黛顫聲道。

    “不,事已急,我要冒險。”

    “哥,你說要冒險?”她驚得血液似乎要凝結了。

    “是的,取我的革囊來。”

    一旁的月蓉趕忙將革囊取來。如黛也不得不將他扶起,將一檔棉被替他墊住後腰。

    他接過革囊,取出金蟾內丹,說:“金蟾內丹可辟奇毒,乃是金蟾千年所聚的元精,定然有大用。對人體的精氣神力可能大有稗益。可慮的是內丹本身乃是至毒之物,所以能辟毒,自然是以毒攻毒之效。我要服下內丹,冒一次必要的險。”

    “你可以靜養調理,穀大哥已找中州三義,討取少林至寶八寶紫金奪命丹,你不能……”

    她伸手去搶,尖聲大叫。

    他將內丹藏過,正色堅決地說:“黛,聽我說。等他們找來之後,不但你我全得死,你知道要連累多少無辜?武當山失陷之人後果如何:又能等多少時候?我必須一試,反正我體內有天然抗毒之能,至少毒我不死。黛,冷靜些,請取我的伏鼇劍來。”如黛哀哀而泣,抱住他不肯離開,渾身顫抖,泣不成聲,她動不了啦!

    他隻好向月蓉叫:“月蓉姐,請替我取劍,並將桌兒搬來。”

    月蓉腳步遲疑,久久不能移動。

    如黛突然記起昔年的往事,她曾經帶芸姐姐赴童子拜三老山找九幽異人,巧遇龍貅丹黃,後來找到了九幽異人,指導他服下了龍貅丹黃,終於能將內功練至化境,在死寂河旁參悟奇功,獲致大成。

    她知道事已急,而且他決定的事,她是無法阻止他的,突然凜然站起,親自取來伏鼇劍,神色凜然道:“哥,不管如何,你存我存,你死我不活,我依你。”

    他看她神情唬人,便強作笑容,衝淡緊張的氣氛,笑說:“黛,為什你看得這般嚴重?金蟾內丹不會壞事的。”

    “從前,你曾經吃了龍貅丹黃,這次再吃金蟾內丹,但願吉人天相。”

    “哦!我曾吃了龍貅丹黃?”

    “是的,不是你體內有先天辟毒之功;而是龍貅丹黃之刀。祛毒歸元散,就是龍貅腸配以奇藥而製成的。”

    “那敢情好,你可以放心了。”

    月蓉已將木桌搬到床邊,他拔出伏鼇劍將金蟾內丹執在手上,搖頭惋惜地說:“這內丹如用來做兵刃,可碎金鋼,任何內家護體神功,皆擋不住全力一擊,太堅硬了,毀了它真可借,不知伏鼇劍能否削得動哩!”

    他用劍在手上刮削,發出了刺耳的磨擦聲,每一次能刮半分深的粉末,十分吃力;無堅不摧的伏鼇劍,第一次碰上難以對付之物。

    如黛趕忙接過,細心地將金蟾內丹徐徐刮完,足足費了半個時辰,方大功告成。

    逸雲等不及,在桌上將丹末吸入腹中。如黛送上參湯,她渾身似乎僵硬了,心已提至口腔。

    逸雲卻不在乎,他喝完湯笑道:“生死付之天命,不必太過擔……哎……”

    話未完,突覺腹中一陣劇痛,氣血一陣翻騰,痛得額下冒汗,失聲大叫。

    “噗”一聲,碗跌在床上向下滾,“啪”一聲跌碎在地。

    “哥!你……”如黛尖叫一聲,跌跪在床邊。

    “華公子,你……”月蓉也尖叫著撲近。

    逸雲五髒翻騰,渾身在扭動、抽搐、痙攣、翻滾,牙齒銼得格支地響,大汗將衣衾全濕透了,玉麵上的肌肉急劇地顫抖,一雙虎臂的肌肉,繃得死緊。

    “哎……”他大叫,雙手亂舞。

    “砰”一聲響,木桌撞碎了。“砰彭”兩聲,床也垮了。人滾倒在地,把如黛直撞出丈外。一陣子翻騰叫號,倒像一頭瀕死的受傷瘋虎。

    兩個女人知道他內腑受傷甚重,怎能任由他翻滾?狂哭狂叫要將他抱住,可是逸雲神力驚人,體內金贍內丹發揮毒性,與早年潛藏在體內的異物起了衝突,融合他的功能,他卻遭了殃,兩個女人抱得住他?不到片刻,兩個女人發亂釵橫,衣裂裙破,精疲力盡倒在一旁,隻有聲嘶力竭叫號的份兒。

    燈是掛在牆上的壁燈,幸而末被弄垮牆壁,室中仍藉燈光看清一切,除了牆壁以外,所有的家俱都是支離破碎,成了劫後的廢墟。

    許久,他終於靜止下來了;剛滾到壁角,“砰”一聲暴響,牆為之發出撼動,牆上的壁燈火焰一跳,光影搖搖,“呼”一聲,他呼出一口長氣,似若牛喘,頭向下一搭,在壁角寂然不動。

    如黛倒在另一麵壁角,正心膽俱裂地往他身邊爬來。

    當她的手一觸到他的肌膚時,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要脫眶而出,臉上的每個細胞似乎已凍結了,身上每一根神經都似乎僵死了。

    月蓉大吃一驚,急急搶近,在她背心拍了一掌,尖叫道:“夫人!醒醒。夫人!夫人”

    如黛“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與濃痰,用手捧起他的臉,向月蓉慘然地說:“月容姐,請你出室房中歇會兒,這兒有我照料。”語畢,淚下數行。

    她身軀不再發抖,似乎平靜下來了。人到了一無所有,心已成灰之時,反而出奇的平靜,已成了麻木的人,哭不出來了。

    月蓉心中一涼,上前伸手一按逸雲的肩頭,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覺一陣心酸,淚下如雨。

    逸雲渾身如寒冰,像具冬天的石像,她抓住腕脈,派息已無,再一按心房,心跳已止,毫無疑問,他已死去多時,完啦!

    月蓉狂叫一聲,回頭爬起便跑,“嘩啦”一聲,被地下的碎桌絆倒,“砰”一聲倒地昏厥。

    如黛俯下身軀,平靜地親吻他冰冷的嘴唇,喃喃地說:“哥,侵走啊:我就來追隨你了,你永不會感到孤單,我也不會感到無依。”

    她臉上泛起了微笑,但晶瑩的淚珠卻充盈在眼眶內,費力地把他抱起,緊緊地抱在懷中,緩緩地站起,在室中緩慢地走來走去。

    她不知已經走了多少路,似乎有點乏了,突覺腳下踢到一件小物體,起初她沒留意,折回來時,眼中突被光芒所吸引,便定睛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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