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婚論嫁是一件相當嚴肅且莊重的事情,因此雁斷早做打算之後,就已然決定了前往北地的南國一趟。
南國是故土,雖然故國並非難舍難離,但故國的魂與思,卻無法忘卻,亦無法忽視。
娶妻生子是一件很鄭重的大事,雁斷以前的時候時不時也會在罕有而珍惜的閑暇之餘,展望一下未來的光景。
嬌妻依偎,子孫滿堂,怎想也是甚為美妙的。
隻不過那些年,發生了那些磕磕絆絆的事情,在很長的一段歲月,雁斷屢屢經曆著年複一年的秋冬與春夏,暫時的遺忘了美妙的構想與奢望。
複仇的執念牽絆著一顆充滿了糾結與掙紮的心靈。
確實,沒有人心甘情願束縛淪陷於仇恨的深淵崖底,但倘若不去糾結,不去堅持,簡簡單單便放下這些流逝的年華與情感,還是一個純粹的人?
人如果沒有了矛盾的堅持,缺失了糾結的掙紮,就僅僅隻是一個人類而已。
人類,充其量是比蟲蛆更大,更強壯的牲畜罷了。
人類生而為人類,卻不一定生而為人。
人類是地孕育誕生的物種,而人卻是自我約束與捆縛的精神象征。
人類和牲畜沒有區別,但人與動物卻差地別。
人區別於動物,是因人不會一味順從本能和欲望的驅馳,會堅持,會約束欲望和本能。
修道人,換作修道人類或許更加恰當。
以此類推,凡人也應喚作凡人類。
不是每一個無法修道的人類,都是凡人,都是人。
同樣的,亦不是每一個修道的人類,都是修道人,都是人。
人是人類,但人類不是人。
雁斷最慶幸的,莫過於從懵懂時期便受到兄長的言傳身教。
他雖然聽不懂唐詩與秦詞的或雋美或哀婉,但卻能夠看懂為人處世的基本規矩。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不行奸佞之事,不做卑鄙之徒。
雁斷踏足修真至今,能夠堅持這兩種約束的有效性,盡管不一定是單純的兄長教誨,然而毋容置疑的是,沒有兄長的教導,他不會選擇考慮去謹記遵守這些。
沒有選擇的餘地,同樣就沒有了堅持的餘地。
雁平不是哲學家,他教不會雁斷洞徹紅塵的智慧,他是一個凡人,也隻能教會雁斷凡人應當做的。
縱然雁斷成為修道人,他的本質還是凡人。
那個蹲在院玩泥巴的凡人。
因為雁斷是凡人,是人,所以他才在糾結和困擾之中抗爭,仇恨圍困的苦楚是夜不能寐的輾轉反側,是暴躁內斂壓抑的苦不堪言。
但這樣才是人,才是兄長教誨的人。
是啊,他也想和其他的修道人一樣,用“修凡本陌路”來麻醉自己,用“大道應孤寞”來麻痹自己,借此去堂而皇之的對親人的生老病死漠然相看。
這是修凡陌路,這又是大道應孤寞?
不,這僅僅是從人變成畜牲而已。
甚至是為了變得畜牲都不如。
烏鴉尚且懂得不離不棄的反哺,而自詡高高在上的人類,卻麵對親人青絲成華,進而疏發渾欲不勝簪視若無睹。
這是何等的冷血無情,這是何等的畜牲不如。
倘若修真就是為了讓人失去情感,隻為心中向往大道的欲望所驅馳,那這修真還沒有吃豬食來得實在。
都是為了退化成畜牲,顯然吃豬食的效率更高。
他們本來可傾盡全力,換取各種材地寶以延續親友的壽元,以維係來之不易的生而為人,
長而為人。
但就那般的享受,多自在。
而心中隻有向往大道的無拘無束,心無旁騖,又是多的瀟灑飄逸。
修道人或享受紙醉金迷,或沉浸於風餐露宿,其實本質完全一樣。
無情絕情的冷血,讓他們消瘦了全部的牽掛與羈絆。
牽掛與羈絆被盡數斬斷,自然也就沒有了憂愁和哀思。
心瀟灑逍遙,無論肉體是處於燈紅酒綠,還是燈火闌珊,就已經沒有區別了。
一塊頑石,是丟棄在茅廁,亦或是供奉在神祗的懷抱,其實是一模一樣的。
修道人的抉擇看似除了享受就是苦修,但事實上他們都下意識忽略了最痛苦的那一條道路。
越是痛苦的道路,回報的果實越豐盛。
但修道人不需要那條極苦道路的豐盛果實,因此他們可以漠視親友的葬棺埋骨,大可以用“這是他們的選擇”來敷衍了事。
這種欺騙自己的把戲很有趣?
不有趣。
隻是可以讓修道人活得更輕鬆而已。
從來沒有給予過親友抉擇,談何抉擇?
明知這世間何人不向往逍遙於寰宇之間,而親友的婉拒,隻是擔憂增添自己的負擔,卻對這種心知肚明的真相熟視無睹。
然後用“這是他們的選擇”敷衍自己,敷衍別人。
最終,他們可以堂而皇之地仰躺在美人懷抱,又或徜徉在無拘無束的荒野與星光之間。
不去為親友的逝去而煩擾,多輕鬆,多不像人。
雁斷放不下做人的心。
極苦的道路,有豐碩的果實。
即使他和其他修道人一樣,都吃不慣這種苦澀的果實。
其他修道人棄之如敝履,雁斷還是選擇心翼翼地藏在懷抱麵。
吃不慣,不是拋棄的理由。
看似無用,隻是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
雁斷剛踏足修真的時候,為了繼續做一個人,做一個不拋棄情感,不一味受到本能與欲望誘惑而享受奢靡的人,他麵對著兄長,為了兄長那遙不可及的夢想而追逐。
這世上從來沒有遙不可及的夢,隻有追逐到中途的夢,以及盡在股掌之內的夢。
追尋於中途而崩殂,也好過絲毫不作為。
前者始終為人,後者始終為牲畜。
可惜人類喜歡渾渾噩噩,或者喜好享受的渾渾噩噩,不用殫精竭慮,不用困心橫慮,即使這樣會成為牲畜,也無傷大雅,也無關緊要。
畢竟人類就算是畜牲,也是高級畜牲。
但話回來,高級畜牲,還不是畜牲。
端著碟子吃屎,和去茅坑吃屎,歸根結底都是在吃屎。
隻是前者的吃相更優雅。
優雅的吃屎,卻還是吃屎。
雁斷並不氣餒未曾實現兄長重踏修真的夢想,因為他沒有違背兄長的言傳身教,始終堅持秉性,做一個真真正正的人。
他渴望繼續做一個人,做一個和兄長並肩而行的人,故而才飽受仇恨日夜的折磨。
否則,他大可以用“此乃道之罪”來選擇逆抗命,然後在花酒地中逆抗命。
甚至,他還可以殺妹殺妻的“逼不得已”來證道。
“大道三千皆浩渺,凡俗情欲當且拋。”
用最文藝的嘴臉,做最喪心病狂的孽。
到底就是嘩眾取寵,嘩大道,取大道的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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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和舔大道的眼沒什兩樣。
違背了常理,他們可以用另辟蹊徑的義正言辭來堵塞其他人的鞭笞。
諸如眾目睽睽之下一男一女的鼓掌,或多男多女的鼓掌。
其他人不敢不願去做的事情,他們做了。
這違背了常理,的確算是另辟蹊徑,但本質還是喪心病狂的嘩眾取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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