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兒,你已陪著祖父這把老骨頭足夠長久。
如今是時候走出屬於你自己的道路了……”
簡陋的木屋內,病重枯槁的老人平靜地躺在和木屋一樣簡陋的木床上,蓋著薄薄的被衾。
老人虛弱地喘著氣,掙紮著欲要偏過頭來,再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孫兒。
“待到時機成熟,或者斷兒覺得時機合適,便將那封信打開罷……”
彌留之際的老人已是氣息奄奄,話間的喘息聲,都仿佛遊絲一般微弱,但卻始終充滿著慈愛。
木床邊,粗布麻衣的雁斷一臉憔悴難掩悲痛,他強忍著沒有哭啼出聲,但通紅的濕潤眼眶,顯然已經足夠明他內心的難過。
“祖父……孫兒記下了……”
雙膝跪地的雁斷已不知維持這種姿勢多久了,他的膝蓋理應被凹凸不平的地麵硌得生疼,然而陷入沉痛之內的他,隻能感受到唯一親人即將撒手人寰的孤獨與寂寥。
相依為命的祖父,最後的叮囑,他用心銘記,不住地點著頭,泣不成聲還佯裝鎮定自若。
雙膝跪地的疼痛,何以堪比內心失去寄托和支柱的苦楚?
“祖父,您會沒事的……您一定會沒事的……”
雁斷伸手緊緊攥住老人搭在床邊那雙仿若枯澀樹枝般粗糙發硬的手掌,勉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怎沙啞,並且充滿了毋庸置疑的堅定。
似乎這樣的語氣,可以改變既定的命運,讓病痛折磨的老人能夠起死回生。
用這種堅定不移欺騙自己,亦欺騙病入膏肓的祖父。
他隻是一個少年郎,麵對祖父的性命垂危,他無法力挽狂瀾,唯獨剩下無力回,他能夠做到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自欺欺人。
“傻孩子……”
老人還想抬手再撫摸一把雁斷的發絲,殘餘的力氣,卻隻能支撐他勉強囁嚅嘴唇兩下,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寵溺,似不舍的呢喃,似道別的歎惋。
“祖父……”
雁斷緊緊握住祖父的枯瘦手掌,那雙手掌漸漸冰涼幹澀的觸感,直直地衝入了他的心底,心髒無聲的抽搐與顫動,蔓延出無法控製的悲傷。
壽元將近是地間不可忤逆的法則,雁真想要負隅頑抗,雁斷想要奮力掙紮,但最終他們都隻能絕望地順從且屈服。
雁真渾濁深陷的無神眼眸,定定地凝視著跪倒在木床前、無語凝噎的少年,黯淡無聲的雙目,仿佛還隱約殘留著一縷憐愛。
雁斷深深地垂下了頭,他瘦削的身軀開始不斷顫抖起來,那道壓低喑啞的聲音,開始如鬼哭狼嚎般嗚咽起來。
失去了聆聽的人,他的堅強便徹底冰消瓦解,撕心裂肺的涕泗橫流,是他最後的悼詞。
有兩行清淚奪眶而出,無法抑製地簌簌直下,砸落在跪地的雙膝,跌入了冰冷的地麵塵埃之間。
木屋之中,苟延殘喘的老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微弱的呼吸聲停滯,取而代之的便是無力的哀嚎。
靜靜躺在木床上的雁真,那張皺紋橫生的消瘦臉龐,似乎勉強還掛著一絲慈祥的笑意。
凝固的笑容,有如釋重負的解脫,也有不甘就此逝世的蕭瑟。
雁真的頑疾由來已久,整日受到病痛的折磨,每的活著就是煎熬,但他始終一聲不吭地堅持了下來。
他若是孑然一身,大不了就這般溘然長逝,但雁斷是他的牽掛,所以這份煎熬即使再怎痛苦,他都必須忍耐,必須堅持。
這一刻,他堅持不住了,煎熬也就到頭了。
同樣的,他也無法繼續陪伴雁斷了。
所以,解脫和不甘矛盾地結合在一起。
“爺爺……”
跪倒的雁斷慢慢抬起頭,紅腫的眼眶,布滿血絲的漆黑眸子,無不彰顯著他的悲與痛。
“不!爺爺!”
他仰首向,發出了淒悲無助的嘶吼,如同野獸絕望的淒厲般嘶啞無力。
窗外震耳欲聾的悶雷聲滾滾而來,將他全部的怒吼淹沒在了轟隆聲下。
木屋之外,驟雨即將席卷之前,狂風搶先大作,落葉紛飛的稀疏樹枝間,電光閃爍如白晝的夜空下,躲藏在樹枝邊瑟瑟發抖的秋蟬,斷斷續續的哀鳴,透出濃濃的怯弱。
寒蟬淒切,仿如少年的悲泣幽咽,傳去很遠,又落得極近。
夜幕漆黑如墨,雨落不止。
雨色淋漓,嘀嗒作響,漫漫無際的荒野上,一座破舊古廟孤獨地屹立在其間,猶如一匹對月長嚎的孤狼,散發著淒冷之意。
古廟塵落滿堂,盡管看起來年久失修,但卻意外地沒有漏雨的跡象。
古廟的門口正對著一座橫放染血柴刀的落塵供台。
供台的旁邊,古廟半闔木門的斜後方,被人仔細清掃出了幹淨的一方角落。
這處角落的中心,此時正燃著一團劈啪作響的明亮火堆。
火堆的後麵,背靠著灰白牆壁的恰是一妙齡少女。
這少女跪坐在地,銀色的長發如瀑及腰,麵容嬌俏,瓊鼻朱唇,美眸秋光瀲灩,眉目間隱約帶著一抹嫵媚。
她一身素白衣衫,僅僅是靜靜跪坐在那,便美不勝收,足以入畫。
這赫然便是之前在荒林內,那險遭疾風強盜淩辱的昏迷少女無疑了。
銀色長發披肩的少女,不知何時便清醒了過來,她帶著當時仍然昏迷不醒的雁斷,從深山老林的深處千迢迢趕到了這片茫茫的荒原之上,由於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她便與雁斷暫時歇息在了這座陳舊無人的古
廟之內。
篝火明亮的焰苗閃爍,在銀發少女的臻首落下一抹淺淺的緋紅,端的是誘人無比。
少女正出神地望著發紅的焰火,嬌美的白皙臉龐之上,一雙湛藍清澈的水靈眼眸,直勾勾盯著上下撲騰的焰苗,目不轉睛。
銀發少女折疊曲起的玉腿間,此時正橫躺一張麵容微微發白的少年。
少年一頭短短的黑色碎發,在額前落下薄薄的劉海,篝火的光芒投射過來,便在他不經意間蹙起的眉梢留下一縷淡淡的陰影。
陰影很淡,卻恰如其分地給予了他一分惆悵,一分悲傷,這兩種情緒交融在一起,形成了深沉的懷念。
“祖父……”
雁斷蒼白的臉色起了波瀾,微蹙的眉頭緊鎖起來,幹裂的唇線翕合若岸邊缺水的魚鰓,急促而又微弱。
一聲痛苦的低喃,縈繞在篝火前,落到了銀發少女的耳畔。
“君哥哥似乎做是了惡夢?”
捕捉到雁斷低喃的少女,頓時就回過神來,如畫的眉目顯出一縷真摯的擔憂,甜美的聲線亦是濃濃的憂慮。
看得出來,麵對之前素不相識的雁斷,她確實關切有加。
她的眸光流轉,臻首微垂間,幾縷雪白的發絲,不甘寂寞地滑過了白皙如雪的玉頸,垂落在了雁斷蒼白的臉龐上。
或許是發絲的清香,無形間撫慰了雁斷那顆沉浸於噩夢的心靈,少女垂落的發梢落在他眉心豎紋上,一如春風拂過漣漪起伏的湖麵,霎時間熨平了波瀾。
雁斷的眉頭驟然鬆弛,夢囈的呢喃亦銷聲匿跡,一張隱約沁出汗水的臉蛋,驀地顯出一分安詳。
“需要叫醒君哥哥?”
盡管雁斷臉上的痛苦之色淡薄了些許,但少女仍舊覺得芳心微疼,她見不得少年一絲一毫的難過與悲傷。
於是,她的一對青黛柳眉,亦不由得微蹙起來,似乎雁斷撫平的哀傷,都被她照單全收了。
少女有些糾結,一雙湛藍清澈的眼眸,透出了一抹思索之意。
她覺得理應喚醒雁斷,但又聯想到以前自己熟睡被吵醒的不爽,換位思考之下又猶豫了。
“還是叫醒君哥哥罷,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君哥哥這般難受。”
內心躊躇不定的少女,眼見雁斷方才撫平的眉宇,再次開始扭曲皺起,權衡之下便下定了決心。
“嘿!”
於是,銀發少女脆脆地嬌喝了一聲,纖細的玉臂揮動,輕飄飄地環起了躺在自己雙腿間一動不動的雁斷上身。
“快醒來快醒來”
少女甜甜地笑著,騰出柔弱無骨的雙手,緩緩摟住雁斷的腦袋,輕輕壓入了自己高聳地傲人胸部之間。
“呼吸困難,就會醒來啦”
銀發少柔軟的唇瓣輕掀,露出兩排潔白無瑕的皓齒,得意洋洋的笑容,蕩漾在她嬌美如畫的雙頰,動人心弦。
她記得很久之前,見過許多男人都特別喜歡女人的胸,越大就越喜歡。
所以姑娘認定,即使雁斷被他驚醒,看到大胸也不該生氣了。
“我真聰明!”
少女眯起純淨的美眸,得意之際將雁斷的腦袋壓得更緊了。
“額……為什會感覺臉頰發燙呀……”
劈啪的柴火,映著此時少女的嬌容之上,那一片漸漸蔓延開來的酡紅之色,仿佛嬌豔花朵含苞待放般的風情初露,猶如痛飲美酒之後的迷醉萬種。
“唔……”
不過幾息時間,原本在昏迷不醒的噩夢之中陷入了回憶悲痛的雁斷,卻是突兀感覺到一陣窒息從四麵八方籠罩了過來,讓他的呼吸陡然停滯,難以忍受。
“怎回事?”
一陣黑暗席卷的旋地動之後,雁斷的身軀無意識抖動兩下,沉重的眼簾緩緩睜開。
在求生欲望的本能驅使下,他終究是從那場噩夢之內脫離。
悲傷再怎淒苦,也得繼續生存。
雁斷努力睜大了眼睛,卻隻覺眼前一片漆黑無光,根本無法視物,他甚至以為自己還是沉浸於夢境。
“這是……什東西?”
大夢初醒的雁斷,這時候才堪堪意識到了什不大對勁的地方。
他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的腦袋好似陷入了某種奇怪的柔軟與芬芳之間,腦後更有著一股綿軟卻難以抵抗的巨力,將自己的整張臉龐壓製,難以動彈。
平心而論,腦袋擠入的這團柔軟香甜並不怎讓人心生厭惡,但鼻梁被夾得緊緊的,導致他呼吸不暢,窒息之感讓他再怎不厭惡,也不由得本能掙紮起來。
更何況,後腦勺傳來的那股力量雖然沒有惡意,甚至還泛著微涼的柔和,給他一種朦朧的熟悉之感,然而卻著實有力,難以抵抗。
無法頑抗的力量,縱然再怎熟悉,也發自內心畏懼並抗拒。
一時間,不清楚目前處境的雁斷,像一條脫離河流的岸邊魚不安分地撲騰起來,一副張牙舞爪的凶狠之態。
“唔唔……”
雁斷想要大口呼救,卻隻能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窒息抽離了他大部分的氣力。
此刻的他已然察覺四肢開始無力,窒息引發的雙耳嗡鳴,讓他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腦,竟又是開始犯渾起來。
“這快,便要死了……明明答應了祖父,要好好活著的……”
雙耳間的嗡鳴逐漸變得刺耳,無力回的絕望幾乎占據了全部心神,他無助地瞪大了無法視物的雙眼,被柔軟
壓迫的視線,依舊漆黑一片,仿如地獄一般,沒有絲毫光明。
四肢不甘的顫抖,漸漸平息下來,“終於……還是要死了……這不明不白地……死去……”
瀕臨死亡的瞬間,雁斷竟然覺得有一分釋然和解脫,“至少,我能夠與祖父相逢了。”
“果然有用,君哥哥終於醒了!”
就在這時,險些離世的雁斷,倏忽間仿佛聽到了遠方夾雜於嗡鳴之間、一道猶如般美妙的少女聲線,驚喜而充滿甜膩的傳遞了過來。
“得救了?”
與此同時,他的眼前驀然一亮,即將停滯的呼吸,也從氣若遊絲驟然通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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